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逐星河入尔梦怀》宿十

2、便利店

　　周舟心平气和地说：“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你不要太暴力。”
　　打架不是好事，周舟是想动手，但她奉承先礼后兵，该说的还是要先说。
　　吕文斌说：“就暴力给你看呢。”

　　他一手抓住喻暖胸前的校服拉链要往下拉，喻暖两手扑腾着反抗，两个人一下就扭在一起。吕文斌挥手用力扇了喻暖一巴掌，鲜明的五指印在白嫩的脸颊上迅速红肿起来，触目惊心。

　　沙发上的年轻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女郎们勉强保持着微笑。也有人麻木地看过来，手脚肌肉微跳，目色迷离，沉浸在自己身体里的癫狂中，像、磕了药。

　　见状，周舟冷静地脱下书包放到地上，觑准机会一手扯过吕文斌的后衣领把他拽开。
　　吕文斌感受到脖子被束缚的力道，冷啐一声，眼神一下凶狠起来，把喻暖猛推到地上，脖子硬扭过来，T恤歪着，他踩过桌子踢翻酒瓶跨过来对着周舟挥手就是狠狠的一拳。周舟反应很快，拽着他的衣领腰身后仰躲开。两人拳脚交加你躲我闪地较量起来。

　　一中的男生们接收到信号，纷纷拉开书包拉链掏出一块板砖来，丢了书包，对着沙发上的人就开始打。乱踢乱斗，凭着本能蛮干。
　　场面一下混乱起来。

　　台上的两个人也扔了麦克风加入战局，有人见鬼地骂了一句：“这群人有毛病吧？一群高中生哪里来的胆子？也不怕被打死！”
　　这些人打惯了架的，拳拳到肉，下手极狠，只是忌惮高中生手里有板砖，一时僵持不下。

　　一人回说：“都说了那个周舟脑子有点病病的。老爱多管闲事。”
　　旁边飞来一板砖敲在说话的人手臂上，一个穿校服的男生骂道：“敢说我们舟姐坏话！”
　　“靠！”两人扭打在一起。

　　画着浓妆的女郎们被左一拳右一脚的波及，花容失色尖叫起来往角落里躲。

　　被吕文斌扔在地上的喻暖撑着桌子爬起来，趁没有人注意，悄悄往门口走。一个花臂男余光瞥到，冷笑着伸脚绊倒她，口里骂道：“惹我兄弟？”健壮的手拎起她校服领子猛地把她扔在软软的隔音墙上，对着她另一边脸就是一巴掌。
　　旁边又飞来一板砖砸到他肩膀，两个高中生扯过他的手拖住他。

　　高中生是克制的。板砖不敢打人头。
　　一人对着喻暖说：“还不跑！”
　　喻暖抽噎着，脚步拖拽两下，奋力跑到门口打开门往外逃。

　　吕文斌一脚往周舟的腰上踢，又被周舟一个闪身躲过。他冷笑：“那婊.子都跑了，这么不讲义气你还帮？”
　　周舟不说话。他们离门口很近，她觑准机会找到吕文斌动作间的破绽，一步跨到他身后扭过他两只手，膝盖顶上去，把人往地上压。她力气很大，吕文斌身体撑不住，失去平衡，半边身子脸着地倒在门外走廊上，脖子上的金链“啪啷”一声与抛光瓷砖亲密接触。他啐了口唾沫，脸色阴沉得能滴水。
　　这是制胜的一招。

　　对面121包厢门外，一个挑染紫发的高瘦男生握着手机放在耳边，已经看傻了。
　　他前一秒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满脸狼狈推开门往外跑，门一开，108包厢里杯瓶翻倒、拳打脚踢的声响也传到外边。女生远跑的背影还在，后一秒门口又出现一个同样校服的女生，瘦瘦小小的，“哐”一下把一个大男人制在地上。

　　那女生注意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沉静的一眼。
　　桃花眼，瘦小的脸，还很漂亮。

　　男生呆在那里，听见108包厢里边砰然一声巨响。
　　是、是枪声？
　　有人怒喝：“靠强子你疯了吗！？”

