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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我警告你,别乱动。”

      年轻人站在岸上,面朝水面,手上的枪笔挺地指向前方。

      此时岸上相当热闹——普天把一个比他体型稍逊的成年男人按在地上,双手反剪,膝盖压在那人背上,另一个陌生男人四肢大敞地倒在地上,浑身像被水洗过一遍,不知是死是活。

      一个女人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两个人一脸惊恐地抱在一起,女人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男孩,年轻人则站在离河水很近的地方,拿枪指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你的武器进了水,小心伤到自己。”老人提醒道,语气不急不缓,似乎真的很担心年轻人的安危。

      “我一个老头子,做不了什么。”

      威胁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年轻人动作保持不变,鹰一样的眼睛,紧盯着老人的每一个动作。

      倒霉透了。年轻人不忿地啐了一口,他们刚从悬崖上下来,就和岸上的这伙人撞了个正着——是早上侥幸逃脱的一小部分流民。

      流民在外名声很差,狡诈,不洁,贪婪,但家族观念却极其强烈。

      白天刚刚经历过洗劫的他们,一方面心里面充满了屈辱和愤恨,另一方面想要保护余下的家人。

      两个愤怒的男人,看到原本气势汹汹的暴徒变得走投无路,压抑的怒火瞬间烧遍了全身,冲突也在一瞬间爆发。

      年轻人和普天本想着逃命要紧,没想到对方率先发难,香蒲也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跟上来,他们只能先想办法拖延一下时间。

      “过来吧,孩子,你已经安全了。”老人语气依旧和善,伸手去扶站在水里的香蒲。

      香蒲踩着沉在水中的石头,一步步从河里走出来,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一种不知是疑惑还是激动的情绪盘踞在心头,让她有些哽咽。

      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在刚从死亡的泥淖中挣脱出来的时候,遇到自己的族人。

      她多看了几眼老人身上的衣服,有几个很特别的花纹,是花草纹和水流纹的变体,香蒲以前和家中的其它女性“过山”去拜访隔壁的村落时看到过。

      尽管同族不同支,两个村子关系还是很不错,香蒲和族人们天性喜好游历,大家的共识是,在外遇到同族,只要不是遇到敌对派系的人,都可以将其视作朋友或亲人。

      “谢谢。”

      香蒲不自主地发抖,寒意透过毛孔一直渗到骨子里面,只有心口的一小团是温暖的——费戈蜷缩成了一球,湿透的样子像只油光水滑的海獭,身体不断地打颤。

      “你耽误的太久了。”年轻人的语气算不上责怪,但他们确实不该再逗留了——火可能跟过来,虫子和血雾也是一样。

      不过以他们现在这幅狼狈样子上路,同样会遇到一系列的问题。

      年轻人看了一眼悬崖上方,一片红光,河水也染得通红,听起来一片混乱,火和烟混杂在一起,时不时地掉下来一些东西。

      周围地势很低,火和雾会先彼此消耗,要烧过来需要时间,也没有看到虫子飞过来,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环视四周,没有生火的痕迹,残存的流民用树叶和藤条搭了个斗笠形的简易棚子,随身的物品很少,就算全部拿上,估计也支撑不了多久,但总比没有要好。

      “先换衣服。”年轻人放下枪,二话不说开始剥昏倒的那个人的衣服,生不了火,体温过低是会要人命的。

      “XX,你们这群畜生,我要杀了你们!”

      被打倒在地的男人不断骂着,越来越难听,可他越骂,身上的力气就越少,以普天的力气,三两下就把他扒了个精光。

      “不要这样,你们现在是安全的,请不要伤害这些孩子。”即使年纪很大,老人的眼神依旧清澈,他看向香蒲,试图说服她。

      “我需要干燥的衣服。”香蒲不去直视老人的眼睛,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才能暖和起来。

      她实在没有力气,也不想动粗,对方只要匀出一件多余的衣服给她就可以了,可唯一的女游民却毫无反应,吓得僵在原地没法动弹。

      “不对,是要你们全部的东西。普天,把他们的东西拿上。”年轻人快速换下湿衣服,普天点了点头,抓起被他制服的狂躁男的头,猛地往地上一撞,叫骂声立刻消失了。

      “呀啊!“女游民尖叫着闭紧了眼睛。

      “住手!”老人突然提高了音量,冲上去抱住普天的胳膊,阻止他继续动粗“你们好好看一看!周围没有危险,你们是安全的!”

