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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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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间里,温辰川飞快地接手了梁家旧房改造的事项,替她要来了详细的政策和合同细则,坐在窄小的沙发里,一条条地分析给她听。
“这房子的年限已经超过了30年,又是出让用地,我们土地的使用权限是从开发之日起计算,这对你来说比较吃亏……”
温辰川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哪怕是在阅读这些枯燥的数字和条款时也十分悦耳动听。
但梁时景实在是有些手足无措。
她真的听不懂。
一直以来她的生活里只有戏,接触到最多的文字也就是各种唱词和念白。房子一直住得安安稳稳的,她也从来没想过要搬家或是出售什么的,用梁德璋的话来说“房子够住就行了,做人要学会安贫乐道”。
然而现在,她不得不费劲地去理解这些在她听来宛若天书的内容,靠着温辰川逐字逐句的讲解依旧似懂非懂。
等他分析到开发目的时,她实在坐不住了,出声打断了他。
“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把这个房子留下来?”
听到她的问话,温辰川停住了,把视线从手中的合同上移开,看向坐在另一侧的梁时景。
“按照现在的政策,这一块属于旧城改造项目,是市政征收用地,不是商业盈利性质的开发,按道理来说你们是非走不可的。况且——”
他放下了合同,又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轻飘飘的纸,指着上面红色的大字说道。
“那天晚上回来时有那么多人在门口并不是在施工,而是因为你们小区附近疑似挖出了明代遗迹。”
梁时景张了张嘴,看着他把那张纸放在她面前,上面红色的抬头赫然是文物保护局。
“你们小区本身就是市政改造工作的重心点,加上现在又成了历史遗址,那么下一步应该就是会进行考古挖掘、遗址开发,我听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朋友说,有打算把这里建成相关遗址博物馆的打算,所以你们搬迁的速度只会比其他类似的地方更快。”
梁时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纷纷乱乱。
终于,她抬起头看向温辰川,在一团乱麻里揪出了一根最关键的线头。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无论如何,我的家……都非拆不可了?”
温辰川回望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没错。”
梁时景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视线不断地飘过屋子里的陈设。
脚下有些磨损了的地毯是她儿时嬉戏的乐园,边角流苏上缺了一块是她有一次找不到爷爷急得坐在地上大哭时扯坏的;
客厅角落里那个老旧的黑胶唱片机是爷爷民国时期收集的宝物,虽然样子旧了可音质数十年都很清亮,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学唱戏就是跟着那个黄铜色的大喇叭播出的曲调咿咿呀呀地哼唱,把外出买菜回来的爷爷吓了一跳,惊喜地扔下了手中的菜,激动地抱着她转圈圈,不住地感叹她有天赋;
还有泛黄的旧相框里放着他们一家的合影,被时光模糊的照片上一对年轻的夫妻站立着微笑,女子手上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而他的爷爷开心的坐在中间,眉梢眼角全是笑容,仿佛那一刻全世界都属于他们……
阳台、书房、卧室、玄关……每一处都是她从小司空见惯、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样子的地方,现在全都要消失了,甚至不能等它们的主人回来再看他们一眼……
梁时景停住了脚步弯下腰去,手指蜷成一团塞进嘴里,整个人渐渐地发起抖来。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要在爷爷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让我们搬家……”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晚上,自己拼命地跑向门口却重重摔倒在地的绝望又一次笼罩了她。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是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
一只有力的大手抚过她的发顶,轻轻地落在她的肩膀上。
温辰川的声音响起,带着安定的力量。
“你别难过,我们再想想办法,不如我去找找人,让他们最后通知你们家……”
梁时景咬着指甲苦苦思索着,忽然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抹光。
“我去问团长,我去问问他有没有办法……!”
说完就站起身准备去拿手机。
纤细白净的手腕伸到一半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狠狠握住。
梁时景转过脸,看到温辰川面无表情地正看着她。
“你要找团长?”
