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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鸦鹊·下 ...

  •   四地劫

      右使舒不以杀戮为乐,但对教主忧的指派,从未有怨言。
      如今这种顺从也令教主忧感到可憎。魔教内外,都说右使是对教主最忠心耿耿的狗。但教主忧也记得,自己杀死前任教主时,右使舒也是这种平淡、袖手旁观的态度。
      有时教主忧会做噩梦。梦里的前教主出现,直接将少年舒牵走。少年舒没有回看,留给他一个背影。
      然而现实何尝不是另一场噩梦。忧忧几欲发狂,从空旷的寝殿奔至湖畔。
      夜深雾重,烟波浩渺。
      在这片奢靡放纵的魔宫中,湖心小筑一如十年前,孤闭荒寒,拒人千里。
      “禀教主,右使正在执行任务……”
      “让他回来!”教主忧望着湖心的倒影低吼。“任务中止,让他立刻回来!”

      这着实是为难。待教主清醒些也明白。这次任务山高路远,右使舒向来独自行动,线人也难以掌握其行踪。即便平时在教内,对于教主的传召,右使舒都懒得应付。
      帘外夜雨潇潇。
      夜已经很深了。半醉半醒间,教主忧放了酒盏,忽觉帘外立了一个人影。婆婆娑娑,和那人的面具一样,阻碍不了忧忧认出他。
      右使舒大约以为他醉了,一言不发地立了一会儿,衣裳鬓发都被渐渐打湿。教主忧忽然意识到,这竟是他们几年来,最靠近、最平和的一次。
      他们为何会磋磨至这个地步?
      枕着雨声,忧忧沉沉睡去。次日再问,才知道右使舒确实回来过,天不亮就再度启程了。

      *
      教主忧不能释怀。他召来了左右长老询问。
      “前教主的训练,我等并不知情……”长老们面面相觑。“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蛊虫了。”
      教主忧半信半疑。魔教虽然擅长用蛊,但对身体有一定侵害。前教主亡故之后,忧忧并未着急给右使下蛊。
      可如今一切似乎已无分别。一如当年他在河畔截住舒,也逼不出任何的苦衷。

      教主忧不断加长暗杀的名单。一时间江湖人心惶惶,生怕触了这个魔头的霉头。
      即使不露面,右使舒也清晰可见地疲惫了。
      他的体质本就不好。虽然不需与人肉搏,连续的奔波日渐消耗了他所剩无几的精神。
      可越是这样,教主忧越不允许他休息。在教主忧眼中,暗杀是他们这对兄弟最后的牵挂。哪怕右使稍稍提及推迟,就会遭到教主忧的剧烈反应。
      最近也是最后一次,他们爆发了严重的争执。

      “教主。”身形憔悴的右使第一次反驳。他的反驳和他的接受一样简短。“这个任务,我不能做。”
      教主忧自然怒不可遏。
      “不能?区区一个神医谷的门人,天真幼稚,武功稀松,和你上个月解决的名剑门掌门相比简直不堪一提,你却说不能?”教主忧怒极反笑。“我看,你是不想吧。”
      右使舒沉默。
      教主忧直直盯着他的面具。其实教主忧也曾勒令在他面前撤下面具,但平静就是舒永远看不透的面具。看到他的面目,反而让忧忧不堪忍受。
      “回答我!”
      “教主,我不能对一个孩子下手。”右使舒直答。“她并不是敌人。”
      “狡辩!”教主忧扫下桌上的一应事物。“那么多艰难的人物,复杂的局面,你说杀就杀了,如今却不能解决一个孩子?我看,你只是想要袒护她!”
      “我并不……”
      教主忧根本听不进去,只是冷笑。“你若不愿意去,自有其他人选。难道我圣教离了你,就不会杀人了么?”
      “教主——”
      教主忧并不想听,他只觉得刺耳。
      “呵呵,没错,教主,我是你的教主。”美貌近妖的魔君徐徐走到右使面前。“可我看你已经快要忘了吧?来人!”
      他伸手按住右使后脑的命门,对属下冷冷道。“给右使种蛊。”
      右使偏过头,面具下的眼瞳终于有所震动。
      忧忧逼迫了这些年,难道终于收获了一点愤恨?那愤恨也是好的,好过无动于衷。
      “教主,这是……”
      “闭嘴。”教主忧居高临下,欣赏这难得的情绪,心中竟然有些畅快。“给我记住,你是为了我杀人而活着……否则你就什么也不是。我是你的教主,你永远别想忤逆,永远。”

