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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再改我就是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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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A城城郊,地中海风格的咖啡厅,轻浅的音乐零零落落地飘散着。夕阳落山,玻璃墙上映衬着明黄的晚霞,投射到了屋内木纹的方桌上。光影灼灼。
靠窗的座位,电脑屏幕上的光标飞快地闪烁着,纤细的指尖在键盘上跳跃。
这是一双漂亮的手,手指偏长、白皙,手腕上的创口贴被画了一个笑脸。手的主人戴着眼镜,整个身体都快蜷缩到椅子里,良久,她重重敲了一记回车,用力甩了甩胳膊。
叮。
清脆的保存音。
屏幕上,终点原创网的作者后台,存稿箱中的章节又多了一章。
*
在饿死之前,魏碧终于阖上了上网本,感动地看着侍应生刚刚端上的一叠牛排。
侍应生默默看着她虔诚模样,左顾右盼,趁人不注意,拿笔戳了戳她的脑袋,压低声音:“饿成这样不早点叫我?你不怕死在咖啡厅我还怕连累我生意。”
魏碧捂住脑袋,声音软糯:“忘了。”
侍应生一脸不可救药地走开。
魏碧目送侍应生离开,在他背后裂开嘴笑了笑。她在这家咖啡厅总共坐了三个小时,上网本里已经有了两万多字,平均每一记心跳约等于两个汉字录入,饥饿感在这神经高度集中的时候常常可以忽略不计,一不小心就忘了饿了。
不过好在,美食就在眼前。魏碧伸了个懒腰,兴致勃勃抓起刀叉,正想开动,却忽然听见一个嘲讽的女声:
“公子怀璧?”
魏碧一愣,手上的动作放缓,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座位上,猥琐地侧过耳朵贴近了些方便偷听。
那儿坐着一男一女,郎才女貌。
“你就不能看点别的有营养的吗?”女人轻轻晃动咖啡搅拌勺,“比如我,国语书中,我偏好郭沫若先生,能写出这样旖旎诗句的人,爱情与灵魂都忠贞清澈,如果我是安娜,定是不枉此生。”
“嗯。”
男人置若罔闻,指尖不停地在手机屏幕上滑动,连侍应生送上简餐都没有抬一下头。
女人对着侍应生轻轻点头说了句“bonjour”,细长的手腕操控着银质刀叉,姿态优雅:“如果不论国籍,我更偏好莫泊桑、拜伦。他们让我仿佛置身于那个时代,闭上眼睛就能触摸到时光在历史长河中铭刻的划痕。拜伦的诗里的月光和海洋,简直是我梦想中爱情的颜色。”
“恩。”心不在焉的回应。
魏碧默默裹紧了衣裳。
因为有些……凉。
“我说……”女人终于发现了男人不在状态,眉头一皱,颀长的手横跨桌台,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机。
“喂——”男人猛抬头,“还我,我还没看完《天剑》更新……”
“看网络作者的文章也就算了,你还挑公子怀璧那个种马作者?故事俗套,文笔粗俗,情节简陋,简直恶俗至极,你就不能看点符合你身份的么?这个什么……天剑?一看就知道作者是个社会阶层低下的男人,因为欲望的不满足而宣泄的文字罢了,把生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简直侮辱文化,侮辱斯文,拉低智商。”
“还我——”“哼!”
男人皱起眉头,伸手去抢。
啪,手机落在了地上。
两两怒目。
魏碧愣愣看着地上的手机,犹豫片刻,蹲下身捡起了手机,放到了隔壁桌上。
一男一女齐齐抬头,目光迥异。
“对不……”男人满脸通红,正要道歉,却被打断。
魏碧沉默片刻,开口:“郭沫若有过三段婚姻,外加可查的三个情妇,安娜是他第二任妻子。”她想了想,又补上,“被他抛弃,孤独终老,客死异乡。”
女人瞪大了眼。
“拜伦的诗多半是写给他姐姐的。”她朝女人咧嘴,笑眯眯又默默补上一刀,“海洋与月光。□□。”
“你……你这人……”
女人的脸色先是变红,继而泛青,就快发作的时候,一阵清脆的铃音打破了僵局。
魏碧退回自己的位置,按下接听键:“你好,我是魏碧。”
电话那一头,责编木森兴奋得都要绕了要几个圈儿:“亲爱的,天剑的影视版权竞标价出来了!你猜猜小爷把你卖了多少钱?你猜那人傻钱多速来公司开了多少价?!”
“嗯……多少?”
“四百万!整整四——百——万!!我的心脏啊!”
“……哦。”魏碧揉揉眼睛,眼馋地看了一眼眼前的牛排,“你别激动,医生说你的心脏……”
“你!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听见啦。四百万。”魏碧想了想,软软加了一句,“写意姐托我叮嘱你,药放在你卧室床边,第三个抽屉,放糖果的盒子里。你喝完后记得不要喝牛奶。”
“魏——碧!”
尖锐的声音彰显着木森木大编辑快要崩溃的情绪。
魏碧把手机挪开一些距离,混沌地听着耳麦中传来的嘶吼,目光渐渐挪到了窗外。窗外有风,树梢挂着白云,知了催着夕阳,黄昏已经快要过去。
咕……
尴尬的声音响起。
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犹豫了会儿,拿起刀尝试着单手切牛排。
“喂,喂,喂——?你还在听吗?”
“……在。”
“不出意外的话,周四下午3点,你出来见见那个SE影视创意部总监,小爷这就带你去把卖身契签了,免得人家夜长梦多反悔不认了,听见没?”
“哦,好。”
“就这样,不许迟到,bye!啊啊啊四百万小爷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零!!”
