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出篱嫣然笑》大唐昭仪

69、第 69 章

　　夜凉如水，庭院深深。荷花池里的残荷在晚风的吹拂下，摇曳着破败的身躯，发出“唏唏梭梭”的声响。风声大时，会有一两只野雁或是丹顶鹤，冷不丁的从荷花池中被惊起，一跃而起的飞向夜空，留下几个幽深远去的黑影。
　　已近子时，偌大的王府花园里，依然有两个一身素服的女人，了无睡意，只是静静地凭栏而坐，目光悠远的注视着月色照耀下，泛出银白色光芒的荷花池水面。良久，其中一个素服女子拿起石桌上的酒杯，轻抿了一口，幽幽地低语道：
　　“他走了有两个多月了，可我总觉得，他好象还在府里似的，根本没走，一切都没变。”
　　“也许他还惦记着你们，不舍得走啊！”
　　“如果我能见到他，我会告诉他，不要惦记我们，还是早些投胎去吧。不然，误了轮回，是要变成孤魂野鬼的。我不希望他变成那样。他这辈子过的很辛苦，我希望来世，他能生在一户好人家，日子活得快活点。”
　　“不错，不要是大富之家，也不要是官宦门第，只要是普通的殷实家境就足够了。其实，我是看透了，人这一辈子，平平淡淡的就好，一家人乐呵呵的过日子，那才叫美，那才叫满足。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活着的时候即便全是你的，可若死了呢？什么都带不走，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他一辈子都不看重那些东西，他要的不过是世人心里的认同。”
　　“我想，他在泉下应该可以瞑目了，因为，他为大清所做的一切，皇上懂，我们懂，天下的老百姓都懂的。他今天得到的所有哀荣，都不是溢美的陈词滥调，是真正的荣耀啊！”
　　听到这些话，拿着酒杯的女子眼睛里再次泛起盈盈泪光，她伸出手去，放下酒杯，拉着眼前的女子的手，轻声道：
　　“七嫂，我好想他……”
　　湖心亭里坐着的两个素服女子，一个是两个多月前刚去世的怡贤亲王胤祥的嫡福晋茗薇，一个则是三个多月前去世的淳度亲王允祐的侧福晋乐青。先后成为寡妇的她们，都在对方的身上看到了彼此相同的命运，又都在彼此身上寻找着可以互相慰藉的气息，互相鼓励着，扶持着走过这段她们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
　　乐青回握住茗薇的手，微微一笑道：
　　“我又何尝不是呢？自从他走后，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能梦见他。”
　　说罢，她垂下头顿了顿，再抬起头来时，看着那一池残荷，轻扯了扯嘴角道：
　　“我总在想，他们两兄弟一前一后的去了，可见感情是真不错。黄泉路上多孤寂，如此一来，好歹也算是有个知心的伴，保不齐将来轮回投胎的时候，阎王爷见他们感情好，发个慈悲，下辈子还能在一处做兄弟呢！其实，这倒也挺好的。”
　　茗薇听出了乐青话里的苦涩与无奈，她走到乐青身边，轻声道：
　　“七嫂，再过两个月，弘暻就要奉旨袭爵了，那时府里少不得你和福晋又要迎来送往的，你这身子才大好些，可也要多注意啊！”
　　乐青抿唇点头笑道：
　　“放心，我没事。最难受的那阵子已经过了，现在，我能扛得住。毕竟我还有许多操不完的心呢，怎么能轻易让自己倒下？倒是你，弘晓不过八岁，就要降袭十三弟的爵位，这里面许多的事情，还都要靠你这个额娘来操持，你身上这副担子，比起我来，可不轻啊！将来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说，只要是我能办的，一定替你办了。”
　　“多谢七嫂。有你们这份心，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说什么见外的话，咱们俩如今是同命相怜，况且咱们两家许多年来，相处的挺好，相互照顾也是应该的。不是我说玩笑话，就冲咱们这份机缘，怕是别人几辈子都碰不到呢，你说不是？”
　　乐青的话，引得茗薇“扑哧”一声的笑了出来，她摇着乐青的手，嗔道：
　　“七嫂，人家正伤心着呢，你还拿这事打趣！不带你这样的，哪有你这样的嫂嫂？”