      右使舒在教主忧和左右长老的压制下,被植入了前代教主预备的蛊。
      整个过程,右使硬是一声未吭,倒是令人惊叹。
      “教主,这就是前代给右使选的蛊。不过这蛊虫刚种下,反应凶猛,最好休养一阵……”
      左长老小心出言提醒。
      “不必。”教主忧终于感到满意,仿佛尘埃落定。被蛊虫植入的教众,每月需要回到教中领药,否则将痛不欲生,也终生不得自由。“神医谷有十日的路程,早点上路,莫要误了……复命的时辰。”
      这一次,右使果真没有反抗。
      却也没有任何言语。
      教主忧感到报复的甘美。他以为自己终于成为了胜者,可以掌控一切。却未能料到,那是将他们推向深渊的最后一步。

      五 地空

      神医谷地处西南,只管救治,不掺和武林恩怨。自古救死扶伤容易,恩怨是非难消。
      小七是在神医谷游学的门人。虽然厚着脸皮叨扰了两年,依旧孩童心性,偷懒爱玩,学艺粗疏。几日前,有个刚入谷领药的病人向她问路。
      “小哥哥,这么着急就走?”小七正托着粉腮,在树荫下贪凉。“外面好热的啊!我看你还没养好,再歇几天呗!我给你算优惠价~”
      那单薄的少年带着斗笠,对她遥遥摇头。
      小七不懂那些来去匆匆的江湖人。而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没有那种争强好胜之气,不似任何门派中人,只道是寻常人家。
      小七却不知道,这转眼即忘的对话,被右使舒的线人全数回禀,并引来了血光之灾。
      教主忧喜怒无常,最恨别人挽留舒。转眼,他就对舒下达了对小七的暗杀令。
      教主忧感到的孤独,势必要在右使舒身上百倍奉还。

      那是一个傍晚。
      带着斗笠的少年不知为何去而复返。
      “我就说嘛。”小七正在草庐乘凉,笑得两眼弯弯。“还是再休息一阵的好。何必自找苦头。”
      斗笠少年轻轻咳嗽了几声,翻身下马。
      “哎呀,你赶了多少路,怎么病情反而加重了?”小七只有三脚猫医术,一看毫无头绪,有些懊悔。
      斗笠少年没来得及回答,忽然提起女孩的领子,往外边一带。
      “哎呀哎呀……”
      小七晕头转向,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突然的地震掀动了草庐,一时间木石倒塌。若那少年慢了一步,女孩就要被压塌。
      小七感觉一阵后怕,正要道谢,却见那少年仿佛终于用尽了力气,沿着山坡骨碌碌滚了下去。
      右使舒这一生,从未想过,自己杀人的技艺成为江湖传奇,却也有救人的一天。

      余震过后,小七沿着山路攀爬了半日,终于找到跌落山涧的少年。少年昏迷着,头上却隐隐有血迹,应是跌落的过程中磕碰了。
      山涧位置陡峭,地震滚落的山石堵住大路。小七力气有限,只得把少年推到附近的山洞,做了简单的处理。
      “傻瓜,笨蛋。”小七擦拭少年的伤口。“一把病骨头,逞什么强……不过,还是谢谢你啊。”
      次日,小七喊了师姐来为少年诊治。
      小七和师姐进入山洞时,发现少年已经醒了。
      劫后余生的少年很平静。
      “你是谁?家在何方?”
      少年眼瞳泛灰,左右打量着山洞,摇头。
      “他性命没有大碍,只是有两点。”看诊后,神医谷的师姐告诉小七。“他似乎撞到了头,记忆一时有些障碍。还有就是……他身上有一种很罕见的蛊毒。”
      “啊,那有什么办法能拔除么?”
      师姐摇头。“强行拔除恐怕会要他的命。这蛊罕见且金贵,恐怕他不是寻常人。你也小心些。”

