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品场》荣空笔记

16、第十六份废稿

　　七月酷暑，太阳笑哈哈地升起来，走得却慢，一个小时才把奇苑小区的招牌彻底照亮。

　　阳光洒在警帽沿上，明亮亮的，给人平静祥和的年代感。

　　“师傅，这家就是奇苑小区。”年轻警员介绍道：“这位是奇苑小区的居委会主任王心怡大嫂。”

　　王心怡从小长在奇苑，到今年四十五岁，算是奇苑小区根正苗红的老人，说起小区里的人和事头头是道：“我们奇苑小区一共一百五十三户人家，家里有高中生的，一单元十四户，二单元二十一户，三单元十户，四单元十八户，五单元十三户。要走访一遍的话，咱们先走二单元、三单元和五单元，中午吃个饭，下午五点前就能走完。”

　　实际上她觉得不到三点就能弄完；前几年社区警厅就做过一回青少年心理情况调查，王心怡提前三天组织人手，结果一上午就走了全天的过场，弄得社区和警厅两边都不好看。

　　“吃饭就不用了，”被年轻警员称为师傅的女警长很是精干的样子，王心怡看在眼里，心中嘀咕跟冷冻猪肉似的：“这次青少年走访比较赶时间，上午能做完就不要拖下午。”

　　赶时间……王心怡扬着笑脸：“没问题没问题，既然要改从效率出发，那我们这就去一单元走访。我先介绍一下第一户的情况，他们家一共五口人，一对夫妻，带着男方的父母在身边照顾，还有一个独子。”

　　“蒋明凝，对吧？”女警长并没有听回应的意思：“我看到上一次走访的调查报告里讲到蒋明凝高一的时候性情大变，为了打游戏不顾一切、陷入疯狂。王大嫂，咱们居委会这两年观察下来，对蒋明凝有什么看法？”

　　关于蒋明凝，王心怡倒真有心得；蒋明凝这孩子不说天降文曲，也称得上是有学习天赋。蒋明凝十五岁那年王心怡还撺掇自家侄女儿去和他交朋友，两个孩子还没处出什么感情，蒋明凝就疯了一样打游戏。

　　又由于居委会的工作，王心怡三天两头就会去蒋家看望蒋明凝，因此就成了有限几个知道蒋明凝性情大变前后表现的外人。

　　“关于蒋明凝性情大变的原因，我们也尽力探究过，在那之前的事情弄不清楚，问询各种通讯方式里的好友也没有查到线索；那之后呢，蒋明凝也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实在是没有头绪。”当然，这只是社区没有头绪；社区也核查不出来通讯录后面是人是鬼；可蒋明凝这个事又探不到警厅案件的最低标准。

　　女警长点点头，而这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一单元302门外，早接到消息的蒋林铭和林淑仪已经开着门等候了。

　　“欢迎各位走访警长警员。”蒋林铭身板长而且瘦，眼镜片后面是平静乃至麻木的光；虽说走访民警比居委会主席高两级，但在他看来这位女警长与王心怡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高得是什么级，自然是研究“游戏心理论”近乎走火入魔的“等级”。

　　林淑仪则要更敷衍一些，并不乐意接待这些“观赏”儿子的陌生人。

　　蒋爷爷和蒋奶奶天不亮就坐火车去赶老家的虚空庙会去了，导致部分警员不得不天刚亮就开着执勤车开赴育城乡下。

　　“蒋教授，林老师，你们二位这两年辛苦了。”女警长眉眼更加肃穆，像是在背诵什么剌嗓子的东西：“我们社区警厅都听说过两位的游戏心理论，帮助矫正了许多游戏成瘾的青少年的心理问题，在此代表青少年心理调研组委会向两位表示深切敬意。”

　　“嗯。”林淑仪打过招呼就躲进了厨房，蒋林铭引着一行人推开儿子的房门：“就是这样了，你们自己看吧。”

　　卸担子一般，女警长松了松肩膀，走进房间，忽然就从冷冻猪肉变成了鲜猪肉，侧头：“蒋教授，请先回避一下？”