      “我知道你们在躲什么!这里长着这些花,吞火甲……那些虫子不可能过来!”老人的视线不断在几个人之间转移,他也不知道究竟能听进他的话。

      费戈被老人突然提高的音量吓得抖了一下,抽了抽鼻子,空气中有种淡淡的香气,和河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有些难以分辨,费戈确定自己闻到过这个味道。

      “我能带你们离开这里,不要再杀人了!”

      “听听他怎么说吧。”看在同族的份儿上,香蒲有些心软,但她快要冷死了,说完就小跑进了流民们搭的棚子。

      “说,怎么离开?”年轻人听到了感兴趣的信息,一把老人从地上拽起来。

      比起一些单纯喜欢杀戮的疯子,他更愿意让每样东西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你过来,帮我挡一下光。”女游民和孩子连滚带爬地跑到香蒲身边,棚子不大,只有树叶缝隙零星有光透进来,从外面也看不太清,香蒲主要是想看着点他们。

      “……路上就只能穿这个了,真惨啊。”香蒲随便套了身厚实的衣服,也顾不上分什么大小男女,又多翻出来一件,开始给费戈擦身子。

      猫的夜视能力确实很方便,但从听到衣服摩擦声的那一刻开始,费戈就主动闭起了眼睛。

      自己又不是个随便的人,怎么可能占女人的便宜呢?费戈想用猫爪为自己的绅士行为鼓个掌。

      “喵嗷嗷嗷嗷——”

      费戈的叫声听起来像一台不太好发动的摩托,香蒲的用心是好的,就是太着急,手法像在搓抹布,他干脆自觉站起来甩起了身上的水,又抽空抓了抓从刚才开始就痒得要命的耳朵。

      “别闹了,不擦干净会着凉的。”香蒲抹掉溅到脸上的水,又把费戈按回去,看着他很有精神的样子,稍微松了口气。

      隔着粗糙的布料,香蒲感受到心跳,体温,皮毛和骨骼,她在占卜时见过无数的兽骨与兽皮,但没有一个和这个神秘的小怪物相同。

      那么小,看起来那么脆弱,却拥有足以重创一个成年人的力量,围绕在这小小躯体上的一个个谜团,令香蒲深深地着迷。

      “好了,我们出去吧。”香蒲把身边的东西拢到一起,打成一包,身上的衣服很宽大,她把费戈用布裹好,塞进衣服里,想要用自己的体温让他暖和一些。

      真棒。费戈把下巴卡在衣服的领口,觉得自己这下彻底活过来了。

      “东西不多,都在这儿了。”香蒲走出棚子,没仔细听其他人在外面说了什么。

      “我们按照原来的计划,先沿着河走,确定安全以后,再让老头带路。”年轻人有些在意他的枪,进了水,要快点找个地方清理干净。

      “把他们也一起带上吧。”老人依然放心不下一无所有的流民。

      “你说过这里很安全,他们留在这儿,有什么问题吗?”年轻人反问道。

      “我答应过要带这些人下山,他们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丢下他们。”

      “只要不耽误我们赶路,随便。”香蒲指了指昏死在地上的两个人。

      身为占卜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给出明确的答复,要让对方自己选出想要的答案,香蒲始终牢记着这一点。

      和自己有着相同祖先和信仰的老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香蒲姐可真温柔啊,是吧,普天?”年轻人冷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河滩上是被冲刷干净的鹅卵石,走上去没有脚印,只有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年轻人的身后,所有还能走动的人,一个接一个,默默地跟了上去。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分别和相遇,上一秒的敌人,下一秒就结伴而行,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你为什么,没有待在村子里呢?“香蒲和普天一左一右走在老人身边,就这样走出一段路后,她最先开口询问。

      老人看上去精神矍铄,续着浓密的山羊胡,在传统里这是家族兴旺的象征,按理说不会一个人远行。

      “我在寻找我的家人,他们都已经不在村子里了……”老人时不时地会回头,确认女游民和男孩有没有跟上。

      “你是怎么和这些游民混到一起的?“年轻人问道。

      “他们遇到了麻烦,我就留下来帮助他们,你们遇到麻烦,我同样也会帮助你们。“

      “了不起,老头,你难道是圣人吗?”年轻人的语气中不无鄙视,“逃走的应该不止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已经走远了。”

      “你们为什么不一起走?“香蒲一边问,一边整理着不合身的衣服。

      “这几个人是自愿回来替死去的亲人送行。”老人说着说着,眼中的泪水涌出,渗入了他脸上深深浅浅的沟壑。

      “游民都是活着的幽灵,如果没人替他们送行,死后也只能永远游荡下去,无法安息。”