　　“嗨，瞧你说的，这人哪，千万不能往那死胡同里钻，得往好处想，往前看。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成天伤心有什么用？苦的还不是自己和咱们家里人？所以啊，我算是想明白了，索性苦中作乐的看这事，日子一长，也就好了。这不，他走了快三个月了，我也不是过得挺好的？
　　再过几天，就是中元节。我想着，到那天，下面放假，阎王老爷都不管事了，那他们也该都回来看看吧。所以啊，这几日，我只要闲下来，就想着，到时祭奠他们的时候，该跟他们说些什么话！弟妹啊，你呢，要是想他了，就趁那时，跟他说说心里话。等过了那天，可千万要打起精神来过日子，知道没？”
　　“七嫂，你都想好跟七哥说什么了？”
　　“那是。我这不成天就想这事了嘛！”
　　“七嫂你会说什么？说你想七哥，舍不得他走么？”
　　乐青闻言，又摆手又摇头的笑道：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年轻那会，脸皮啊比你七哥厚多了，嘴上特能说这话，过去没事就爱对着你七哥说，不把他臊得面红耳赤的，我可是不罢休的。后来几十年夫妻做下来了，把对方的心思摸得就跟肠子里的虫似的，即使不说那些话，他也能明白我心里的意思。
　　他刚走那会，我一见我那三个儿子就抱着哭啊，说我不舍得他，说我想他，把那三个小子招得也不好受，掉了不少金豆子。后来我缓过劲了，也就不干那丢脸的事情了，所以，那些酸溜溜的拽文，我可还真说不出来喽。”
　　“那七嫂，你会说什么？”
　　茗薇好奇的追问着，乐青却只是笑而不答。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见时间居然就在她们的对饮小酌中，不知不觉间过去了，心中不免有几分感慨。今年秋天来的仿佛比往年更早些，七月的天气，虽仍是夏季，却也是到了夏末，再过几日，白露一来，更深露重的，天凉得便更快。
　　想到这些，她便拉起茗薇的手，一同走出后花园。待她将茗薇送到了她的卧房前，乐青本已准备转身回去，她刚走了几步，想了想，便又回身走到茗薇面前，微微仰着脸，柔声道：
　　“扪心自问，自我嫁给你七哥以来，干了不少没谱的事儿，他没少为我担惊受怕，我也没让他少替我操心。所以，到那一天，我会跟他说，下辈子，换我来承受这份罪吧，把我这辈子带给他的惊吓，操心，统统的还给我……”

　　雍正八年九月初五日，允祐去世后的第五个月，弘暻正式降袭淳度亲王爵位，袭封淳郡王。

　　雍正九年九月二十八日夜，畅春园里的气氛沉重异常，数位皇宫里医术最高明的御医，无不面色凝重的守在集凤轩的暖阁门外，不时默默地摇着头，叹上几口气。此刻，他们并不是围在一起讨论着如何开方子，如何诊治病人，他们的眼神都在关注着暖阁里，那张明黄色龙床上躺着的女人身上。
　　床上躺着的这个女人，正是大清国的皇后，雍正皇帝的原配妻子乌喇那拉氏。长年体弱多病的她，在这一年里，如风中之烛的病体，终于到了即将熄灭的时刻。她的大限之期近在眼前，任凭那些医术高明的御医，如何绞尽脑汁的力图力挽狂澜，但还是回天乏术。所有人都只能束手无策的、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皇后，在持续多日的昏迷中，一点点地消耗尽她的生命。
　　她面色苍白的躺在那里，闭着眼睛，远远看去，仿佛早已没有了生命的体征。只有定睛细看，才能在她胸口微微地起伏中，看得出她还有非常微弱的呼吸。她就这么沉沉地，没有意识的昏迷着，自她昏倒在中秋佳节的宴席上到今天，整整三十四天里，无论谁的呼唤，无论众人无何向上天祈祷哀求，她都没有睁开眼睛再看一眼这个世间。
　　雍正皇帝数日来为皇后病情心急如焚，竟也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缠绵病榻也有半月余。一边是病体未愈的皇帝，一边是行将驾鹤西去的皇后，大清国最尊贵的帝后二人，变成现在这个情况，整个皇宫内外，朝野上下，无不为当下这个非常时期感到担忧。
　　集凤轩内，雍正皇帝的几位嫔妃熹贵妃钮祜禄氏、裕妃耿氏和齐妃李氏都守在皇后的床前，悉心照料着，或者说是期盼着能有奇迹出现。她们都在等皇后醒过来的那个重要时刻。
　　她们三人自潜邸时就一直非常敬佩皇后的为人，对于皇后敬顺谦恭，丝毫不以身份仗势欺人，反而待每个下人都和气温柔的气度更是无比尊崇。皇后膝下空空，但却对她们的孩子爱护有加。她对孩子们的爱，她们这三个做额娘的也都是看在眼里，感激在心中。
