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雁双飞》鱼行

10、阴差阳错

　　这套衣裳虽然是丫头制式，却比陆香香自己的那套更合身，穿上之后姑姑东来特意赶过来替她梳了大辫子。
　　“你穿这套更好看一些，你身上原来那套，虽然是下了大工夫的，但也穿的太狠了，我瞧着袖口领口都见白了，水洗的多了，料子也都不结实了。只要入了咱们府，往后吃穿用度都是不用再愁的。若是个踏实的，一辈子在府里也使得。”
　　东来喜欢陆香香的这份文静，说话做事不紧不慢的，处处透着一种坦然，所以背着李妈妈和裘娘子早早的把她的绣活给了静逸看了。
　　“这些日子多谢姐姐的照拂，姐姐待我的好，日后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了。至于能不能进大奶奶院子，那是要看缘分。出来当差，只要肯用心有忠心，主子便不会亏待。”
　　陆香香对于大奶奶的院子并没有其他人那样狂热，若只是给人做丫头，谁家不是做呢？
　　“要是都能像你这么心平气和就好了。等会见了静逸和大奶奶都是不必拘谨的，你这样的品性，大奶奶也会喜欢的。”
　　东来说着话辫子已经梳好了，用自己的玛瑙坠给陆香香绑了一个小小的同心结。
　　她们这些下人也都是爱美的，但衣服都是定式的，只能在细节配饰上下功夫，或是发梢坠个玛瑙珠子，或在鞋面上自己绣上花……

　　提前跟静逸姑娘通过气，商量好了时间。
　　半下午，大奶奶午睡起来了，二小姐去进学了，这回也不会有人去请安，正房是最清净的时候。
　　唯有这样的时候，才有心情好好挑新的使唤丫头。
　　谁知道在正房外却被拦住了。
　　李妈妈笑脸盈盈的问大丫头道：“怎地，今日来的不是时候么？”
　　“静逸姐姐原来也是交代过的，偏偏三奶奶有急事赶过来了，正在大奶奶跟前说话呢，你们在这里略微站站。”
　　大奶奶屋子里的丫头虽然体面，但是都最和气讲理的。

　　一听三奶奶在里头，陆香香将头微微抬起来，将目光投到正房的门。
　　入府这样久，不料头一遭遇到三奶奶竟然是在这里。
　　若是三奶奶认出她，会不会从大奶奶那边要了自己过去呢？
　　先是兴奋了一阵，忽而又很泄气，她陆香香是谁呀，人家三奶奶凭什么能记得她？

　　一抬头就见三奶奶从正房里头出来了。
　　才过了端午，天气越发热了。
　　三奶奶上面穿了一件淡紫色的右夏衫，下面配一条玄色的百褶裙，与寻常贵妇不同的是衣服的袖口领口裙边都是没有滚边的，更没有繁复的绣花。头发干净的全部挽起来，有些类似宋的发式，只戴了一朵紫色的绒花。脖子上戴着一条极其别致的白玉项链，白玉珠子打底，镶嵌各色宝石，末端坠了一个大鱼儿。
　　嘴上的胭脂很红很红，夺目异常。
　　她走起来仿佛带着风，冷艳而高傲。

　　见三奶奶迎面走来，李妈妈带着几个连忙行礼道：“三奶奶万福！”
　　若是寻常，三奶奶应个礼也就过去了，谁知道今日就站住了，拿眼将李妈妈身后的五个扫了一眼。
　　“这是今年挑出来的？”

　　听到三奶奶问话，李妈妈殷勤的不得了，她一直在大奶奶二奶奶身边不得脸，正经都接不上话。
　　教规矩这活没一点油水，责任还大。
　　教好了没人说你好，教不好出了事情，上头怪罪下来，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在府里这些年，谁不是削尖脑袋往上爬？

　　“三奶奶就是眼光独到，今年就挑出了这几个拔尖的，按规矩都是送大奶奶这里备选。”李妈妈堆着笑，猫着腰极力讨好起来。
　　三奶奶身边的梅子撇撇嘴，这个老货也太不会说话了，什么叫三奶年眼光独到，这可是明摆着的事情，谁也不是瞎子。
　　三奶奶没有注意李奶奶的话，她的目光从李奶奶身后的五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陆香香的脸上。
　　陆香香感受到了这份炙热，却不敢抬头，三奶奶并没有忘记她，她的心砰砰跳的厉害，好像要从心口里跳出来一般。
　　她记得她，会不会直接要了她过去呢？
　　到了三奶奶的院子，就可以朝夕相处，陆香香的好处都会被三奶奶看到，亲近起来也是容易的。
　　“你叫什么名？”
　　“回三奶奶的话，奴婢名叫陆香香。”
　　陆香香开口之前，润了润嗓子，她的声音本就温柔婉转，此刻吐出来的字圆润而干净，入耳就像是一首歌，让人五脏六腑都熨帖极了。
　　不要说三奶奶了，就是梅子都觉得被这声音吸引住了。
　　“模样倒是生的极好。”
　　说完这句话三奶奶就没有停留，带着梅子翩然而去了。

