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秋山作》宋璟玉

1、对象

　　日上三竿，温暖的阳光充斥着整间卧室——除了被窝盖着的那一团生物。
　　一阵轻快的铃声响了起来，亮着的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只有俩字儿：杠精。
　　被窝里的人动了动，伸出一只手在外面摸索着，好不容易摸到了手机，结果差点手滑把手机摔出去了，整个人一激灵，清醒了不少。
　　“喂。”
　　一开口，林渡便知道这沙哑的声音又把自己才醒的事实暴露无遗了。
　　“祖宗你怎么还没起床？”
　　对面是有些成熟的大叔音。
　　“别瞎叫，乱辈分了。”说着，林渡张牙舞爪地打了个呵欠。
　　一张模样还算周正的脸瞬间狰狞起来，要是电话那头的人看见非得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不可。
　　想到这个，林渡不由得收敛了些。
　　要斯文。
　　“你可不就是祖宗吗，麻烦您赶紧的收拾好滚回学校去吧。”
　　“哪有你这么不待见儿子的？我跟你说，你要再这样我可就叛逆了啊!”
　　对面嗤笑了一声，十分不屑：“就你？你还记得什么时候开学吗祖宗？”
　　“爹，爹，我错了我错了，求您老人家高抬贵手别这么一大清早地阴阳怪气折我寿行吗？”
　　那边咳嗽了一声，然后道：“臭小子，还真当我治不了你了。你，明天，下午，高二，开学，三班，懂？”
　　“懂懂懂懂，挂了挂了。”
　　林渡叹了口气。
　　他这个不着调的爹，整天嚷嚷着让他做个温润如玉斯文儒雅的绅士，自己却跟个乡野村夫一样不修边幅。
　　每当他问林先生，为什么自己都做不到还要来勉强他，林先生总有无数种理由来说教他一番，然后美其名曰：父子交流感情。
　　次数多了，林渡也摸出了点门道，林先生是个写书的，简单来说就是作家，圈子里小有名气。
　　下笔如有神助，一天写个万把字不在话下，嘴上说起来还省了握笔写字的功夫，更是狠毒。
　　明嘲暗讽阴阳怪气无不用其极——而且全是用在他的亲儿子身上。
　　要不是自己的长相和林先生有七分像，这都要让林渡每天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了。
　　还没等林渡叠好被子爬下床，又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这次的来电显示也是俩字：秋山。
　　林渡没有马上接电话，慢悠悠地爬下床，拿着手机，趿拉着拖鞋去洗漱，挤好牙膏后才接通的电话，堪堪卡在下一秒就要自动挂断的时间点上。
　　“早上好。”
　　一接通，对面就蹦出来三个字，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独特嗓音就顺着手机钻进了林渡的耳朵。那声音干净清澈，就像是深山老林里的一汪清泉。
　　林渡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便开始刷牙。
　　秋山是林渡在这个暑假里找的网恋对象，照片他看过，给人的感觉就是斯斯文文的，只是角度有些诡异，看不全他的脸
　　，林渡也没说什么非要看整张脸的这种屁话，他在网上找个男朋友也只是想过过当1的瘾。
　　而他之所以就这么嗯一声就开始刷牙，到也不是因为林渡是大渣男，对对面的人爱答不理，而是自打秋山掌握了他的作息规律以后，每天都卡着点在他起床后打过来，说不准挂电话，该干嘛干嘛。
　　时间精准的仿佛在他卧室里装了监控器。
　　要不是林渡知道家里除了林先生看得比儿子还要贵重的手稿之外几乎家徒四壁，他都要怀疑这个秋山是不是什么人请来的间谍，要把他的家财全部骗干净了。
　　林先生虽然小有名气，但秉承着文人的傲骨，死活不肯带着便宜儿子换一个稍微显得不那么寒酸一点的地方住。
　　林渡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家里一贫如洗，什么也没有，亲爹就是个始终不得志的文人，每天靠着那点微薄的润笔来维持生计。
　　直到他六岁那年，一个电话，让林先生带着他去见了自打他有记忆以来除了林先生之外的另外两个亲人——他的爷爷和奶奶——他才知道，原来他爹就是故意消遣他玩的!
　　然后他气了一个星期没理林先生。
　　什么狗屁的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小孩子就要多吃点苦才知道这些东西来之不易!全都是屁话!
　　在爷爷奶奶知道他这几年的境遇以后，林先生罕见地被指着鼻子骂了三天三夜然后毫不还嘴。
　　林渡觉得自己找到了救星。
　　然后果断弃暗投明抱紧了这两条金大腿。
　　林渡没见过他妈，也没听谁提过，他就像是凭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他也不是没有好奇过，只是偶然间看到的一条项链，打消了他想要去找林先生一探究竟的心思。
　　那条项链上有一个挂坠，上面有一张非常小巧的照片，是一个非常年轻并且漂亮的女人。
　　眼睛和他的非常像，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原来他不像林先生的那三分，是像他妈妈。
　　因此，从始至终，林渡对于自己的妈妈的去向一无所知，也没问过谁。
　　好奇吗？当然好奇。
　　但是他不能问，要是能说肯说，林先生早就告诉他了，这肯定是林先生这辈子最大的伤了。
　　他不知道他妈妈在哪，也不知道他妈妈是死是活，甚至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久而久之，他就不在意了。
　　洗漱完以后，林渡才说：“不早了，你吃过饭了吗？”
　　“嗯，监督你吃点东西。现在是早上十二点，你可以先找点面包垫垫肚子，然后去做饭。”
　　林渡叹了口气，总感觉，自己找的不是男朋友而是保姆，就是那种每天除了睡觉就时时盯着自己提醒这提醒那的碎嘴老妈子。
　　看到消息但是不回就会被马上打个电话过来问“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生病了吗？”三连，语气温柔到让人想发脾气却毫无空间发挥自己的才能。
　　每次林渡都不断安慰自己：他是关心我他是关心我他是关心我……
　　然后就把这烦人精忍下来了，一忍就忍了大半个月。
　　自己也习惯了有这么个人每天在耳边嘴碎。
　　这让秋山在他心里“斯文儒雅”的人设倒了一大半。
　　斯文人不应该是那种冷淡得不行十分话少的吗？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碎嘴老妈子？
　　一个林先生还不够啰嗦他还再找一个啰嗦程度堪比三分之二个林先生的男朋友？
　　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