      费戈耷拉着脑袋打盹,唯独在听到“安息”这个词的时候,条件反射式地抬了下头。

      “可这究竟关你什么事?”年轻人没听到想要的答案,有些急躁。

      “我比任何人都熟悉这里,不被吞火甲袭击的方法也是我教给他们的,只有我能保护他们。”

      “哼,保护?老头,你自己算一算,被你保护的人,活着的还有几个?”年轻人冷笑了一声,脚下发出了一声闷响,一只莽撞的青蛙被踩扁了,当场死掉,他骂了一声,鞋底在石头上用力蹭了几下。

      “从车轮的印迹看,那些流民来这里起码有三天了……”年轻人回过头,夜空中升起浅灰色的烟,隐约能看到远处燃烧的光点,他们应该不用再走得更远了。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年轻人突然一脚踹向了老人。

      呦,够狠。费戈只觉得耳边一阵风声,老人连退几步,还好有人在后面挡住他,才不至于滑进河里。

      “胡良才你干什么?”香蒲有些看不下去,她知道年轻人平时随心所欲惯了,但总该有个限度。

      看来他也听出来老头的话有问题了。费戈蠕动了一下,身上的毛还没干透,闷在衣服里像蒸桑拿一样,不太舒服。

      胡良才径直走到老人面前,刚才那一下不太轻,即使有人搀扶,老人还是颤巍巍地喘着粗气。

      “你说你要带他们离开这里,为什么还逗留了这么多天?”

      “如果你们不是一开始就在一起,那为什么这群人遇到你之前没被那鬼虫子烧死?因为运气好?”年轻人说着揪起了老人的衣领,几乎让他双脚离地。

      “你他妈想耍我?”

      “放手!你个喝狼奶的杂种!呸……我……呜呜呜……”男孩没有变声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尖细,女流民脸“唰”第一下就白了,赶紧捂住他的嘴。

      流民有三技,训马,骂人,听风雨。无论男女老少戾气都不小,说脏话就跟喘气似的,年轻人把注意力都放在老人身上,只当没听见。

      “我去了山外面……”老人刚刚才把气喘匀,原本温和的眼神泛起了一些血丝,“去……去帮这些人搞到……身份。”

      “什么身份?”

      “出了山,向西走……半天的时间,有一个镇子,必须要有通行的证件,”老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为的是能把话说完“我往返走了两天,就是去干这件事。”

      “你有这个本事?”

      “靠一点小伎俩罢了,但证件绝对是真的,这件事他们两个也知道。”搀扶着老人的女人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通行证一共有多少?”香蒲凑了上来,她们一族大多都以占卜为生,平时接触三教九流的人很多,她相信老人有这样的门路。

      “十六份,有的人不愿意到镇上去,就留在山下等其他人会合。”

      “逃跑的其他人是不是往西去了?”香蒲继续问道,“很有可能,我们会在镇子上和他们撞见。”

      “这个我也不清楚,但他们手里确实有通行证了。”

      “遇见了又能怎么样?想找我们的麻烦,他们自己也会暴露,”胡良才耸了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那里还有多少通行证?”

      “在这儿,需要的话,可以给你们,”老人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打开后,里面是一摞对折的纸,“放心,只要拿给看守看就行了。”

      七张。费戈扫了一眼,记下了证件的数量,老人一行有五个人,那至少还有四个人逃走了,就算遇上了也能够对付。

      “郭纲纲,于玉玉,张三三,一六八……”胡良才念着念着脸色一黑。

      “耍我?这都什么鬼名字?”

      “老头子不认识字,只能请别人代劳,”老人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我拿性命担保,拿着这个绝对能进镇子。”

      “只有这张性别写的是‘女’,归我了,”香蒲手快抽了两张出来,“狄姜姜,还挺好听的。”

      “这个是你的——”香蒲刚想把另一张递给普天,却被老人打断了。

      “那张不行,那是给骡子准备的……”

      “骡子也要?”胡良才眉毛都拧在一起了。

      “无论人还是畜生,都要有通行证。”老人的语气一点不像在开玩笑。

      不好的预感。费戈刚才还有些幸灾乐祸,现在就看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下意识地把头往后缩了缩。

      “噗——”香蒲轻笑了一下,拎着手里那张纸给胡良才看。

      “看着没什么问题,狼崽子就用这个了,”胡良才点点头,看了费戈一眼,“好好干吧,王皮皮。”

      香蒲笑得意味深长,把那张属于费戈的通行证,放到他面前晃了晃,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姓名:王皮皮
      年龄:三岁
      性别:公
      职业:坐骑

      这叫没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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