      *
      舒醒过来,头晕脑疼,并不太记得自己是谁。
      小七每天都来山洞看他,一笑起来就眼睛很弯。
      “小哥哥,这几日都是我在照顾你,药水都没断,你才没捡回一条命。”女孩眼珠转了几圈。“念在你也救过我,诊费就大方一点……给你算半价吧!”
      舒很少出行,身上没有多少盘缠。值钱的物什似乎也散落了。他算了算,摇头说,“我钱不够。”
      小七并不放弃,每日都带些活计来抵“债”。少年身体刚好转,就被支使去山谷采药,处理药材。
      小七原以为这是个病弱书生,却不料他从不抱怨,辨识和炮制药材,比自己还仔细。
      “我还以为你做不了这脏活儿。”小七毫不掩饰。“真奇怪,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鸟鸣山涧。舒怔怔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只怕……不是什么好活。”
      时间一晃就过了十日。

      近日又有许多病人前来求医,大多为魔教所伤。
      “好家伙,以前我们只道那魔教右使,为他们教主杀人不眨眼。”江湖侠士围在一起感叹。“想想那些死法还是仁慈了。谁知道那个教主根本不是右使养的小白脸,杀起人来疯多了!”
      “可不是!那魔头一路南下,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天鹰堡与他魔教毫无瓜葛,眨眼就被屠平了。而曾经和他有梁子的南船帮,被魔头说什么,右使已经杀过他们的人,这次他就不杀了。啧啧,简直荒唐!”
      “害,我听说啊,就是那个右使叛逃了,那魔头才出来杀人泄愤呢!”
      小七爱听八卦,立刻转手讲给少年听,还添油加醋一番。“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个魔教,邪门得不得了?专门抓美貌的童男童女吸血吃肉,永葆青春。他们还有个杀人不眨眼的右使,长了三头六臂,这次被一个大美女迷得晕头转向,一起私奔啦!”
      却见那少年听得心不在焉,还捂着一边的眼睛。
      “喂,你怎么啦?”
      “眼睛……眼睛不对劲。”冷汗沿着他的额头渗下。“火……有火……”
      小七看不出病灶,只得又喊来师姐诊断。
      不知少年和师姐说了什么,师姐出门时有些将信将疑。
      “那少年说,神医谷马上有血光之灾,要我们尽快转移。躲个半月再回来。转移之前,也莫要告诉外人去哪里。”
      “只怕他说得并非全无道理。”小七将自己上次被搭救,免于震灾一事说了。“可是,他身上的蛊怎么办?”
      “师姐开了些药,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他的造化了。那人还特别叮嘱你,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乱跑。”

      *
      教主忧在线人的引路下到达神医谷,已经人去楼空。
      “教主,我们在谷中已经观察多日,未见右使的踪迹,只捡到右使随身的令牌,已经被坍塌的山石压断了……”
      教主忧甩袖,不想再听。右使舒是当今顶级的杀手,他不相信就这样轻易去了。
      “这地方真简陋,看着碍眼,都烧了吧。”
      忧忧看起来极其平静,映着冲天的火光,也极其疯狂。

      神医谷人转移时还有不少抱怨,可傍晚见起了火光,才道确有大灾。
      小七看了却不能庆幸。“那个小哥哥还在山涧里,他还中了蛊毒,能熬过去么?”
      门人告诫她,莫要掺和这等恩怨。小七却心里难过。“人家给我们预警,被嘲笑半天,可不能不管死活。”
      于是次日,小七见火熄灭了,背上药材,天不亮就偷偷出发。

