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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为鬼为蜮02 ...

  •   豆子大的眼珠,一颗颗晃晃悠悠,尽管在看着人,但很快几十只眼就像是无法集中注意一般,目光出现了明显迟滞的游移。

      阿狸略略皱眉,倒不是因为觉得恐怖,而是他察觉到眼前的现象,是因为灵力产生的畸变。这种灵力运用手法在神界很是常见,可变形换貌,小把戏,没甚么大用,因为此种变形一眼就能被其他神君看出变化痕迹,倒是神都的幼崽之间特别喜欢用来玩闹彼此。

      人间的凡胎肉躯,当然不像神界之人那般耐造。神界的小仙君玩闹似的手法落到凡人身上,只会产生不可能逆转的异变。

      密密麻麻的眼睛一只挨着一只,几乎让人找不到一处可以落手的地方。阿狸将小孩的脸的脸扳正,低头仔细观察。

      “你别碰!”厉无咎若有形体,恐怕早在第一时间冲上来将人推开,“如果感染怎办?”

      阿狸道:“不会。”

      他于识海之中漫不经心地回复了厉无咎,与此同时,头也不回地一抬手,接住了从背后射来的石子。

      和昨日瞄准苏绮言的攻击手法,是一致的。

      阿狸回过头去,看到一个裹着黑袍的人。这人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手里拿着弹弓,怒气冲冲地对他喊道:“滚开!”

      极度嘶哑的声线,像是喉间被人砍了一刀。

      这是气势凶恶的保护者姿态,想要将他从满身眼睛的小孩身边驱逐开去。

      阿狸未动,只是在对方将第二块石子弹射过来时,开口道:“我可以救治他身上的异状。”

      黑袍人一震,顿时手上动作迟疑,但还是将第二块石头射了出来,只是缺了气势力道,并不像之前那样杀气腾腾。

      维持着那射出的姿势,黑袍人愣在了原地有片刻,最后回神迈步跑过来,那是某种默认,他没说什么,只是这番动作间不曾避开阿狸,他直接从背后取出一块黑布抖开,将地上浑身都是眼睛的小怪物盖住。

      黑袍人弯下腰似乎想将人抱住,可是又迟疑了,似乎不知道从哪下手——也是,这个躺在地上的小孩子,满身都是张开的眼睛,若是上手直接触碰,岂不是会戳到那些眼?人的眼睛是很脆弱的,落了点风沙进去,便疼得人泪流不止。也不知这个小孩子身上生出的那么多眼睛,是不是同样具备真人眼珠的种种纤弱特质。

      阿狸看出了黑袍人的迟疑,他展开神术,那是神缚十三的泛萍浮梗,便让那小孩子轻轻地漂浮起来。俯身将小孩身上的黑布裹好,阿狸问那彻底呆愣住的黑袍人:“现在要去哪里?”

      黑袍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哑声道:“跟我来。”

      他们进入了门窗紧闭的室内——厚重的幕布,一重叠着一重地将透光的窗户遮盖住,直到室内近乎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我们不能见日光。”

      但是阿狸手指轻点了一下,色调冷冷的光在室内亮起,自他指间燃烧,缺乏温度,恍若笼了一手冰冰凉凉的的月色。

      黑袍人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但随即发现这点光亮并不灼热,他看着阿狸半晌:“我知道你,你同那个恶女人交好,还住她家。你也不怕第二天醒来,整个人就烂掉了么?”

      恶女人?想来说的便是苏绮言了。

      黑袍人目色不定地将阿狸望着,最后迟疑地问道:“你真能治好我们的病?”

      阿狸不置可否道:“我需要知道,这座城——以前发生了甚么。”

      黑袍人想了想,掀开了身上紧裹的黑布兜帽,露出一张脸来,也不过十七八岁上下,看起来瘦削,上头也是落了黑线,但比之先前那个小孩,却算是大好。

      “你也看到了,天墉城如今活着的人,差不多都同我这般,身上全是眼睛。外面的人称呼我们这样的,叫畸目人。事情要从五年前说起……”