梁时景点点头,眼中划过一丝茫然。
“既然这房子是当初昆剧团分给我爷爷的,他们总应该帮点忙把。”
她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奋地挥了挥手,想要挣脱温辰川的束缚。
“我想起来了,我爷爷有昆曲名家的称号!他是非遗传人!我们可以去找有关部门的人申诉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温辰川狠狠打断了。
“但是他们并不会帮你。”
温辰川的脸在她面前忽然放大了数倍,梁时景无比清晰地看见他深邃的眉目间尽是凉薄的神色,语调里带着刻意压制的怒火和无法忽略的讽刺。
“如果他们之中的谁真的愿意帮你们祖孙一把,也不至于从你入院到现在都不来看你们一次。”
梁时景顿住了,甚至忘记把手从温辰川的手里抽出来。
温辰川见她没有反应,握着她手腕的手又收紧了点,慢慢地从后面圈住她的腰,贴在她的耳边,放缓了语气,谆谆善诱。
“时景,别去想那些人了,他们之前是怎么对你的,你难道都忘了么?”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他已经感觉到怀里的女人一瞬间全身僵直,然后开始止不住地在发抖。
梁时景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冻住一样,冰冷得让她胃里泛出一阵阵的凉意,仿佛随时都能晕过去。
偏偏她的意识却无比清晰,控制不住地回想起准备上台时听到噩耗那一瞬间的天旋地转,醒来后房间里孤零零只剩她一个人的凄清寒冷,还有站在医院里寻找挂号处却一无所获时别人投来的异样眼光,好像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能而最多余的人。
那时候,并没有人来帮助她。
像是察觉到她的动摇,耳边低沉的声音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用红酒般醇厚的嗓音絮絮低语着——
“只有我,不会离开你。”
梁时景蓦得睁大了双眼,水汽一下子弥漫上了她的眼眶。
那一幕幕走马灯般的画面进行到尾声的时候,都有一双手从不知名的角落伸出,支撑着她,帮助着她,让她没有完全倒下。
晕倒前最后抱住她的温暖,病床前言简意赅的承诺,还有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
从爷爷病倒之后,都是这个人在帮助自己。
除了爷爷,没人对她比他更好了。
即使是曾经将她置于第一位的师兄,也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名声背叛了她,选择了更有利的那一方。
就在她万念俱灰怀疑自我价值的时候,也是这个人坚定地告诉她,无论她变成什么样,能不能唱昆曲,哪怕全世界人都否定她,在他心里,她都是最有价值的那一个。
她没必要不信他。
梁时景阖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另一只手,抚上了那只抓着她手腕的大手,轻轻地碰了碰。
“嗯,我听你的。”
身后许久没有回音。
梁时景睁开眼,转过头刚想发问,却在下一秒被握住了肩膀,狠狠地揉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温辰川颤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方炸开,像是小火慢炖后终于冒出热气的米粥,散发着沁人心扉的暖意和激动。
“一切交给我。”
梁时景被他紧紧抱着,双手无处安放,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你先放开我……”
但面前的男人还沉浸在狂喜的情绪中,好像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有温热的触感从她的发顶传来,沿着她的长发一路向下,擦过她的发丝和耳垂,几乎停留在她的皮肤上。
这感觉……似曾相识。
梁时景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快得几乎抓不住。
下一秒她忽然意识到,温辰川在吻她。
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地抗拒,但又并不想真的立刻推开这仅有的温暖,只能拼命地扭过头,躲避着他越来越密集的啄吻。
“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她被锁在他的怀里,还没好全的声带泛着沙哑的尾音,闷闷地十分委屈。
落在头顶和身体上的热潮忽然都停下了,两个人就这么僵立了几秒钟后,梁时景身上的触感全都如新月下的潮水一般退得干干净净,全部消失了。
她面前如巨石般无法移开的结实胸膛也迅速地向后退去,周遭温热的气息在一瞬间离她远去。
没有关严的老旧玻璃窗被料峭的春寒撞开了一个角,尚未散去的残冬一下子充斥在整个屋子里,完完全全地包围了梁时景。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抓紧了柔软的衣襟,这才想起来在室内没有穿外套。
但刚刚一直离温辰川很近,那人身上散发出的热度像是能将倒春寒都驱散一空似的,令她安心,也就忘记了在家里还需要穿上外套抵御寒冷这件事。
梁时景努力掩下失落的神色,搓了搓手臂转身想要去拿外套,却被身后男人的一句话怔立在当场。
“其实,我之前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