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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盛唐荔枝肉(三) ...

  •   宫女们也看呆了,谁能想到往日沉迷歌舞的娘娘竟凭一人之力拿下了那胡人。
      见她们愣住,曲远辞垂眸道:“进来吧。”
      他不打算怪罪任何人,毕竟他一个大男人,也不需要这群小姑娘来舍命相救。毛球在他脑海中小声嘟囔了一句:“还不赶紧谢谢本座?”
      曲远辞没有理它,心里正盘算着这件事要怎么样收场。安禄山此时虽然还未成气候,但已经敢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他的筹码可能远不止明面上的那些兵力。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看不惯这胡人耀武扬威的,绝不止她一个。
      在朝中大臣眼里,安禄山与杨贵妃恐怕都是不分高下的大祸害,否则安禄山也不会威逼利诱她寻求合作。
      这交易,不能跟安禄山做,却未必不能跟那些忠臣做。

      除安禄山不难,难的是怎样在千万条死路中给原主寻一个生机。臣子们要除去的是贵妃,而不是杨玉环。曲远辞隐隐觉得这个方向有些许希望,然而眼下信息太少,只能继续保守行事。
      贴身宫女端来一个装满热水的金盆,说道:“娘娘,奴婢重新给您化个妆吧。”
      铜镜映出女子凝神思索的脸,她闻言皱了皱眉,摆手道:“不必了,洗掉就行。”
      侍女没有多说,帮她卸干净脸上的脂粉,曲远辞闭紧眼睛,又闻到了水汽中夹杂着的血腥味。他擦干脸后定睛一看,那金盆底积了厚厚一层红泥。
      古代人的审美真是不敢恭维。曲远辞吩咐道:“你们收拾一下,明日便回大明宫。”
      侍女犹豫了一下,曲远辞知道她们是怕皇上怪罪。这次安禄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这才奇袭得手。若是等那野心勃勃的胡人带着众多府兵赶来,怕就难以招架了。
      曲远辞觉得还是宫里安全一点,而且骊宫离朝廷太远了,他无法接触到朝中的大臣,下一步行事便难了。

      下人收拾得很快,曲远辞把那本《金谷食谱》藏在怀里。然而要回宫就必须考虑到侍寝的事情,按照唐玄宗对杨玉怀的偏宠,这一遭可真伤脑筋。
      他想不到什么正当的理由让皇帝放弃宠幸自己的妃子,便干脆破罐子破摔,打定主意到时候大不了把唐玄宗敲晕了。

      临出发时,侍女又来给他梳妆。曲远辞勉强等到她们把长发绾好,说道:“妆我自己来就行。”
      他细细打量这唐朝第一美人,铜镜中不施粉黛的女子眉如二月柳,眼如桃花,鼻尖娇俏,水红的唇角逸出万千风情。浅笑时如芙蓉初放,蹙眉时若海棠含羞,上那厚粉简直是暴殄天物。
      曲远辞用他现代的审美,薄薄施了一层粉底,他嫌青黛色太浓,描上长眉后用袖子轻轻一试,只留下远山般朦胧的一抹。
      贵妃原本的唇色便是水红,再涂上血色的胭脂,未免过于隆重,曲远辞不喜那浓腻的脂香,干脆便不涂了。
      他把发饰盘中琳琅满目的金步摇拨开,找到一支通透简朴的白玉簪。
      这样的妆容还勉强能够接受,他一挥广袖,道:“启程。”

      曲远辞坐在软轿里,又把怀中的食谱拿出来翻看。
      他隐隐觉得那副贵妃醉酒的插图有了些变化,一时间却还没找出来。
      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脑海中突然传出一个少年的声音:“凉亭后面多了一个人。”
      曲远辞细细一看,果然牡丹繁枝盛叶的掩映下,隐约可见一个身着长衫的身影。看着像个文人,不像那安禄山。
      那回宫这个决定,应该没做错。
      曲远辞低声道:“你之前怎么不说话了?”他把安禄山打走后,毛球还跟他邀了一句功,只是后面便完全失去了声息,若不是在耳后找出了那根细毛,他都要以为毛球不见了。
      “幻化实形损耗太大,我陷入沉睡了。”毛球闷声闷气地说。