　　蒋林铭眼镜片后面闪过一丝诧异的光，又沉混进平静的河里：“嗯。”他体贴地合上房门。

　　“记录仪开机，博洋时间7时24分。”女警长拨开胸口小机器的镜头盖子，指挥现场警员挨个进入镜头，随即将镜头对准电脑桌前的少年。

　　镜头里的少年穿着短裤和半袖，眼睛瞪地血红，手指敲地抽搐，不像人，倒像是一只鬼猴子。女警长把手挡在少年的一只眼前面，少年只是闭上被挡住的那只眼睛。

　　这个时候少年控制的游戏角色惊险地获得了五杀，本应满汉全席般的胜利，少年却像只是吃了一碗白粥，瞪着血红的眼睛，癫狂而平静。

　　女警长挪开手：“体征检测结果？”

　　“除高血压、低血糖外，无生理性异常，此外无毒理性异常。”

　　“环境检测？”

　　“无异常。”

　　“现在开展心理检测。”女警长将两份现场手写的报告在镜头前定格五秒后，把镜头交给年轻警员，使镜头同时容纳自己和少年。

　　女警长手上捏着稿纸：“唐特彻曼。”

　　镜头里，少年敲地飞快的手指明显有过一次僵硬的停顿，他微微侧头：“是我的梦话吗？”

　　女警长依旧不回答：“雷罗亚克。”

　　这时负责体征检测的警员报道：“心率130。持续增加……博洋时间7时39分，回落至正常水平。”

　　女警长又说了五个词汇，随后念道：“我的种族期待你的……”

　　“够了。”少年的语调没有平仄之分，好像没有手背青筋暴起这回事一样：“你们想做什么？”

　　“期望您的配合。”女警长将手中的稿纸放到桌上少年的手边，少年的余光看见最后一行字只有“我的种族期待你的”。

　　“心率160……”

　　“现在开始问询。”女警长撇开体征检测，向镜头展示另一张稿纸的内容，随即念道：“你的名字是？”

　　“……蒋明凝。但是在另一个世界，我叫赫尔。”

　　“你的性别是？”

　　“男。另一个世界的性别是中性。”

　　年轻警员扶着的镜头旁，小小的灯亮起了红光；女警长道：“博洋时间7时41分第一次释义解析，请问‘中性’的含义是？”

　　“机械殖装率高于20%。”

　　“你的身份是？”

　　“中学生。也是明光党唐特彻曼支部的成员。”

　　红光亮起：“博洋时间7时42分第二次释义解析，‘明光党’的含义是？”

　　“明光党是最大的人类反抗组织，成员主要分布在歌本、雷罗亚克、唐特7卡贴Jul8阿萨74彻曼、圣安尔道、圣罗伦萨五座城市。”

　　这时少年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了？”

　　女警长看向镜头，这时那只小灯亮起了绿光：“博洋时间7时45分，第一次档案解封：于博洋时间3014年5月7日，坤墟军队中出现第一例时空穿梭者，现场表现为突兀昏迷，苏醒后心率最高达174；经核查，坤墟国内目前共有158例时空穿梭者，经由问询得知了包括唐特彻曼在内的地名。”

　　“然后呢？”少年的愤恨突然涌动，像是非要冲出口腔的消化物，他知道不能吐出来，否则就太难看了，于是咽了回去，恶心自己：“一百五十八个倒霉蛋，然后呢？”

　　绿光亮起：“博洋时间7时47分，第二次档案解封：于博洋时间3014年6月29日，时空穿梭事件办公室正式命名该未知时空为‘下一站’，得出推论，该时空将在可见的未来嫁接在本时空中。”

　　空气都变得黏稠，少年的手速越来越慢，一直到彻底停下。

　　蒋明凝看向镜头：“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明光党唐特彻曼支部第三小组组长——”少年站起身来，女警长才发现他身板很高，莫名生势——“我叫赫尔。”

　　……

　　唐特彻曼是个纸醉金迷的不夜城；霓虹灯彻夜不息，照亮了唐特彻曼的每一条小巷子。在蒋明凝游走在五颜六色的巷子里，正以为做梦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柔软而毛绒绒的大肚子。

　　他抬起头来，那是一头面目狰狞的大熊：“我的种族期待你的……”

　　没能听清后面的字句，因为他已经被撕碎了。

　　……

　　蒋明凝一骨碌爬起来，迷茫看着洁白的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博洋第三中学校的一栋学生宿舍，也是时空穿梭小组的集体宿舍。

　　洗漱完，蒋明凝推开窗户，操场上学生的跑操声飘扬进来，朗朗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