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心》落劈鞍

38、故事

　　金玫瑰是典型的忙起来能升天，闲起来能入土。不用出任务的先灿燃每天无所事事，只好要以各种借口晃去宁贞的办公室几十次。

　　到了后来，宁贞看他进门，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进来就进来吧。” 他无奈地说，“不要再给我倒水了，我喝不下了。”
　　先灿燃冷酷无情地把水杯往他面前一放，一脸吃惊：“宁队长说什么呢？我进来是有事要做的啊。”
　　“你有什么事？”
　　“我来提醒你多喝热水。”先灿燃很无辜。
　　宁贞：“……”

　　三等奖小姐的工作也产生了阶段性的进步——她自己的工作水平虽然依然不堪，但她发现了潘智勇的数学水平比宁贞和先灿燃都要高。
　　虽然理论上讲，做她的表并不需要任何高等数学知识，但本着人尽其才的原则，三等奖还是转为专门找他帮忙做表了。

　　潘智勇救他们于水火，先灿燃也跟他越混越熟，逐渐成为在蒲师定开会的时候同生共死的刎颈之交。
　　人闲了就容易生事，一天，潘智勇四下看了看，神神秘秘地凑到先灿燃面前。
　　“先灿燃。”他说，“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先灿燃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被他的神色感染，禁不住也严肃起来。
　　“可以，你问吧。”

　　“那个……”
　　潘智勇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那个，你和宁队长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先灿燃：“……”

　　“大哥。”先灿燃心悦诚服地看着他，“你确实是个高材生啊，随便问个问题都这么有水平。”
　　“我就是问问，不会跟别人说的。”潘智勇依然神秘，压低声音。

　　看他刨根问底，先灿燃沉吟片刻，很有技巧地反问他：“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哎。”潘智勇说，“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说？”
　　先灿燃坦率承认：“我不好意思说。”

　　“我都看出来啦——”
　　潘智勇胸有成竹地说道：“你俩不对付，对吧！”
　　“……”

　　过了好一会，先灿燃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啊？”
　　“我留心看了。”潘智勇对他解释，“宁队长对我们都挺好的，就是对你有点怪。他现在明明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冷了，可是一见到你就立刻冷脸……”
　　“还有上个礼拜，他是不是把你叫进他办公室里训斥了；他平时从来不关门，我以前还怀疑他有幽闭恐惧症呢，结果那次他关着门在里面训了你好久！”

　　这真是误会大了！
　　“……”先灿燃不知该如何挽回宁贞跌进沟里的形象，只好苍白地解释了一句，“……其实，那门是我关的。”
　　“你不想让我们看到嘛，理解。”潘智勇还挺通情达理，“但你不要生宁队长的气啊。他真的是好人来着！”

　　先灿燃沉默片刻，真挚地说：“兄弟，我发现你人如其名，的确是智勇双全。”
　　“诶，谬赞。”潘智勇摆了摆手，我也是多留心观察生活。

　　-

　　也许是看他们闲得太无聊，金玫瑰还组织了一次面向全体新人的团队活动——参观金玫瑰的荣誉馆，顺便介绍队史。
　　先灿燃才知道原来金玫瑰的前身也是一支星际海盗——不过那几乎是比帝国成立还要久远的过去了。
　　队史馆修建得金碧辉煌，里面不开窗，夺目的珠宝射灯光线照在一个个展览人物的照片上，就像是一个博物馆。

　　“这就是金玫瑰最开始的队长。”档案员在一旁介绍道。
　　“啊。”众人无比敬仰地看着墙上那幅画像，原来金玫瑰就是这个人创立的！
　　“他有什么英雄事迹吗？”大家仰慕道。
　　比如单手生擒敌人、孤军深入敌阵之类的？
　　“有啊。”档案员有问必答，“他的英雄事迹就是……一直逍遥法外到了六十多岁才被抓住，在监狱里度过余生。”
　　“……”

　　潘智勇从小到大都是标准的书呆子，体育成绩从没有及过格——他以前可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加入一支军队。
　　可是看到这面墙上的人们，他没有几两肉的身板里也难免觉得有些热血沸腾。

　　“那个……”他推了推眼镜，踌躇满志地问道，“我们以后也可以进这里面吗？”
　　“可以啊。”档案员严谨地回答他，“等牺牲了就可以了。”

　　先灿燃在旁边听见他们说话，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尽管嘴上花开似锦，但他的内里性格其实又凉又薄，很难对什么东西产生由衷的归属感。此时此刻，他半仰起头，只是一个一个看着上面的故事。

　　许多险象环生的战役和任务，写上去不过就是寥寥几行。先灿燃的眼睛黑白分明，眨了两下。
　　也许活着就是越过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渡过每一条不可泅渡的河——
　　别人的故事在纸上，而我的故事在我手中。