　　李妈妈觉得陆香香抢了她的风头，故意在三奶奶面前出头，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还没有等她出口教训，大奶奶屋子里的小丫头就出来喊话了。
　　大奶奶歇息是在正房的西侧间，但小丫头领着她们去了东侧的耳房。
　　静逸已经等在耳房里了，小丫头带着她们进去，却把李妈妈留在了外头。

　　“静姐姐，李奶奶在外头，今年就挑上来五个。”
　　静逸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姿色不算上乘，身段也不甚出挑，唯有鼻子长的格外好看，不算特别高，但是弧度流程，鼻翼有肉而不厚，鼻尖翘而不突兀，无论从哪个角度都都将她的气质提升了一层。
　　只见她穿湖蓝色的湖绸宽袖衫，袖口用紫色丝线滚边，并绣上兰草纹样，下身穿一件藏蓝色的纱裙，裙边亦是用紫色福寿纹滚边，裙子的纱质地细密，柔软有轻盈，走起了灵秀飘逸。
　　单单一样出色容易，通身气派这样实在难得。
　　只是偷偷看了一眼，便觉得名字与人相得益彰，怪不得叫静逸。
　　陆香香还敏锐的察觉到，这个静逸根本没有穿丫鬟的制式衣裳，可见地位格外不同。

　　“见过静逸姐姐，姐姐万福。”
　　五个人按照之前的教习规规矩矩的行礼。
　　静逸对于这个五个人的出身家世背景姓名西院的表现都一清二楚，大奶奶的院子里绝不允许混入身世不清白的人。
　　这次叫过来不过是略微问几句话，看看模样举止。
　　“陆姑娘，你的绣活是谁教的？”静逸轻声细语的问道。
　　“回姐姐的话，基本针法是我娘亲教的，后来又在书上自学了一些。”
　　陆香香对于自己的绣活很自信，她有心得，有悟性，若不是摊上赌鬼老爹，只靠绣活也能养活自己。
　　“哦，什么样子的书？”静逸问道。
　　“我爹从琉璃厂淘回来的一些书，还有一些西洋的画书，与咱们的画实在不同。有些有趣的地方，我偶尔淘气也学了些。”陆香香说完乖巧的低下头去。

　　静逸这个时候脸上才微微有点笑意，她看着众人道：“陆香香和春桃留下。”
　　剩下的三个明显有些失落，却不敢言语，虽然没有入选正院，别处还是有机会的。
　　剩余三个只是行礼以后退出去，跟着李妈妈从在院子里爬满紫藤的连廊下离开，转去二奶奶的院子。
　　陆香香春桃两个，虽然入了静逸的眼，还要过大奶奶那关。
　　春桃欢天喜地的，脸上的笑意都藏不住了，陆香香有些意外和失落。

　　大奶奶已经梳洗过了，看样子不过三十多岁，那张脸富态而圆润，皮肤极白，便是已经生育一儿一女，依旧腰肢纤细。身上穿的是旗人日常秋香色琵琶襟大袖长褂，领口的扣子上挂着一串蟹壳青的玉珠串，下面是一条月白色的纱裙，垂着秋香色的丝绦，裙子还挂了香包，璎珞，一枚比翼双飞的玉佩。
　　这大奶奶果然与传闻的一般，和善而宽厚，未语先笑，声音也慈祥。
　　她格外喜欢陆香香，多了问了好些话。
　　“陆姑娘，你今年十九了对么？”大奶奶问道。
　　“是。”
　　“一般女子十六七就出门子了，我们家老大，十五岁就取了十公主。我们院子里的姑娘因为当差放的晚些，最晚二十也要出去了。你实话跟我说，你要是不愿意当差，我就给你指一门好亲事，你踏踏实实过日子。凭白耽误了你的青春，岂不是我们府上的罪过？”
　　大奶奶说话声音很温和，语速也缓慢，叫人听着敬服，却不害怕。
　　陆香香郑重其事的跪下道：“回大奶奶的话，奴婢不愿意嫁人。奴婢家里有个陈妈妈，因为追随祖母，一辈子没有嫁，只用忠心侍主，日子比嫁人似乎还过的惬意一些。只要大奶奶不嫌弃，奴婢愿意伺候大奶奶。”
　　看样子不是作伪，大奶奶是这世上最知趣的人，点点头道：“什么时候你改了主意，若是不好意思同我说，跟静逸说也是一样的。到时候我做主，替你谋一门好亲事。”

　　春桃今年才十二，是大奶奶替十岁的二小姐挑的，由静逸几个教了几日就拨去了。
　　而陆香香就留在大奶奶屋子里，补了出嫁大丫头的缺。
　　府里的规矩，大奶奶屋子里大丫头八个，每个月一两的月钱；二等小丫头十六个，每个月五百钱。
　　大丫头都是从小丫头熬上去的，唯有陆香香一来，什么功劳没有就补了大丫头的缺。
　　陆香香知道这是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奈何又推辞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