      曲远辞撩起窗帘,不远处已经依稀可见长安城墙。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引起路人争相窥探。
      轿子内饰黄绸,绣凤纹,曲远辞心道,这不该是皇后的规制吗?贵妃宠冠六宫,连规制都无视宫中规条了,难怪朝中视礼制如命的老头子们那么反感。
      他正出神,只听前面“吁——”的一声,轿子猛地停了下来,曲远辞重心不稳,差点摔倒。
      一个身骑白马的青年男子拦在了他们面前,那人眉宇轩朗,双目炯炯有神,健壮的臂膀上挽了一把长弓,□□的银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高声拦下贵人的轿子,却没有多少怯意。
      那人语气平平,说道:“臣未闻皇后出宫,城外却有人用皇后规制,可谓大逆不道。”
      轿子旁的太监敲了敲窗户,曲远辞撩起一小角帘子,只听他苦着脸说道:“娘娘,咱这是碰上那张相出城游猎了。”
      张相?张九龄?那人对自己积怨已深,难怪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不过这人可能是自己搭上朝中大臣的一条路。曲远辞扬声道:“本宫在骊山身患恶疾,情急之下未改车马,回宫后自向圣上请罪。张相尽可上书参本宫,何必难为这些下人。”
      张九龄闻言冷笑一声,说道:“臣只识得皇后娘娘,轿中那位是人是鬼臣可不知。”
      听他说话越来越过分,曲远辞挑了挑眉,冷哼一声撩起轿帘,躬身走了出去。
      看清她容颜的一瞬,围观的人都忽然安静了,连马上的张相也有片刻的怔愣。
      不施粉黛、不戴金银的贵妃娘娘,看着似有几分病容,居然比盛装打扮时更惹人怜爱。曲远辞冷眼对上张九龄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他见张九龄愣住,开口道:“看清楚本宫是人是鬼了吗?张相。”
      贵妃无视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碎玉相击般清冷的话声刚落,便拂袖回身。轿中又传出女子不怒自威的命令:“起轿。”
      张九龄情不自禁地勒马让到一旁,目送那八人大轿往大明宫走去。

      曲远辞回宫后不久,唐玄宗便过来了。他强忍恶心挤出了几滴眼泪,见到皇帝便长跪不起。
      唐玄宗摒退下人,叹了口气道:“贵妃体弱,又有病在身,快起来吧。”
      他亲自走上前来,想要把她扶起来。
      曲远辞一言不发,泪珠落得更是急促。
      唐玄宗见她哭得犹如梨花带雨,心下更觉不忍,恻然道:“贵妃心里有气,朕也明白,今日城外张相出言不逊,朕会严惩他的。”
      皇帝看来还不知道骊宫之事,怕是下人不敢多嘴,害怕受到牵连。曲远辞见他似有愧意,见好便收,道:“张相乃栋梁之才,皇上要是因为臣妾惩治他,总归要被说闲话的。”
      她一双泪汪汪的桃花眼水光潋滟,看得唐玄宗痴了,他说道:“张相于朝廷确有建树,这次委屈贵妃了。”
      曲远辞掩面道:“过两日圣上于宫中设宴,让张相敬臣妾一杯,此事便作罢。”
      唐玄宗喜道:“这有何难,朕这就遣人去知会他。”
      目的达成,曲远辞便也不拿乔了,缓缓站了起来,他故意身形一晃,似要晕倒。唐玄宗忙扶住她的腰,曲远辞又道:“臣妾身体有恙,近日怕是无福伺候圣上了。”
      唐玄宗把她扶到床边坐下,温声道:“贵妃只管好好休养,其余事情,朕替你解决。”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鸡皮疙瘩已经爬满了曲远辞全身,他强忍抗拒道:“谢陛下隆恩,臣妾乏了。”
      唐玄宗走后,曲远辞仔细回想白天发生过的事情,隐隐觉得张九龄不仅是看她不顺眼那么简单。
      他知道杨玉环貌美,却不觉得仅是皮相就能迷惑得张相失魂落魄。两人之间似乎还有一些隐情。
      不管怎样,数日后宫中设宴,她必要找个时机好好会一会这个张相。