      大火烧了遍地白灰。
      教主忧觉得一切都空落落。这几天他一合眼就会想起小时候。他们兄弟是孤儿,总是遭人欺侮。舒比他更有耐性,虽然是弟弟,却照顾他更多些。于是他发誓,要练成绝世神功,再也不让人轻看。
      这一转眼,他神功渐成,权倾天下,终于也没有人敢欺侮他们兄弟,除了他自己。
      他不论如何也想不通。
      “报!”教众忽然来禀。“刚刚在入谷的山口,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姑娘。线人指认,说正是那个神医谷的小七。”
      “好啊,好。”教主环视灰烬,缓缓露出一丝笑意。“真是……意外收获。”

      小七被魔教众抓住,吊在相传右使遇难的山口。
      惑人心神的魔教教主款款而至。
      “好啊,就是为了你这么个东西……”教主忧微笑着凑近,一下扼住少女的脖颈。“放心,你不会死得太快,我会一刀一刀,慢慢放掉你的血,拆了你的骨,给舒做祭奠……”
      “魔头!”小七不明所以,回想最近的听闻。“你的下属和别人私奔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两位长老和线人听了,都吓出一身白毛汗,直后悔抓了这么个祸害。
      教主忧听了,反而吃吃地笑。“你们不懂。舒不可能背叛我。我宁可他死了,也别想走……他不会死。就是死也要死在我手上……”
      长发披散的教主忧,悠然拾起薄薄的刀片。
      女孩害怕极了,眼见逃生无门,只得惨叫起来。
      可预想的刀刃和疼痛并未到达,小七就感到手上的吊绳一松,整个人跌落在地。
      “什么人?”
      被火光熏黑的山石背后,传来抑制不住的几声咳嗽。
      一个半身被绷带缠裹的少年,扶着岩石踉跄转过来。

      小七又惊又喜,连滚带爬向他跑去。“小哥哥,你还活着啊!哦不,你怎么过来了,这些都是大魔头,还要扎我,吓死我了……”
      除了女孩脆生生的嘀咕,场面一片死寂。一路烧杀掠夺、无恶不作的魔教众,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长发披散的教主忧怔在原地,看着女孩扑入那少年消瘦的怀里。
      那人十分虚弱,看起来却又十分强韧。
      “江湖恩怨,江湖了。”舒低头,轻轻拍着受惊的女孩。“各位大人,揪着一个女孩泄愤,算什么高手。”

      教主忧忽然觉得极其荒谬。
      过去他任性惯了,每次撒脾气,舒都是这样哄他。如今舒竟不认得他,还对一个陌生人如此照顾。
      “哈哈哈哈……”教主忧反而笑了,连日的悲戚和意外,令他抑制不住。他感觉不到喜悦,只恨不能将眼前的一切都戳破。“真是一出好戏。女孩,你可知道,你身边这个,就是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杀人如麻的魔教右使?”
      “什么,你说……”
      那少年也怔住了,这才缓缓抬头,看向了那魔众的一抹艳色。
      舒早已猜出自己身份并不寻常,却不知道如此离奇。忽而剧烈的头痛袭来,让他痛得浑身颤抖起来。
      “没错,这就是我的好右使,他活着就是为我杀人。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忧忧高昂着,如毒蛇一般向他们逼近。“他身上还有我教的蛊毒,算算日子,也快了吧……”
      发作的蛊毒令少年再也支撑不住,却仍将女孩护在身后。
      “我……我是……”
      “没错,你该想起来了吧,右使。”忧忧居高临下,面无表情。“这一次,可真是让教主我好找。”
      舒脸色惨白,不知是因为毒发还是因为记忆的恢复。

      没错,人们称他为乌鸦,称赞他为杀手;他为一个人卖命,他为一个终将取走他性命的人卖命。
      直到坠落山谷。
      “对不起,小七……”少年舒合眼。“我是……”
      “我管你是谁!”事已至此,一切已经不能再坏,女孩反而来了勇气,站起来张开手臂。“魔教右使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你救过我,也救了我们神医谷,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大好人!”
      “好人?呵呵呵……”
      教主忧听了,几乎要笑痛肚子。“别开玩笑了,他杀过的人,比你医过的人还要多……”
      忧忧懒得多言。右使舒蛊毒发作,必须尽早带回教中。对付这样一个女孩,根本连一成功力都不需要,也不值得他教主出手。但劝诱舒离开,这是他决不能忍受的罪行。他必须亲自动手。
      然而他发出的一掌,却拍在了突然闪过来的少年身上。
      “小哥哥!”
      “舒!”