　　接着，走廊上走过的几个看似寻常的男人从外衣内套的口袋里掏出货真价实的黑体手枪走进108包厢，有个人按了按左耳上的蓝牙耳机，口里道：“是，陈队。情况属实。那些人有枪。”
　　接着，走廊外又来了一队身着制服的警察，迅速进了混乱的包厢。有人接替那个桃花眼的女生，给倒在门口的男人戴了手铐。被戴手铐的男人扯着唇冷笑起来，目光阴狠瞪着桃花眼的女生。女生站在门口，满不在乎地看一眼那男人，两手揣进校服外衣兜里进了包厢。

　　高瘦男生觉得腿有点软。

　　“怎么了？”手机里传来一道男声，低沉、微酥。
　　“没、没怎么。”男生立即挂断电话躲进自己的包厢。

　　然后点开微信，对着一个头像纯灰的人狂轰滥炸：
　　『我靠我靠我靠！什么情况！？我刚听到枪响了，警察都来了，就隔壁包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还打群架！还有一个女生，应该是一中的，她好可怕！看着瘦瘦小小的，气场两米八啊！随便一丢就把个男的丢门外了。梁哥你不是要转去一中了吗？一中怎么比职校还猛？你在一中千万不要惹到这种人啊！要不你别转一中了，来我们五中算了。一中太可怕了，说不定随便一个女生都不是好惹的。要是她们垂涎你的美色，你都不知道躲哪里去！』

　　男生盯着微信框。
　　过了会儿，对面回了一句：『哦。』
　　轻描淡写。
　　接着又是一句：『跟你说了找人来修灯，天都黑这么久了，你找了吗？』
　　那人一如既往地、不关心八卦。

　　男生牙疼，想起自己翻箱倒柜半天才找出那张记着保修师傅电话的小卡片，迅速打字：『找了找了！师傅媳妇要生了人家手忙脚乱着呢，你就不能体谅体谅人家？』
　　对面又回：『哦。』

　　．

　　夏夜的风浸泡一层暖意，吹开周舟微微汗湿的刘海，露出一小片光洁的额头。
　　她揣着兜从警局出来，踢开台阶上一小块石子。

　　苏予禾摸一把自己的寸头，跟她说：“我爸妈是不管我，我先走了，你就自求多福吧。”他眼神示意前边停着的一辆宾利，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靠着车门，低头咬着香烟。
　　周舟说：“没事。”

　　大家做完笔录，一个个的都被家长领回家了。倒霉的是吕文斌那伙人。
　　至于喻暖，她妈妈陪着她，还在里边陈述她和那些人的恩怨。
　　周舟想起那个满脸憔悴的中年女人，普普通通的蓝布衣裤，眼角一褶一褶的皱纹，看着家里条件并不好，竟然也咬着牙让喻暖学了舞蹈。

　　周舟下了石阶，向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去。
　　“哥。”她叫了一声。
　　周炳看了眼独自往外走的苏予禾，手夹着烟移开嘴唇，“要载你同学回去吗？”
　　周舟说：“不用。他一个人更自在。”

　　周炳点点头，走开几步把烟揿灭丢进垃圾桶，回来对着周舟：“你叫的你铭哥？”
　　周舟说：“是。”
　　陈泽铭是周炳好哥们，南城刑警副队长。他也是头蛮铁一人，最近其实就盯着吕家兄弟，苦于没有证据。周舟是瞌睡给他送了枕头，他直接就申请出警了。

　　吕文斌也是大意，他压根没在意这伙高中生，只是听说一中还有个扛把子，觉得可笑，想溜着周舟玩玩。他横行惯了，几乎忘记世上还有警察。
　　当时十几个一中男生一进108包厢，互相簇拥着，藏在后面的人就开始偷偷用手机录像，加上喻暖被掐住嘴的照片，都足以构成违法证据。

　　周舟知道这些罪行进警局微不足道，但她也知道那些人不干净，何况在酒吧这种地方。她挑起以救人为缘由的群架，一边就想揍揍这伙人，一边也希望查到点别的罪证。结果，打架中途就有个傻子被刺激得往地上开了一枪，听说是吕家兄弟的亲戚，□□吸嗨了。
　　现在，聚众吸毒、非法持枪、陪酒女郎，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周炳说：“你长能耐了。我跟你说的你都不放在心上。”
　　周炳是周舟的堂哥，在酒店餐厅就叫她不要惹吕文斌那些人。他毕业不久，挑了周家旗下一家酒店经营练手，在酒店见了一些坏事，他选择独善其身。
　　周舟说：“撞上了。我也不是故意要惹他们。”

