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阿飘》鲁予熙

22、红枫叶里的孤魂（一）

　　阿飘的日子依然波澜不惊地过着。小胖子在班上也逐渐暴露了自己憨憨的性格，有的人一如既往地和他交朋友，有的人对他并不来电，而有的人玩心渐起。
　　然后，人生中的第一次秋游来了。
　　“要去朱山？”留守厉鬼枫衣听说了姐弟俩秋游将要去的地方，欲言又止。
　　阿飘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从犹豫变为怀念最后转换成了哀伤，忽然想到了那棵被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的还给取名叫做红叶的小幼苗，于是她问：“你也想去？”
　　这个季节正是枫叶变红的时候，听说朱山的红枫美如画卷。
　　枫衣迟疑了一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才坦言：“是的，我想去看看朱山的红枫。不过……朱山上有特殊结界，作为厉鬼的我，进不去。”
　　阿飘想了一下朱山的位置，它是西南红色基地的一部分，是什么样的原因会在朱山上设有结界？
　　枫衣又多解释了一下：“朱山结界大约是在三四十年之前设下的，对人来说没有任何影响，只会针对妖魔鬼怪。我曾经感知到朱山里有鬼气，也不知如今是否还有。”
　　阿飘说：“你要是想去，我带你去。”
　　枫衣一愣：“可以么？”
　　阿飘点了点头。
　　到了秋游这一天，枫衣附身到阿飘的小镯子上，跟着姐弟俩一起前往朱山。
　　这一场秋游是整个附小组织的，孩子们都以班级为单位活动。小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等到达目的地，被允许小范围自由行动之后，他们顿时像脱缰的小野马群一样一哄而散，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不已的表情。
　　小胖子也跟着他这段日子里结交的几个好哥们一起，在枫林中追追逐逐，打打闹闹。
　　阿飘抬头，能看到头顶上隐隐约约有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芒笼罩着大半个朱山，这就是枫衣说的那个结界了。
　　枫衣在镯子里悄咪咪地问她：“这结界里怎么样？”虽然他被阿飘顺利地带了进来，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但他依然担心自己不能在朱山里现身。
　　阿飘平静地道：“你可以出来，但是只能呆在我身边，跟我一起走。”这也是局限于这副肉身目前还没多少能耐，如果换做是阿飘的魂体，只要在她鬼气笼罩之下，任何结界都不起作用。
　　一缕赤魂便从镯子里飘了出来，触目所及便是漫山遍野的红枫，枫衣一愣，看着这大片大片的红色，一出来就走起了神。
　　许多年前，有个人曾对他说：“你替我、替我再去看一看红枫好不好？”
　　而那一趟红枫之旅，便是死别。
　　班主任小徐老师看到阿飘站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了许久，便走过去关切地问：“空桑一直站在这里是做什么呀？”
　　阿飘抬手指了指面前的枫林。
　　“那空桑看着这么一大片红枫林，能想到什么呀？”
　　想到鲜血，想到死别。
　　那一瞬间阿飘的脑海里飘过了许多，最后她说：“……好看。”这个回答非常符合六岁的小孩子。
　　小徐老师笑意盈盈地说：“那空桑想不想知道这么好看的枫叶是怎么变红的吗？其实这里是有一个典故的哦~”
　　不等阿飘回答，小徐老师就兴致勃勃地讲述了一个极具浪漫色彩的“关于红枫不得不说的传说”，阿飘全程只能“嗯嗯……哇哦……真的呀……”的感叹。
　　她一定把这个红枫传说写到《秋游有感》里面去的。
　　好不容易被小徐老师放过了，阿飘赶紧带着早就回过神来的枫衣走远了些。
　　枫衣原本带着哀思的心绪随着那段“红枫传说”的结束而消散了一大半，他有点哭笑不得地说：“我记得我从前有一次赏红枫的时候，周围也有人在说红枫的典故，不过跟这个故事完全不一样。”
　　阿飘道：“每个地方都不一样吧。”
　　枫衣笑了笑，又说起另一个话题：“在这结界里，我好像听到了隐隐约约的佛音。想必这结界是佛家的手笔。”
　　阿飘微微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朱山八个方位上都埋了佛家宝物，这结界，感觉上像是为了渡化怨灵而设。”
　　枫衣震惊：“这都能察觉，不愧是大人啊！不过我看这结界里，也没什么怨气了吧？才三四十年，就已经渡化到这个地步了？”
　　“……”阿飘被他一个马屁拍得有点无言以对，干脆忽略，只道：“八件佛宝，能不有效么？能让佛家一下拿出这么多宝物来，这朱山里，恐怕还有什么更需要镇压的东西吧。”说到这里，阿飘有点跃跃欲试了。
　　想去找麻烦，想去作死。
　　虽然挺想围着朱山转个遍，然鹅……首先老师们对这群小学生看管得很严，周围还有不少朱山景区工作人员走动，不可能放任小孩子乱跑；其次，活动范围有限，朱山未开放地区禁止闲人入内；还有时间上也不充裕，孩子们下午还要去朱山红色遗址参观，之后就直接回家，没有空闲可以转悠。综上所述，阿飘今天无法作死。
　　枫衣被阿飘的神情给吓了一跳，仔细想了想也觉得不可能，遂松了一口气，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大人，我发现……此地还挺适合养灵的。”