      *
      重重病痛,加上一天一夜的烟熏火燎,舒终于支撑不住,吐出一口黑血。
      “我……我不会回去了。”少年虽然虚弱,却终于想通了什么,眼神却焕发了异样的神采。
      就像当年,面对教主和众人的威胁,舒做出了决定一样。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回去了。”少年轻轻揉了揉女孩的发顶。“很抱歉,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一定要活下去。”

      这安慰的动作和语气,忧忧再熟悉不过。可笑他愤恨了多年,竟发现舒其实一直没有改变过。
      “舒!”教主忧难以置信。“你在胡说什么,你活着就是要为我杀人的!除了魔教,你根本无处可去。”
      少年随手拭去嘴边的血迹,竟有一丝潇洒不羁。
      “随便哪里。您说得对。您已经是当今江湖的最强者,圣教人才济济,也并不缺我一个。”
      教主忧感觉一片空白。但舒条理清晰,并非与人怄气。
      “你休想……”教主忧狠狠道。“圣教培养了你;我本该杀你,却留了你一条性命。你除了杀人,还会什么呢?”
      “您说的对。”右使舒咧嘴笑了笑。“除了杀人,我还会什么呢?我也很想知道。”
      他说着,忽然一边伸手,温柔捂住了女孩的眼睛。
      “小哥哥,你做什么……”
      “小七乖。”舒温言,“闭上眼,有些东西不太好看。”
      说着,舒伸出另一只手,突然刺向自己的眼眶,生生将那灰色眼珠挖出。瞬时鲜血迸溅。
      “教主……其实我所谓的杀人,只不过能‘看到’对方最近的死期而已。”
      少年长长呼出一口气,露出终于释然的表情。“现在我把这个凶厄之眼也给您,随便您处置。对您,对魔教,我都没有用处了。”

      看着那淌血的眼珠,忧忧被惊退了半步。
      “你……你做梦。”忧忧目色赤红,全然失去理智,直觉全身血脉气涌流。“我不会放你走的!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我可是……”
      “是啊,您是独步武林的教主。天下第一的神功,就要到达第九重了。”舒用独眼平静地看着他。“恭喜您,得偿所愿。”
      “闭嘴!”忧忧再无顾忌,想起了手中的蛊,“你身上种了蛊,你必须跟我回去!”
      言罢,教主忧毫不犹豫地催动了蛊毒。
      却见舒平静中有一丝憾然。他又吐了两口血迹,终于支撑不住。
      “舒,你……”
      “魔头,你别过来!”女孩用力扶着少年,瞪视教主。
      “看来……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啊,哥哥。”少年舒忽然低声说。“这个蛊,根本不是用来控制我的……而是前任教主忌惮我的保命符,以防被我刺杀。如果我强行靠近教主,蛊毒发动,我就会……全身血脉逆流而死。”
      他又咳出几口血沫。“但是你不知道这些,所以我不怪你。事到如今,这些事情,都过去了,都无所谓了……”
      舒说得十分坦然平和。

      “小哥哥,别说了,我们谷主很厉害的,一定可以治好你的。”小七涕泗横流。“魔头,你没听明白么?你越靠近他,他的伤势就会越重!”
      “没事……”少年舒一下下拍着女孩。“就快……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看着他们相互依偎,教主忧早就什么都不在乎了。他隐隐感觉到他们纠缠的命运似乎被设了什么陷阱。舒再一次决定离开他。恍惚间,他只想和他可恨的兄弟一起死去。
      但是他的腿脚却在缓慢地后退,他定定看着那伤痕累累的少年,一步一步向后。这或许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让步。
      那熟悉的少年面目在他视线中逐渐缩小,模糊。
      这场景,连小七都始料未及。
      “谢教主施恩。”少年舒向他遥遥一拜。“教主圣明,此去山高水远,愿您光耀日月,独尊山河。”