　　他一边开始重新考虑宁淮远跟他提了一嘴的事情，一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这上面的人他就不认识几个——这很正常。战斗英雄本就不可能像明星一样家喻户晓，而且情况所限，有很多任务的具体情况是不能对外披露的。

　　也许应该去试试看？
　　之前他问过宁贞，宁贞说他会尽力，只是不知道他究竟要尽力什么了。他一边在心中没有头绪地想着，一边在忽然间想起了什么——
　　这些人他都不认识，可有个他认识的人却并不在这上面。

　　“你好，我想问问……”先灿燃转向档案员，疑惑地说，“为什么没有看到俞济成？”
　　“嗯？”档案员一脸不似作伪的茫然，“那是谁？”
　　十多年前和宁将军一起驰名的双子星，这档案员不知道吗？
　　先灿燃还想再问，潘智勇在旁边为了什么事连声喊他。
　　他深深看一眼墙上的展览，最终闭上了嘴。

　　-

　　宁贞倒不能像他们这么清闲。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情，他得紧急回学校一趟。宁贞前脚刚走，后脚先灿燃的机甲就经历了重重手续，最终交到了他的手上。
　　这是金玫瑰财大气粗的又一个铁证——每一个机甲驾驶员都有一架属于自己的机甲。每个人可以根据自己的战斗习惯调整它的参数、值阈——甚至可以按自己的喜好涂装外壳。

　　潘智勇摩拳擦掌好久了，热锅热灶，几乎就等着他的机甲这把米来了下锅呢。
　　他从上学时就一直在研究机甲系统的深度交感，也凭借这方面的研究进入了金玫瑰—— 可他进来以后才发现，这并不是金玫瑰现在需要的主攻方向。
　　可是无论如何，他还是想试试。之前潘智勇试探着跟先灿燃提了一嘴，没想到先灿燃竟然答应了。
　　他答应得无比爽快，弄得潘智勇几乎要以为他是有口无心。可今天机甲送到，他立刻就提起了这件事。
　　“你不是想改交感系统吗？”先灿燃冲他摆摆手，“来呀。”

　　先灿燃用自己的虹膜解开机甲的安全锁，潘智勇爬上去之前，不确定地问了他一句：“你确定吗？”
　　“确定啊。”先灿燃对他轻松地说，“我不都答应你了吗。”
　　机甲是一生的事业！潘智勇嫌他的态度太过轻佻——事实上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时候都觉得先灿燃太过轻佻。
　　这人究竟有没有轻重概念？他心中这样想，动作又犹疑起来。
　　先灿燃倒是先对他的磨磨唧唧不耐烦了：“你去吧，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从前他在学校里时经常听见这句话——我相信你能学会这个知识，相信你能通过这次考试，相信你能成为同学中的第一名。
　　可自从进入金玫瑰起，这句话就从他耳边绝迹了。
　　在军队里，他不再是当初那个顺风顺水的优等生。他赢弱、优柔又手无缚鸡之力，这里面每个人半只手都能制住他，他赖以生存的法则不再流通。
　　可这时候，先灿燃竟然说相信他。
　　即使他皱着眉头，即使他轻描淡写。

　　潘智勇心里一片热流，想对先灿燃说点什么，先灿燃就继续开口说道：“而且出什么事应该可以公款报销吧？”

　　“……”
　　潘智勇对他撂下一句“不会出事的”，就匆匆钻进了机甲的中控舱里。

　　-

　　傍晚时，宁贞的消息来了。
　　“我爸同意我跟你一起去第三星系，答应了他一个条件。”
　　先灿燃扫了一眼，心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答应了什么条件？”

　　宁贞好像非常不爱打字。他本来话就少，不得不打字交流的时候甚至还能再压缩一倍。
　　“带军队。他之前一直想让我带。”他言简意赅地发过来，“回去再详细跟你说。”

　　听起来不算什么太苛刻的事情。宁淮远应该只是想让宁贞能快点独当一面，而宁贞不愿意越级行事。
　　我也会帮他，先灿燃在心里想。
　　不管什么事，两个人做起来总会比一个人简单吧。

　　他低下头，给宁贞发消息，也用他那种言简意赅的语气。
　　“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暮色快要四合的时候，宁贞就回来了。
　　那时候先灿燃正在试最终调试完毕的机甲，在金玫瑰中心上空慢悠悠地飞，时不时动手记录两个参数。
　　宁贞踏进中心时，正看见这样的景象。

　　先灿燃在天上，一眼就看见他了。他怕宁贞没看见，便打开喊话系统，大喊道：“宁贞 ——”
　　宁贞抬起头，看见一架银灰色的机甲向下疾冲，就像一颗能穿破一切击中他的子弹。
　　在它背后，是一片雪亮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