电话那头的木森显然已经被开心笼盖,完全忽略了魏碧有些消沉的声音。
魏碧挂了电话,轻轻舒了一口气,感动地望向生命的源泉。
……好饿。
半个小时后,魏碧清空的血槽终于恢复了大半,望了一眼外头的夜空,离开了餐厅。
“她以为她是谁啊……偷听人家讲话,还胡乱插话,这就是中国人的素质,真没礼貌!”
餐厅里,女人终于换过了神,狠狠切了一刀牛排,还不泄恨,抓起男人的手离开了餐厅。
在他们身后,有个身影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那是一个男人,西装,戴眼镜,指尖细长,眉目温润。直到所有人都消失了,他才轻咳了一声,望着楼下逃窜的小身板,低笑出了声。
魏碧真是跑着离开餐厅的,不是因为做贼心虚,而是因为下雨了。
天色已经暗沉,她抱着脑袋冲回房间,一开门,却发现房间里灯火通明,一只人正以大字形埋在她的床上,穿着她的睡衣,抱着她的枕头。地板上,一颗毛球博美正在扑窗帘玩,蠢萌蠢萌的。
“魏碧!!”床上的人听见声响,鲤鱼打挺地蹦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你完了你完了你完了,顾杀神点了你的名啊啊啊——”
魏碧被晃得头晕目眩,好不容易脱离魔抓,轻声问:“不是有你么?你做了什么,被发现了?”
不速之客表情一僵,裂开嘴:“……嘿嘿。”
小毛球抬起头:“汪。”
……
不速之客叫闻倩,是魏碧的室友。不同系不同班。
魏碧今年大四,只有半年的在校课程,学分只剩下了两个,辅修课程文学原理。这就表示她要为了一堂课,整整耗上半年时间在学校里。更天杀的是,这一堂课安排在周二、周四的早上七点半。她常常赶稿到深夜,七点半起床的滋味简直妙不可言。收到课程通知单那一天,魏碧有了撞墙的心思。
“啊啊啊啊我的顾帅!这小脸蛋!这小腰!这酸爽!”——这是那天回宿舍的闻倩的嘴脸。
于是,天时,地利,人和。
于是,这个学期一开始,顾杀神见到的就是拿着魏碧学生证,披着魏碧马甲的闻倩。
因为是辅修课程,班上几乎没有认识的同学,加上文学原理课程大多是理论,平常她自习看会儿书基本上可以应付作业与考试,谁曾想,半年时间才过去一半,居然……露馅了?
“上周二他在课堂上表扬我,说我作业里对古代文学流派见解十分有趣,问我是不是喜欢老庄道家。”
“……然后你怎么答的?”魏碧眉心跳了跳。
“老娘是学软件工程的啊!主攻的是科学!1和0!攻和受!哪里知道这些七弯八绕的家?我就脑残,多问了句……”
“什么?”
闻倩叹息:“我问,老庄是不是庄子的爸爸。”
魏碧一口水噎在了喉咙里。
“可他明明没有表露出丝毫脸色,那眼神绝对是赞许,害我回去还脸红心跳了好一阵子。”闻倩灌了一口水,“昨天下课,他把我留下跟我单独说了一句话,穿贼帅,声音贼温柔,俯下身的时候简直是霸道总裁狂酷拽啊嗷嗷——”
“……什么话?”
“身份证拿出来。”
“……”
“这是他让我转交你的……”闻倩递上了一个小本子,心虚地站远了一些。
本子是记录每个人在学期中的日常成绩方便估算期末评定的。魏碧接过本子,轻轻翻开:白纸黑字,魏碧名下的作业得分95分,期中考试90分,课堂表现0,日常总评定……0。
这意味着,不出意外的话,她要挂了。
大四挂科,意味着大五,紧接着成为全系茶余饭后的谈资。
闻倩心虚地抱着毛球躲得远远地,半天才干笑:“其实老师们多半嘴硬心软,特别是顾帅长得这么有涵养的,你又长了一副纯良苍白的小模样,只要你藏好那颗猥琐小灵魂,找顾帅谈个心,道个歉,哭一哭……”
七点半……
魏碧深深吸了一口气,丧气地躺倒了床上:“不去。”
“你要念大五吗?”
“……”
*
昏昏沉沉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她再醒来的时候闻倩早就不在房里,黑夜也已经过去。
魏碧抬头看了一眼时间,时针刚刚艰难地爬过数字6。《天剑》已经到收尾阶段,这也是她最繁忙的阶段。她想了想,起身开了电脑,进入终点中文网的后台,顺手点开了WORD。
她是个作者。
一个网络作者。
在钢铁马龙的现代都市,有两种生物是在城里规律化昼伏夜出的,第一种是小强,第二种是作者。魏碧混迹的网站叫终点中文网,在这个网络发达的社会,举凡现象都可以被称之为一声文化,而以网络媒介为载体的网络文学,更是以异军突起之势,简单粗暴地揉碎了传统文化的固有构造。在这其中,终点中文网可谓执牛耳者。
乱世出英雄,变更总能带来一批得益者。
比如她。
魏碧初入终点中文网时刚参加完高考,白驹过隙,三年有余。眨眼间她已经误上木森这条贼船很久了,享无数骂名,受无数爱戴,除了一些……不可抗力,她早已在网络文学圈所向披靡。
不论功过是非与庸俗典雅,公子怀璧,都已经是一个时代。
叮。
清脆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魏碧的思绪。她从神游中清醒过来,扑回了床上,翻到手机,却发现手机屏幕上闪动着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
“魏碧。”
停顿三秒,电话那头响起一个温煦的声音。
魏碧揉了揉眼睛,彻底清醒了过来:“我是魏碧,请问你是……”
“顾之谦。”
那声音无端让人觉得很安静,就像秋叶落入溪里,却在谦字后拖了一点点尾音,生生带出了一丝旖旎。
顾之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