      那是五年之前,十巫之乱过后,新的巫九迅速掌权上位,只是这位置得来得显然名不正言不顺,偏偏新巫九却要其余各城的城主前来拜见,自然不少各城的城主闭门不出,有人直言,十巫俱陨,那便应该请天巫大人出来主持局面。而这巫九听后之后,当下微微一笑,转身第一件事,就是封了“通天塔”,断绝神宗与天巫的联系,将天巫大人封禁塔内。

      随后,第二件事,便是敲响“咎征音鼓”,将那位提名天巫的小城,给屠了个干净。

      那样残暴蛮不讲理的血腥行为,引得世间哗然,反对声浪中最响的,当属天墉城,于是,偌大的天墉城,便成了这位巫九的第二个动手目标。

      “她在城里投毒,全城人死了大半,没死的就在家中发生了畸变。一开始只是浑身发痒,发现自己身上长了许多细线,越挠越痒,挠得重了,还会渗出透明的黏液。如此症状大约持续一月之后,那些黑线会裂开来,变成眼睛——就成了我们这样的畸目人。”

      “事情发生的最初,许多人活活被吓死。还有像我娘亲一样,无法接受,选择自杀。所有人都变成这样……但有一个例外,整个天墉,只有一个人没有染病,那就是城主的女儿,苏大小姐。”

      新任巫九下令攻打天墉城,放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行兵之际,天墉周遭的小城纷纷向巫九投诚,前来一同围攻天墉。有些话说出来过于傲慢,但原本天墉城中之人半点也未将那些小城放在眼中,左右那不过是些寒酸的乡巴佬,可是蚁多尚能咬死大象,天墉坐困围城,竟被那些围得闭城了三个月,虽不至是弹尽粮绝,却也过得比较艰难了。

      苏大小姐便是这时,瞒下父母,挑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独自一人,出得城门。她本是神言宗弟子,与新任巫九有一段同期之谊,说不得能劝说一二,缓和这剑拔弩张的局面——

      在城主夫人为着苏大小姐离城,惊得昏厥过去时,不少人心中是这样想的。

      结果,大家并未等到任何休战的闻讯,只等来了奇诡的毒物投城。

      “只有她幸免于难。”黑袍的少年露出了一点含怨似恨的表情,“大家都死了。只有她无事。当时城里到处都是尸体,那也是一个夏天,全城都是腐烂的气味。城主也死了。活着的人,病得越来越重,身上眼睛越长越多。眼睛越多,就越怕光而且畏寒。后来满城的人,无人敢白日里出门,于是巫九便堂而皇之地,挑了一个艳阳天,带着人杀了进来。”

      “他们把躲在屋子里的人拖出,一边拖一边笑。因为怕光怕冷,大家哪怕在屋里都裹着厚重的衣服,他们把拖出来的人衣服全扒了,还拿刀大笑着用刀柄将人身上的眼珠一个个戳得爆裂开来。”

      这不是对待人的态度。异化的人,便不是人了。像对待家畜那样,将人剥离掉最后那层维持着体面的衣物,令人强行赤身裸体地袒露着,然后再像对待虫豸似的,仿佛踩压碾破虫卵那样,去按压异人身上的眼珠。

      那一天,少年也被拖出来。他以为自己也会死的时候,听到一道声音阻止喝止道:“够了!”

      他满脸血污地循声抬起头来,看到一侧白纱合围的轿子里,一名白衣代面的巫祝,单手掀开帘幕,不紧不慢地开口缓声道:“行了。你们这般样子,像什么话?我不是说过的么。注意分寸。”

      那声线婉转娇嫩的,在这被恐怖笼罩的城里,显得格格不入,以至于叫人一听之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风吹帘动,纱帘掀起的那一角里。他看到天墉城的苏大小姐,端坐在那名巫祝身后,面无血色的,僵冷的,像是个死了的人,被摆放成正坐的模样。

      说出“够了”那句话的,救下他的人,是大小姐。他知道。这算是救了他么?算的吧。但他生不出感激之情,反而生出难捱的怨恨之意。城里发生那么多变故的时候,大小姐她去哪里了?在他们饱受痛苦折磨,一个个畸变得不成人形时,大小姐却在城外安然无恙。明明方才就一直在场,目睹着众人受苦,为何直到此刻才开口?那样仿佛忍无可忍的,才不得已启言的样子,先前死在她眼前的人,对她来说,到底算是什么?