　　入宫之后，她们几人的身份虽然都有变化，可她们对皇后的心，却没有任何的变化。平日里，皇后身体不好，她们时不时的就来看望，为的就是解皇后的忧闷。皇后因病无力管制后宫时，也是她们三人互相商量着，一起协助皇后治理宫中内务。
　　对她们来说，皇后就象是重要的主心骨，正因为有皇后在，她们的这个家，才会这么的井井有条，才会这样的和睦安宁。因此，皇后沉疴难愈，她们三人也很是伤心。连日来，她们轮流照顾着不省人事的皇后，每天都仔细的替皇后梳洗打扮，擦洗身体。她们都知道，一个女人，即使身在病中，毫无知觉，也不希望别人看到她最不糟糕的一面，更何况是向来讲究清爽细致的皇后呢？
　　齐妃李氏守在床前，拉着皇后冰凉的手，想到过去皇后对她的好，忍不住又落下泪来。她对皇后的感情绝不是光用“感激”可以表达，即便是用“感恩戴德”来形容也不为过。她曾经为皇帝生过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可最后长大的只有一个弘时。在弘历没有出生前，弘时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可以说，不但是她，就连皇帝也对他寄予了无限期望。
　　原本以为她这一辈子的依靠全在弘时身上，可谁曾想，这个儿子因为年少轻狂，被皇帝厌恶，最后竟落的一个与八叔、九叔一样的下场，削宗籍、赐死！他才只有二十四岁啊，皇帝是他的亲生阿玛，居然也能狠下心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可偏偏他的阿玛就狠得下心肠！
　　刚得知儿子被赐死的消息时，她不敢恨皇帝，不敢恨别人，只能恨老天爷对她如此不公！她几乎是天天以泪洗面，夜不能寐，整个人就象是活着的“尸体”一般。在一个母凭子贵的时代，没有了儿子，就等于是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她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似的，她的眼前再也看不到未来！
　　就在她最绝望、最失意、最痛苦的时刻，是皇后将她从痛苦的深渊中解救了出来。皇后早年失子，她对自己失去儿子的痛苦了解、体会的最为深刻。皇后时常到她房里，陪她说话；时常叫厨房做些她爱吃的点心；时常与她一起在花园里散步；时常将皇帝赏给她的贡品，故意说成是皇帝体恤自己特意送来的；她还经常在皇帝面前说她的好话，恳请皇帝体谅自己膝下空空的孤寂……
　　她虽不是出身高门，但身为知府之女，从小在父亲的影响下，也熟读诗书，也知书达理。书上告诉她，后宫，永远是女人的是非之地，在这样的地方，有的只是勾心斗角，有的只是笑里藏刀，永远没有任何真心可言。可是，她却在皇后的身上，见到了真心，见到了后宫中历来最缺少的真诚！
　　皇后她用一颗温柔的心，抚慰了她受创的心灵，用一双柔软的手，抚平了她身上的所有伤口。在她看来，皇后就是她的依靠，有皇后在，她就有了活下去的信心！可是，如今，皇后再不象过去那样，笑盈盈的坐在暖阁里与她们一道说话，再不象过去那样和她们一起在御花园里散步，她，只是了无生气的躺在那里，逐渐的……死去！这，怎能不叫她肝肠寸断？？？！！！

　　深夜，得到皇后病危消息而匆匆进宫探望的几位福晋，请旨来到了集凤轩外探望。恒亲王的嫡福晋他塔喇氏和侧福晋素云、淳度亲王的遗孀嫡福晋那拉氏和侧福晋乐青、怡贤亲王的遗孀嫡福晋茗薇和侧福晋瓜尔佳氏纷纷的来到皇后的病床前，才一见到皇后几无人色的面容，还有被单下，那骨瘦如柴的躯体时，她们就已经心痛不已，忍不住泪流满面，咬牙憋着哭声跪倒在皇后床前。
　　三位嫔妃的内心本就哀伤不已，又见这六位福晋哭得如此凄切，也不由得落下泪来。钮祜禄氏是弘历的生母，她本人虽并不十分得宠，但由于弘历聪明伶俐，一直很得皇帝欢心，因此，她母凭子贵，如今已成为后宫中地位最高的贵妃。她率先将几位福晋从地上搀扶起来，掏出手帕替她们擦了眼泪，含泪劝说道：
