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成珪》无名不是佚名

2、相见欢 其一

　　世界有时真的很奇妙，你觉得它很小，它却很大，天天见面的人倏然就不见了，你怎么也找不到了，这时啊，世界就很大很大。

　　你觉得它很大吗？不，它很小，你以为的萍水相逢，其实是久别重逢，这时啊，世界就很小很小，小到故人重逢仍不识。

　　黎明初破晓，晨光犹微熹，白露仍未晞。小路上，白茫茫的一片晓雾，一个穿着灰不溜秋的少年拉着一匹瘦马，缓缓独行。

　　十四、五岁的少年，本应风华正茂，他却愁眉苦脸，耷拉着脑袋，衣衫褴褛，活像一只丧家之犬。哦不，不是像，他本来就是，因为他——没有家。

　　“老马啊，老马，你看看你瘦成这样，我都不好意思把你当坐骑了，唉，你怎么就不吃路边的野草呢？我实在没钱买草料了，而且啊，你吃那么多，你是猪吗？哦，对，你本来就不是猪，是马。”

　　这少年估计是无聊到不行，跟马聊天抱怨，一路只有他一个人的絮絮叨叨。

　　唠叨到天光大亮，晨雾尽散，老马只是不时打个响鼻，并不打算大发慈悲进行进化与少年聊天。少年也不指望这匹老马能开口说话，真开口了，那它不是成精了？

　　一人一马慢吞吞地走，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村落，村头有一家小店，一人一马瞬间兴奋。

　　少年及时拉住马缰，不让这匹饿了一天的马冲向小店，他低声对马说：“马哥，马爷，马大爷，不好意思哈，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您看我也饿了一天了，好不容易卖艺得点钱，您就被抢了。”

　　他三下五除二，把缰绳栓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嘻嘻一笑，“马大哥，再见，您就委屈委屈，吃地上的草吧，看它多鲜嫩！”

　　小店门口有一匹黑马，皮毛油光水滑，安安静静的吃草，一看就知道被主人照顾得很好，也知道它无比温顺，比那匹不吃新鲜草脾气还不小的老马强多了。

　　少年赞叹完别人家的马，扭头进了店。

　　“小二哥，两碗面，四个烧饼！”

　　店小二那双小眼睛利着呢，片刻间就上下打量完了客人，将面前的客人口袋里有几个钱给掂量清楚了，他热情招呼：“好嘞，您坐，小店有个规矩，先付钱再吃饭呐，您看……”

　　“多少？”少年脸上笑着，心里却想：“怕我没钱吗，我还真没钱！我可以赊账或者赖账吗？”当然咯，可以才怪！这些思想停留在脑袋里想想就好。

　　“十七个铜板，四舍五入，算您二十吧！”店小二一脸憨厚的笑容，实在是朴实善良得过分。

　　“多……多少？我耳朵瞎了！”

　　“二十个子儿呐！”小二依旧笑容灿烂。

　　“等会啊……告诉你，铜板没有，有二十个板栗要不要？”

　　“嘿嘿，客官，别怪小人，没钱就……收您十五……十五文好了！刚才是在跟您开玩笑呢！”小二突然看见临窗的位置，一位正在喝茶的客人漫不经心的看了过来，接触到那人冷清的目光，小二打了个哆嗦，脸上表情如同山路十八弯，连忙赔笑。

　　其实，窗边的客人真的只是无意瞟了一眼而已。奈何有些人就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让人心慌。

　　少年以为小二的变脸绝活就是这小店招揽顾客的特色，也许人家小店就是那么有个性，也就罢了，翻口袋找钱去了。

　　不过，好像……身上没那么多钱啊！

　　少年翻遍全身，只摸出十三枚小铜板，在店小二越来越冷淡的笑容中，尴尬的站着。

　　要不，还是算了？

　　“兄台，你掉了三个铜板。”一道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尴尬。

　　少年低头，果然，三个可爱的小铜板躺在地上睡觉。

　　这钱绝对不是他的，自己有多少钱，自己不清楚？但他还是捡起来，说了声，“谢谢提醒。”

