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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   楔子 流光容易把人抛

      近来,神识恍惚,她已经渐渐感受不到四肢百骸沉重的刺痛了。

      天地寂寂,漫长的时光几乎让她忘了呼吸,也忘了自己是谁。上一个站在祭台上和她说话的人是谁,千百年过去,也忘了。寒来暑往,迟春渐渐,晚来的冰霜雨雪将祭台血色都洗净,风将雕琢过的石祭盘侵蚀,楠木幡旗腐朽成碎块,祭台荒草在石缝里生长,野蛮地与散落的皑皑白骨混成一色。

      一片静默里,仅剩她一个濒死的活物。

      这里曾经是神魔逐鹿的战场,各自麾下的天族魔族战士在此处死伤不知何几。无定河数次枯竭,遍地残骸化做白骨又融进泥土之下。她曾一瞬不瞬地看过相识的好友在脚下腐化成泥土,远远近近的鬼火被风一朵朵吹散,死过一遍的昆仑天柱就只剩她一个人,被一柄神骨长剑钉在缚神石的祭台上,如今风都微弱了,眨眼间就要羽化归墟。

      黑暗中,荒原的浮草在似有还无的凉风里摇摆,夜空透出一丝丝天将明的墨蓝色。扶桑岛曦和氏的三足金乌驮着一轮骄阳缓缓升空,温暖降临,她仍却迟钝地觉得有些冷。很冷,冷得像是能把身体血液都冻结。

      四肢百骸里潜藏的钝痛迟迟到来,却因千百年不曾说话发不出一丝喑哑的声响。温暖的阳光驱散黑暗就要铺到她脚下,她眨了眨眼睛,在朦胧的视线里,昆仑天柱长长的三千祭台仙阶下,竟看到有一人一剑,风轻云淡,踏足而来。

      她还没分清是现实还是妄思,便听到男人冷漠之至的嗓音骤然乘风而来:“我不过离开了一阵,你就把自己搞得这样难堪?”

      她花了很多的时间回想他是谁,最后认出了他手里的剑。

      难堪吗?她想,确实很难堪的。在过往十四万的洪荒之年里,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这样的死法。按照她的脾性,哪怕是死在一场生死勿论的比斗里都对得起她八荒第一疯狗的称号,而不是在这个祭台上沉默地羽化。

      “风渡。”她企图昂起头去看那柄剑,但已经没有力气了。

      恍然地,她想起很久之前,她于风中化生时整个西海招摇山上,只有他和他的剑凶神恶煞地伫立在那里,凶煞骇人到周遭三千里大小湖泊仙山竟没有一个人敢住,除了初生牛犊的她。

      后来,他们比邻而居,亦师亦友,两个人径直将整个西南荒占住,现在回想那竟是她还算长的生命力为数不多的静谧时光。再往后,她胆子被养肥了一个人当两个人用,踏风狐假虎威驰骋八荒挣出许多诨名时,应父神母神之召前往昆仑墟。走前她邀请他同去,他没应。

      是了,他一向不喜欢出门的。

      当时的昆仑学塾不似现在被风雪掩埋。除去他之外,应父神之召的三千八荒神魔尽数都在此处应道进修,整座仙山繁花盛景,梵音如唱。四海八荒习惯各个都不同,交流学习,脾性相似的很快就胡成弟兄,彼此偶尔还有三俩可以玩闹的小酒宴,或是品酒烹茶或是谈经论道,引经据典侃侃而谈,那里除了进修课业外没有什么是她不喜欢的。

      她一向自觉自己是这天地间最没有悟性的神仙,连同她的好友邻居都说过。进修课业要么是同窗好友帮衬,要么是风渡帮忙,本上十句晦涩的偈语她能懂一句便已经是大善,她所不知道的事情有那么多,什么都慢别人一步,浑浑噩噩,荒诞时光。

      她浑身颤了一颤,许久才愣愣地问道:“望舒呢?”她太久太久没有说话,声音喑哑如低风鸣啸。

      “死了。”他道。是重伤而亡,那御月之神甚至都没能等到他的出现就死在她姐姐剑下。

      “怎么可能,她可是父神的孩子……”

      风渡打断道:“阿七,每个人都会死的,哪怕是神,也会羽化归墟。”

      她又怔住了,恍恍惚惚等到他将天柱上禁锢这自己的长剑挥开。失去支撑的她跌进尘埃里,荒草遮住她苍白到透明的神色,她才低声说道:“死了?死了也好,她太累了。”

      难怪有那么长的时间,她都没再来看看自己。时光流水,战后元气大伤的天族魔族同意划境分治,八荒趋于太平,一千多年又过去了。往后还有万年,十万年……她们所神祈过的安定缓缓将至,一切都很好。

      苍白的眼泪从眼眶里静谧地跌落下来,忽而成群的鸿鹄从西天无极梵天镜往南飞,天优钵罗华纷纷扬扬洒落到她身畔,纯白的花盏层层绽开,铺天盖地将她淹没。“这里就很好,风和日丽。”她道:“阿渡,你可以把我葬在这里,这里离西南荒不远,可以种些优昙花,等到太阳落山月亮升起的时候,优昙花就会像灯盏一样,很好看的。”她絮絮叨叨开始说话。她一向很喜欢说话,往常风来了都能说上半天。

      过往种种开始在她脑海里轮转,一遍遍的清晰,又一遍遍陌生起来。三千神魔皆会应道羽化,每个人都要死的,她也不觉得多难过,反倒有些难以言喻的感受,那些掩埋在时光坟冢里不甘,委屈,惊恐,失望都会随同她一起长眠太墟。

      她没有得到回话。他站着一旁低头看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纹动荡,她想,也罢,他总是这样,算作答应了吧?

      但却见他露出极罕见的愤怒,愤怒坠在眼底,夹在疑惑中,朦胧地几乎让她看不清。“你为了她们的和解奔波,她们却为了她们的道将你锁在天柱上,一点一滴地流干了你的血液,以此平息那些低贱的氏族的怒火,可你是神。就算这样,阿七,你也还想跟她们做朋友吗?”

      日光铺洒,细碎绵密的疼痛如同蛛网般束缚着她,无休无止。一种莫名的情绪从胸腔里迸发出来,躯壳内最后一滴鲜血被流干的声音,苍茫里她忽地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流光太长太久,久到她都忘了,她们曾经是多么好的朋友,念书的时候整个四海八荒一起仗剑走过,同道而行,抵足而眠,全天下最好的朋友也不过是她们那样而已,怎么就到了现在这样呢?

      还想吗?

      不想吗?

      不知道啊。

      她们都已经死了,广袤的天地只剩她一个人。狂风呼啸而过,无声地献祭着,为最后的风主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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