　　“大家都快别哭了，皇后最是宅心仁厚的人，她现在是睡着，不能说话。倘若她醒着，也断不能见你们为她伤心成这样。其实我总觉得，她心里是知道我们担心她的，可就是醒不过来。有时我陪着她的时候，和她说着话，说些过去还没入宫时的事情，她就会流眼泪的……”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说不下去，拿起手帕抹去了泪水。乐青回头看了一眼床上那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皇后，心酸不已道：
　　“我真不愿意相信那床上躺着的人，会是四嫂！你看她哪里还有过去的样子，都瘦成什么样了！我真心疼她！她这一辈子尽替别人操心了，哪里关心过自己！她若是好歹关心一点自己，也不至于成今天这样！好日子才没过几年，怎么就要走了……”
　　他塔喇氏凄然道：
　　“这些天，我也总是想起咱们这些人还做贝勒福晋时候的事情，总想起那个时候的四嫂。那日子好象就还在昨天，如今再见，竟要成永别了！我真希望四嫂赶紧醒过来，再见我们姐妹几个一眼，好歹听我们说上几句话！”
　　裕妃耿氏和齐妃李氏都是早年间就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侧福晋。她们都比这些福晋们年长些，当年这些福晋们一个个的嫁进皇家，每年皇家举办的家宴还有各个王府举行大型宴会的时候，互相之间也常来常往的，她们两人比起贵妃钮祜禄氏来，与福晋们的感情更亲厚，甚至可以说，她们是看着这些福晋们从青春少女一点点地变成今天地位尊贵的福晋。
　　她们二人走到福晋们身边，伸手轻轻地拥住几人的肩膀，强忍心头的哀伤，劝慰道：
　　“妹妹们不要再难过了。就算我们什么都不说，皇后她也是明白的，她什么都明白的。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白处的啊！她也许觉得累了，想把这副扛在身上那么多年的担子卸下来歇歇了吧。
　　这几十年来，她殚精竭虑的为皇上，为咱们这个家，操碎了心！还要拖着一副病体来管理这么大的后宫，就是咱们这样的好人，也禁不住经年累月的这么磨啊！”
　　茗薇听了，忍不住扑进李氏的怀中大哭起来：
　　“这两年是怎么了，去年，七哥和我家王爷走了，好容易我们刚缓过劲来，哪里知道，这才不过一年，四嫂也要走了！他们，他们怎么都要去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了啊！四嫂也才五十出头啊，怎么他们都走的那么早啊！”
　　就在一群女人强忍着悲痛，躲在屋子一边啜泣的时候，一直坐在皇后床边，拉着她手，默默注视着皇后病容的素云忽然叫了起来：
　　“你们快来，快来，四嫂哭了，哭了！她一定是听见你们说话，心里难过，又不能说话，只能哭了！”
　　女人们纷纷地顾不得脸上泪涕横流，一个个扑到皇后床前，就见皇后的眼角缓缓地留下了晶莹的泪水。那几滴很快没入枕头的眼泪，顿时让在场的所有人，不论是雍正的妃嫔们、福晋们，还是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心酸无比。
　　她们都跪在皇后的床前，含着眼泪，哽咽着，小声地将自己心里最想说的话轻轻地说给皇后听，她们要告诉皇后，她们舍不得她走，她们喜欢四嫂，她们尊敬四嫂，她们为这辈子能遇到四嫂这样的女人做妯娌，感到很高兴。下辈子，她们还要和四嫂做姐妹，做最好的姐妹！
　　当她们把自己心里的话全都告诉了皇后之后，就见一直昏睡着的皇后，嘴唇轻微的动了动，似乎是要说话。众人又惊又喜，乐青最是机灵，连忙屏气凝神的凑近了皇后的嘴边，想要听清楚她到底想说什么，可她只是喃喃地说了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后，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此刻，乐青浑身的血液仿佛冰住了似的，周身发冷，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发抖起来，她将不停颤抖的手，伸到了皇后的鼻下一探，丝毫没有气息传来，她的脸色瞬间煞白，顾不得仪态的大声叫了起来：
　　“太医！太医！快来啊！快来啊！快救皇后，快救皇后！”
　　守侯在暖阁外的几位太医，连忙冲进房内，一番忙碌而紧张的诊视和扎针之后，他们面露哀色、语气沉重的缓缓道：
　　“皇后娘娘她……归天了！主子们还请节哀顺变！”