　　付清了钱，店小二重新挂上笑容，向后厨吆喝一声，走了。

　　窗边，一个十多岁模样的少年单手托腮，看着窗外风景，桌上放着两把长剑，哪怕裹着白布，依旧散发着肃杀的气息，小店顾客本来就少，他的周围格外稀少。

　　将视线从长剑移到那个少年身上，好家伙！那家伙长得真俊，比女孩子还漂亮！就是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少年不自觉向那位仁兄走去。

　　“这位兄台，方才是你替我解了围，多谢了！那个钱……我会还的，一定会，我叫江浔，你叫什么？相逢即是缘，一看见你我就觉得甚是投缘，小兄弟，咱俩交个朋友吧！”

　　江浔的话痨症又发作了，好不容易逮到个人，还是活的！可以巴拉巴拉的聊，当然要抓住机会。

　　可惜，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好像不太想聊，他言简意赅的回答：“方言。”然后转头喝自己的茶，没有想聊天的意思。

　　江浔也不在意，就这么聊开了。他啰啰嗦嗦的，方言惜字如金。

　　一个话奇多，一个话奇少，却达到一种诡异的平衡这是怎么回事？

　　“客官，您的面和烧饼，请慢用！”

　　随着小二的吆喝，江浔终于消停了，空气终于安静了，他像一只十年没进食的饿鬼，几秒钟吃完两碗面，开始啃烧饼时，才发现――

　　“方言小兄弟，你为什么还在喝茶呀？我发现你喝了半天，才喝了半壶茶！你不渴对不对？那就给我吧？我可以帮你一口气喝完它，别浪费了。噢，不用谢我，不用客气。”

　　“哦，没酒，只能喝茶。”

　　“不不不，不是这个问题，你怎么只听半个问题，我问了你三个问题。我最想问，你不饿吗？喝了半天茶了，你在磨什么洋工，消磨时间吗？不要浪费时间了，我帮你喝了它！”西湖龙井，这可是好茶啊！江浔从没喝过，因为他买不起。

　　“五两银子。”方言慢吞吞的伸手意思很明显：拿钱来就给你。脸上写着：不给钱小爷倒了都不给你！那模样一个字欠，两个字欠揍，三个字真欠揍！

　　“……”

　　这估计是个闲得慌的有钱人，大白天跑来乡野小店喝茶。可是，有钱人怎么那么斤斤计较，区区五两银子而已嘛！这人真是矛盾。

　　“唉，有钱兄，你真是浪费时间，浪费金钱，你知道我多穷吗？知道赚钱多不容易吗？知道钱多宝贵吗？”

　　“知道。”

　　“……”

　　今天江浔一连两次不知道如何接话，还都是因为前面这个家伙，因为江浔的沉默，气氛安静了一瞬。

　　气氛安静代表什么？代表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所以，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十多个黑衣男人执刀而来，凶神恶煞，吓得江浔以为自己的仇家来找他了，差点夺门而出。

　　方言镇定自若，还悠悠然倒了杯茶水，难得先开了口，“没事，看戏。”

　　“看戏？看什么戏？哪有戏看？看那只蜘蛛结网结果把自个儿裹成了粽子吗？兄台？”江浔在心里嘀嘀咕咕十遍：有钱人的世界不一样，不一样。不过那只蜘蛛真傻是真的。

　　江浔亏心事做多了，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来找他的，反正来者不善，先溜为敬。古人云：三十六计，溜为上计！

　　反观方言，甚至抓了一把瓜子出来，真打算看戏了。

　　看人家气定神闲的样子，江浔毫不客气抓了一半，“分我一半！不用谢了吧？那我就不客气啦！嗯，真香！五香的！加点孜然辣椒面更棒！”在蹭吃蹭喝方面，江浔向来自然熟，从来不会不好意思。

　　“……”

　　方言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抢了瓜子还挑三拣四。算了，不跟他一般计较，默许了他蹭瓜子的行为。

　　不过，是不是可以一颗瓜子收他一文钱？好像行得通，是个好主意。出门在外不容易，一分一厘要仔细，方言默默计算起来……

　　大白天，看戏和瓜子更配噢！只要好好看戏，好好嗑瓜子，不要引火烧身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