      “巫九带着人进城后,放任手下烧杀抢掠。很多人都看到了巫九身边的大小姐,明明都自顾不暇了,还有人想去救。大家都觉得大小姐是被对方绑架了,但我早就看出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压根没人绑着大小姐,是她自己留在巫九身边。也是,当时最安全的,可不就是巫九身边?畸目生变,变也不会变到巫九身边。”

      “死了好几个人,巫九说大小姐如今已入她的麾下,是她的下属,没人信这话。后来又死了几个,前仆后继的,命不值钱。最后还是大小姐自己承认,她成了巫九部下,余生甘愿为巫九效劳。”

      即便由苏大小姐亲口说出此话,许多人还是不信。他还记得那时有人隔着人群,冲着大小姐喊:“他们逼你的,是不是?”

      彼时是什么情形呢?大小姐立在巫九身旁,面无表情,那张缺少血色的少女脸孔,苍白得不可思议,像是死人敷了层粉,他记得她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寸寸转过,而后冷冰冰地说道:“我是自愿的。你们别来送死了。”

      记忆中那冰冷的口吻似乎带着霜意,蔓延到了现如今的实境,冻得人心口发寒。这像是有某种传染的力量,黑袍的少年用如出一辙的冷冰冰语气说道:“之后,苏大小姐就成了这座天墉城的守城人。没有一个畸目人,能逃离天墉。”

      阿狸听完这一切,并未多说甚么,只是抬手示意少年过来。

      “你的声音很哑。”

      黑袍的少年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走到阿狸跟前,他将袍领解开,露出脖子,示意给阿狸看。袍子揭开的刹那,脖上横贯的黑线猛地张开来,露出一只巨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凝视着眼前唯一的活物阿狸。

      “因为我这里……”少年哑声道,“长了一道畸目。”

      阿狸的手指触摸上少年的喉结。肌肤相触的瞬间,少年颤了一下,往后退了半步。阿狸抬眸,用并不严厉的冷淡语气制止道:“别动。”

      其实很简单,只要将异变的部位进行结构调整,再将多余灵力吸干就行。阿狸尝试了一番,很快便找到诀窍,他消除一只畸目并未花费多少工夫。

      黑袍的少年在阿狸放下手后,先是愣怔,而后是有些不敢置信地去触碰自己的喉间。他无可抑制地,狂喜地握住阿狸手:“求求你,救救我弟弟。”

      他的弟弟正躺在床榻之上。那个浑身都是眼睛的小男孩,虚弱地在蜷缩成一团。像是个饱受虐待的小动物,连哀叫也不会,只会瑟瑟发抖。阿狸走过去,手搭在小孩柔软的颈项上:“既然畏光,为何不着任何措施便出门?会死的。”

      黑袍少年情绪略略平复,回道:“我弟弟……我弟弟他说一晒阳光身上的眼睛就疼,也许多晒晒,那些眼睛就不敢再长了。所以每次一趁我不注意,他就会跑出去晒太阳。”

      真是过分孩子气的答案。

      密密麻麻的畸目,随着阿狸手掌的移动,一只接着一只,逐渐消失。

      黑袍少年搂着恢复如初的弟弟,喜极而泣,他紧紧盯住阿狸:“您这样的大善人,为何……会跟那样的恶女人一起?”

      阿狸看着室内冷光下的少年,不答反问:“你说苏绮言守城。”

      “是的。”
      “这城随随便便就能进出,她一个人,如何守得?”

      少年目中又露出一点恨意来:“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但一定是她做的。我们所有人都离开不了这座城太远。离开这座城,就会浑身无力。一定是她!她跟着巫九,肯定是学了毒术。”

      阿狸只是听着,既不辩驳也不与之讨论,只是过了一会儿,才道:“我这几日住在城中,夜间听到许多声音。”

      黑袍的少年一时沉默,随后道:“我知道。”明明已经治好了喉咙,他此刻声音仍旧很是干涩,“这一切是因为……畸目的症状,出现了恶化。”

      “您为什么会和苏绮言在一起?”少年似是不甘忍受般,再次提出这个疑问,“您可知道……”

      阿狸冷定地将少年望着:“我该知道甚么?”

      少年道:“苏绮言这恶女人,在拿病情恶化的畸目人,饲养怪物。”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12 19:32:55~2021-09-13 22:2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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