　　雍正九年二十九日凌晨，皇后乌喇那拉氏因病崩于畅春园，享年五十一岁。
　　噩耗传来，整个屋子里先是寂静的没有一个人说话，死寂一般的气氛仅仅维持了几秒，突然间，巨大的痛哭声从人群中爆发开来。几位多年来一直与皇后交好的福晋更是在这个时候，扑到了皇后的遗体上，放声大哭。她们抱着皇后，抱着她还有余温的身体，想到平素皇后对她们的好，想到皇后这些年受过的罪，伤心更难自抑。她们只有将心底里的所有哀痛，借着号啕的哭声宣泄出来。
　　“四嫂，四嫂！你怎么可以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这么走了啊！四嫂，四嫂……”
　　“姐姐，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快就走了？皇上，皇上，他都还没能赶来见你一面啊！姐姐！”
　　“四嫂，四嫂，你醒醒啊！你不要走，不要走，我已经送走了太多人了，我不想再送你走啊……你怎么可以连一句话都不留给我们，就这么走了啊……四嫂……”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一路走好……皇后娘娘……”
　　得到消息，从附近各个宫殿里赶来的宫女太监们，自发地跪满了集凤轩的院里院外，对着屋子里已经仙去的皇后连连磕头。皇宫里经常有地位不一的主子过世，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即便对那些主子毫无感情，也是要硬着头皮嚎上几嗓子，掉几滴眼泪。可是，今天，此时此刻，他们却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为这样一个体恤下人的皇后与世长辞而感到痛惜不已。
　　宫女、太监，可以说是这个皇宫里最是低等下贱的人，但凡是地位比他们高的任何人，都可以呼喝打骂他们，分明是把他们当成畜生一般，有多少主子是把他们当人来看的？皇后，是六宫之首，是后宫的女主人，她有足够高的地位和资格来呼喝打骂任何一个奴才。但是，他们的皇后，却从来没有呼喝、打骂过他们，即使他们不小心犯了错，素来待人温厚可亲的皇后也不曾因此而惩罚过他们！
　　能碰上这样好的皇后，难道不是他们这些下人们最幸运的事情么？也正因为皇后的存在，他们才会感觉到在这个冰冷的，缺乏温情和人情味的皇宫里，多了几许暖意，给了他们一些努力生存下去的劲头。可是，上天却总是这么不近人情，总是喜欢将好人早早地带走。
　　去年，七王爷和十三王爷先后离世，今年，又是皇后，是他们最尊敬，最喜欢的皇后啊！若是没了温婉的皇后从旁劝慰，他们又该如何伺候好向来严肃的皇上？将来主理后宫的新女主人，还能象皇后这样厚待下人么？
　　许多的担心，许多的无奈，还有许多的遗憾，都让所有的太监宫女们忍不住要念起皇后生前对他们的好来，忍不住让他们潸然泪下。

　　消息终于通传到了雍正皇帝居住的养心殿。太监总管高勿庸得到消息时，皇帝刚喝了药歇下。高勿庸默默地站在皇帝寝室外良久，努力的平复自己内心的起伏。皇后的去世，虽然一直以来，他都有心理准备，但是当他真正听见这个噩耗时，还是觉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皇后去世，最伤心的人，恐怕要属皇上了。他们终究是结发夫妻，其中深厚的感情，共同经历过的那些磨难，又岂是一般人可以比拟和替代的？
　　皇上为了皇后的病情，已经急得病倒，若是他得知皇后仙逝的噩耗，这个打击，他又能承受得了么？高勿庸思前想后的考虑了一会儿，用力的眨去眼睛里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轻手轻脚的推开了寝室的房门。
　　站在刚刚入睡的皇帝床前，高勿庸看着皇帝即使入睡也还紧紧皱着的双眉，象是用了很大力气，下定了决心似的，低声呼唤着皇帝：
　　“皇上，皇上……”
　　雍正皇帝有些不耐自己被人无端从睡梦中叫醒，很是火大的怒道：
　　“高勿庸，你这差事越当越回去了！朕才刚睡下，你不知道么？”
　　高勿庸这时脸色一变，“扑通”一声跪在了皇帝面前，哀伤地回答道：
　　“皇上……皇后娘娘她……归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