　　几十年前，朱山这一片是红色发源地之一，在这里，发生过无数次战役，牺牲了不知多少生命，才铸造出后来的时代，这里是新旧更迭的战场，是旧时代泯灭的坟墓，是新世纪诞生的摇篮，这里有暗无天日的怨念，也有朝气蓬勃的新生。
　　八件佛宝，能渡化经年不散的死怨，也能蕴养初生的新灵。
　　阿飘一下子就明白了枫衣的意思：“你想把红叶种在这里？”
　　枫衣缓缓地点头。
　　阿飘想了想：“那行吧，我就帮你看看，这里哪个地方更适合种树吧。”说着，她就开始四下里张望起来。
　　她找了一会，还没找到适合的地方，倒先看见小徐老师领着一帮恹恹的熊孩子们跟两个景区工作人员道歉，她那个小胖子弟弟就在其中。
　　阿飘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小胖子。
　　他背后的鬼影。
　　这匹脱缰小马到底是跑哪边撒野去了？他居然碰到鬼了啊！在结界的影响下，朱山上鬼烟稀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是怎么如此精准又神奇地被鬼缠上的啊？
　　“奇迹啊……”枫衣在她身后喃喃地感叹。
　　阿沉背后的鬼影突然动了动，猛地一分为二，直直地朝阿飘冲了过来！
　　枫衣心头一紧，立马闪到阿飘跟前，那两团鬼影也刚好冲到枫衣前面，紧接着化为各自生前的模样，不约而同地裂开嘴露出大白牙。
　　“稀客！稀客！稀客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终于见到了除我们以外的同胞！”两只鬼一左一右围着枫衣，激动不已地握着枫衣的手，“同志啊！你可算来啦！我们在这里等了好多年，终于把你盼来啦！”
　　阿飘心里莫名想到了三军会师的经典场面。
　　两只鬼实在太热情了，枫衣下意识往后退，使劲地往回抽手：“等会……等会！你们谁啊？离我远点……先离我远点！”
　　两只鬼反应过来，讪讪笑了一下，松开了手，其中一个矮胖一些的鬼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说：“对不住啊大兄弟，太激动了太激动了，见谅见谅。”
　　另一只高壮鬼也赔笑着说：“不好意思啊兄弟，我们俩在这呆了几十年，除了我们自己，除了……咳，就没见过其他的同类了，一时没控制得住，不好意思啊。”
　　阿飘察觉到高壮鬼话里的隐藏之语，好像知道了点什么。
　　枫衣仔细打量了他们几眼，还是两只军装鬼，想必是几十年前某次战役牺牲在朱山上的战士了，他们身上还带着一层薄薄的金光，也是这层金光护着他们在结界里平安了几十载。
　　高壮鬼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兄弟，你是怎么进的这朱山？”他想到了什么，又往枫衣身后瞅去。
　　一个小娃娃。
　　哦不对，一个金光璀璨的小娃娃。
　　阿沉和他的好哥们因为到处乱跑差点出了事，被老师教育过后，焉搭搭地跑过来找姐姐，像小奶狗一样呜咽了一声就扑了过来。
　　阿飘问：“你闯什么祸了？”
　　小胖子抱着姐姐埋着头不肯说话，一旁矮胖鬼说：“这个小娃娃，刚刚还往山坡上爬哩！就为了显摆自己胆子大，一堆傻娃子去爬山哩！还好被人发现了，不然出了事可咋整。现在的小娃娃哦，真是不知道怎么说起！”
　　阿飘推开他一看，果然一身脏兮兮的，矮胖鬼还在说：“小娃子个不大，啥都不晓得就在那里乱爬，差一点就滚下去了，要不是我跟老鬼拉了一把，他现在哪里还能跑到这里来找姐姐哦！”
　　听了这些话，阿飘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她拍了拍小胖子身上的泥土，说：“老实点吧。”
　　小胖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后半晌果然就乖乖地跟在姐姐后面，姐姐去哪他去哪。
　　两只军装鬼不知道阿飘能看见他们，也能听到他们说话，因此只顾着跟枫衣搭话：“你看见了没，这个小崽子身上有功德金光护体，虽然只有一丢丢。我们本来还好奇呢，不过看见你旁边这个就明白了，这功德！不会是十世大善人的转世吧！啧啧啧！”
　　阿飘一般不在人前展示自己的特异功能，哪怕是在小胖子面前，她也不会表现出来，因此对此话无动于衷。
　　高壮鬼问道：“你不会是跟着这个小丫头进来的吧？我看你这样子不太像个好鬼，跟着这丫头，是觊觎人家的功德？”
　　枫衣：“……”他看了阿飘一眼，只避重就轻地说：“我想进来种棵树。”
　　矮胖鬼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拉走了：“你想在这里种树？为啥？那树成精了？”
　　枫衣被矮胖鬼的一连串问题问得有点措手不及，只好解释道：“没有成精，是我的旧友，她生前说下辈子想做一棵树，只是她的魂魄太脆弱了，我觉得这里适合她。”
　　“旧友啊……”矮胖鬼拖长了声调感叹了一句，“说起旧友，也不晓得当年的那些家伙，如今活着的还有几个。”
　　阿飘支使小胖子：“你去洗个脸什么的，我在这里等你。”
　　阿沉点了点头，乖乖地走了。
　　看着他走远了，阿飘才转过身去，背对着人群，轻轻地说：“西南边的灵气充裕些，我们等会往那边去。”
　　“啥？”矮胖鬼被她吓了一跳，左右瞧了瞧，嘴里嘀咕着说，“这小丫头跟谁搭腔呢？这里没第二个人了啊？”
　　枫衣笑了笑：“跟我说呢。”
　　“啥？”矮胖鬼立马晃悠到阿飘眼前，伸出手挥了挥，“这丫头能看见鬼呢？”
　　阿飘白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