　　周炳头微抬，抹一把脸，考虑到在警局门口，压着声劈头盖脸：“你知不知道你惹了什么人？你报了警，他们不会放过你。阴沟里的老鼠，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来咬你一下？你就想着救人，你就想着自己不爽那种人，你有没有想过，人家会怎么报复你？以后天天雇一堆小混混骚扰你，你都不知道那些人能做出什么事！你麻烦大了我跟你说！”

　　周舟抬眼看她堂哥气红的脸：“我只是做了我觉得应该做的事。”

　　周炳说：“什么是应该做的事？见义勇为？你救的那个女生，你知道她怎么回事？人家说她骗钱呢，你知道谁对谁错？你觉得你很有正义感？你一个高中生就敢惹社会上的人？你还嫩着呢。人家中二人家自己想想就算了，你中二你还实践起来了。你再这样你爸都兜不住你。你要出了事，你让你爸妈怎么办？你就不能为别人想想？别一天到晚把自己当女侠！你看看今天多危险，人家还有枪！陈泽铭犯蠢至少是人家的职业担当，你犯蠢，你凭什么？”

　　周舟觉得和他说不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只不过多数人习惯明哲保身，而她偏爱快意江湖，或许有点中二，但她坚持。
　　她说：“大晚上的打扰您了对不起。”反正先认错。
　　“我是说你打扰我了吗？你避重就轻干什么？”周炳深呼吸两口，“算了，你就这样儿的，死性不改，还要别人给你擦屁股。还不上车？”

　　周舟说：“我想买点零食。”
　　“还想吃零食？你怎么心那么大？”周炳气笑了，拉开车门把周舟塞进去，“等下你自己去挑。”

　　周舟坐上副驾驶座，扣好安全带。周炳坐到她旁边，扭开钥匙启动车子。周舟笑了笑，目光朝向窗外。

　　警察局偏市中心，附近还坐落着政府大楼。路道宽敞，绿化设计端庄大气。
　　宾利开出警局，窗外风景光色迷蒙，流水样划过。都市男女们在深夜狂欢，霓虹绘出灿烂的图案。

　　车开向市郊，一路渐渐静谧。路灯橙黄照着马路，照亮一家“三九便利店”的招牌。
　　香樟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三九便利店玻璃门敞开，里边却是一片昏暗，从门口看进去，只看到一柄红蜡烛台摇曳浅光，照开方寸的地，莫名有点瘆人。

　　周舟叫周炳停车。
　　这一瞬，周炳想起自己忘记在超市门口停车了。
　　他踩了刹车，转头看到便利店的情况，想叫周舟换一家，周舟却已经拨开车锁拉开车门下了车。周炳知道这姑娘骨子里的冒险因子又在作祟，无奈扶额，跟着下了车。

　　周舟走进便利店，穿过两排货架间的小道，微风涌进来，烛火轻摇。

　　烛台放在柜台上，后边坐了一名少年。暗光照见黑色的T恤，光致的锁骨、修润的脖颈，往上，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下颌弧度流畅，白皮、红唇，眉眼线条硬朗，清爽利落的短碎发。
　　红烛，少年，像吸血鬼，像老电影，像古时岁月在一方小小的空间缓缓流逝，世界腐朽，唯他光华长新。

　　周舟隐在黑暗中，烛光照见她模糊的轮廓。
　　少年朝她看来，浅淡的一眼。

　　他拿着烛台站起来，向她走过来，一点一点照亮她。纤瘦挺拔，精致漂亮的女生，桃花眼，藏星星。
　　周舟望着他。少年高、瘦，短袖上衣，运动长裤，宽肩窄腰，长腿，走路沉稳利落。

　　他走到她身前，举着蜡烛，浅黄的光映着对视的两人。
　　沉静的目光垂下，停在她脸上。
　　“店里灯坏了。想买什么自己拿。”他示意周舟接过蜡烛。

　　周舟伸手，握住金属烛台，手上冰凉的触感。

　　少年眼帘掀起，看到周舟后边进来的周炳。
　　“灯坏了。”他重复一遍，转身回了柜台。
　　周舟站在那，回味那道声音，低沉、酥麻，让人尾椎骨都泛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