      时值寒冬,大明宫内又飘起了细雪,灯火通明的大殿却暖意融融。宫女太监鱼贯而入,端来数不胜数的珍稀食材。暖锅里的高汤烧开了,冒出阵阵白雾。
      唐玄宗在宫中设宴,邀来群臣同乐。
      自那日杨贵妃在城外露面,围观的百姓见她一脸病容却更显倾城之色,长安城内便掀起了一番天然雕饰的浪潮。京中贵女纷纷效仿贵妃,薄施脂粉,展现清水芙蓉般的脸庞。
      曲远辞到时,受邀的臣子已入座了不少。他眼皮微抬,缓缓扫视过去,除却张九龄,居然还有熟悉的面孔。
      鼻梁尚带乌青的安禄山,笑嘻嘻地举着酒杯四处敬酒,他身旁还坐了个道士。曲远辞一落座便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他,那目光森冷,寒意直通骨髓。
      张九龄身份尊贵,坐得很靠前,他的目光也时不时落到杨贵妃身上。赴宴的张相穿了一套官服,俊美无俦,他脊背挺直,体态舒朗,在一众头发花白的臣子里显得鹤立鸡群。
      不久后唐玄宗也落座,宴席便开始了,曲远辞坐在唐玄宗身侧给他布菜,心里却愈发的忐忑起来,仿佛回到了大一时第一次做presentation的时候。
      酒酣耳热之际,唐玄宗把筷子轻轻搁下,曲远辞一凛,心道:来了。
      果然,唐玄宗笑道:“前几日贵妃回宫时,在城外碰到了张相,闹了点不愉快,此事朕已知道了。”
      张九龄闻言抬头,俊脸上不见波澜。
      布菜的侍女正拿起酒壶给他添酒,他手一竖,低声道:“不必了。”
      殿内的目光都聚焦在张相身上,他拿起手侧的毛巾,若无其事地试了试唇角,说道:“那日臣在城外忽见凤辇,心生疑虑,方出言拦下。”
      唐玄宗说道:“骊山回宫之路不甚平坦,是朕怜贵妃身体抱恙,让她破例用的凤辇。”
      其实除却绣纹和颜色,步辇间差别极小,这个理由唐玄宗想得甚是随意。其他臣子也听出了皇帝偏袒贵妃之意,对视数眼后暗自摇头。
      张九龄闻言居然没有继续辩驳,只说道:“是臣唐突了。”他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直视曲远辞道:“请娘娘恕罪。”
      曲远辞本就无意跟他结怨,点了点头也一口喝尽杯中的酒。
      见他们二人和解,唐玄宗放下心来,笑道:“朕敬众卿家一杯。”
      座中群臣也纷纷举袖,殿内的气氛渐渐活络起来,宫中的舞姬翩然起舞,殿内丝竹之音不绝。

      一舞既毕,乐人正退下去换装,安禄山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中间,满脸笑容道:“臣深谙胡旋舞,请愿献舞一支助圣上雅兴。”
      众人看着他肥胖异常的身躯,窃窃私语起来,唐玄宗却拊掌大笑道:“好。”
      宫中的乐师奏起了胡乐,安禄山袒露肚皮开始转起圈来。他一身横肉却甚是灵活,足尖点地似是不知疲倦,伴着轻快急促的胡乐千旋万匝,无休无止。
      连曲远辞心下也暗叹,不愧是历史上著名的胡旋舞,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一曲毕,安禄山定住身形,唐玄宗大笑道:“赏!重赏!”
      安禄山像玻璃球一样的蓝色眼珠滴溜溜一转,说道:“谢陛下,臣爱舞如命,听说贵妃谱下的《霓裳羽衣舞》堪称舞中一绝,不知今日可有幸一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盛唐荔枝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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