      尾声祸兮福兮

      半年后,教主忧偶然发现,自己已经突破了无明神功的第九重。
      长老们忽然禀告,发现了前任教主的手记。

      【无名神功至多能练至八重,不知为何,难以再进……】
      【近日发现一对兄弟,俱是难得的奇才……】

      *
      【其实,舒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孩子。】
      “舒,你全然没有接触过死者,是如何断定他的死期?”
      单独面对教主,孩童时期的舒并不局促。
      “教主,如果说我能‘看见’灾厄,您能够理解么?这不能凭空令人死亡,但是可以锁定死亡的可能性。越是业障深重的人,越容易激发。”
      灾厄之眼,让前任教主想起了和无明神功相对的无相心法。于是前任教主灵机一动,将那晦涩的心法交给了舒。舒果然不负所托,破解了秘经,大有突破。
      无相心法不是武功,只能锻炼舒对灾厄之眼的掌控。
      世人并不知,日后震惊武林的杀手,其实武功低微。江湖中人的越是强盛,杀业越深重,容易被灾厄之眼诅咒。反而是神医谷这样的地方,无法下手。

      事实上,若不是为了给兄弟分担,舒并不愿启用灾厄之眼。没有人知道这会带来什么后果。所以他也接受了教主的提议,独自常年幽闭在湖心,以免波及他人。

      【……舒从无相心法中,发现了使得无明神功提升的新法门……原来想要修成无明神功,必须有人勘破那个无相心法。】
      在连日的禁闭和修炼中,舒变得非常沉默。教主也有些感叹,难怪这孩子早就看淡生死,也不知他每日如何挨过一个满是凶兆的世界。
      “我哥哥想要修炼无名神功。”那一日,忧忧在河畔拦住了舒。舒没有过多表示,事后却主动找到了教主。“他说,这是他最重要的事,我一定要助他练成。”
      教主欣然应允。他们魔教中人痴迷修炼,并无所谓是谁能练成。舒破解无相心法后,虽然不与忧忧接触,却密切参与了神功的进程,对忧忧的进境了如指掌。

      “真正的无名神功只有第九重,前八重只是‘有名’神功。第九重的境界是‘无相’,无色无相,无牵无挂,诸法悉空。”舒与教主分析。“哥哥想要练到第八重并不难,但只靠武功修炼无法突破。要练至无相,必须舍弃人世一切执着。”
      教主默然。
      要得到,首先必须舍弃。这对痴迷功法的人来说谈何容易。但忧忧的执念似乎与他人不同。教主预感这是十分难得的机会。

      舒逐渐与忧忧疏远。
      “长痛不如短痛。”教主也能理解。“为了达到第九重,终有一天,忧忧会杀死你,或者将你舍弃。”
      舒没有反驳。他天生与死亡太接近,并不能理解人性。
      灾厄缠身的舒不曾设想自己的未来。他们兄弟与教主再见之时,舒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可舒没有料到,忧忧选择了杀死教主。

      【舒说,只要他的哥哥需要,他做什么都可以。只可惜那孩子的世界只剩下死期,不知道何时才能解脱。】
      坠下山谷的时刻,舒灰色的眼里,忽然有了色彩。

      教主对这个结局并不十分意外。
      【……那小子倘若杀了我,就会接收我的教主蛊。舒身上的蛊与其他蛊都不同,名为‘山高水远,不复相见’。】
      【这样想来,命运自有其平衡。这是祸兮?福兮?不能突破无相神功的第八重,对我等凡人而言,似乎并不特别遗憾……】

      “教主圣明,福寿齐天,光耀日月,山河独尊!”
      赞颂不绝于耳。教主忧恹恹地合眼。
      他终于听懂这句祝词,其实是“山高水远,不复相见。”

      END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鸦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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