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渡劫从不走心》森麻皈

61、不分玉石05

　　阿狸不禁陷入沉思，竟对人物的命运选择，产生了一定的困惑：“厉无咎喜欢师无我，也喜欢颉春芳？”

　　令迦上神初闻此问，只是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一时没明白阿狸提问的用意，是过了会儿，他才醒转过来：“啊，您是在疑惑厉无咎大人的性向问题吗？其实厉无咎大人喜欢的，一直是女孩子呢。颉春芳倒是完全按着厉无咎大人的喜好摸底进行安排的。”

　　青衣神君继续贴心地解释道：“所以这就是情劫了。他喜欢的是女孩子，而这个女孩却最后狠狠背叛了他，这致使他到死不能忘怀，可是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并且再次遇见了对方，却发现令自己爱恨交织的女子竟转世变成了个男人。您看，像这样的故事，岂不是很刺激？”

　　“……”阿狸淡淡道，“哦，是挺刺激。”

　　令迦又道：“不过，我注意到，您方才将‘厉无咎喜欢师无我’这句话排在颉春芳前头，我在想，您是不是可能产生了甚么误会呢？虽则确然是厉无咎大人强烈要求与师无我大人搭戏，但在神界，厉无咎大人并不喜欢师无我哦，反而相当讨厌敌视。因为厉无咎大人喜欢的神女大人，是众所周知地痴恋师无我大人呢。所以这番入世渡劫，厉无咎大人才会再三强调声明，要求自己下凡跟师无我大人多增加一些对手戏。”

　　“……”阿狸低头看了两眼命书，用爪子在上头划拉了两下，抬目看向令迦，难得多评价了两句，“他想要搭的戏，肯定不是你们安排的这个戏。”

　　青衣的神君“哈哈”笑了两声：“厉无咎大人他也太想当然了。轮回殿的各位织命师大人，哪个不是身经百战的心理变态——”一时不察，令迦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他脸色一变，赶忙改口道，“——开玩笑，大人别放心上。我是说，轮回殿的各位织命师大人，哪个不是才思敏捷的八斗之才？经常是想常人之所不能想，创庸常人之不敢创之举。厉无咎大人居然敢提出这么个明显会引起冲突纷争的请求，上赶着给诸位织命师大人练笔，这不明摆着羊送虎口，自己推自己进火坑，肯定是会不好的啦。”

　　阿狸扫了令迦一眼，总结：“你似乎挺高兴？”
　　青衣神君忙道：“不敢不敢。只是好久没看到那么扭曲的情劫戏份，十分好奇后续会怎样发展。”
　　阿狸冷冷道：“大约是他回神界之后，回想起凡尘的事，便恼羞成怒地轰炸你们轮回殿。”
　　令迦上神：“……”

　　令迦道“噗嗤”一声笑出来：“大人，您可真是颇有预见性呢。不过，轮回殿被炸着炸着，也就习以为常。只要大人您别来炸我们轮回殿，我们就没甚好担心的。”

　　阿狸看了看令迦，未有回话，他爪子一掀，低头继续翻看“命书”内容。
　　青衣上神想了想，道：“对了，还请大人千万保密。在厉无咎大人自行发现真相前，万不要泄露‘师无我’是位公子的事。此事若是被提前知晓，便会缺少很多惊喜的。”
　　“……”阿狸依然翻着命书，并不抬头，听了这话，只应道，“答应你了。”

　　令迦又道：“命书的任务一栏，如今所写，也非是定稿，皆会有变动，当这血书显出血光之时，还请大人留意一番书册中的内容变化。”
　　阿狸捕捉到两字重点：“血书？”
　　令迦指了指命书的封皮：“大人可知为何书册的封面，如此鲜红？”
　　“……”阿狸淡淡道，“不知。”
　　令迦语气飞扬地告知道：“是我轮回殿各位织命师大人呕心沥血加班赶写稿子时，吐出的心头血，这命书都是由我殿诸位大人辛勤当值的热血染红的！”

　　阿狸本是在翻动命书的白色爪子，听了这话，顿时停在半空。而后，他轻轻收回自己的爪子，并后退了小半步，平静地评价道：“恶心。”
　　令迦：“……”

　　令迦上神“咳”了一声，道：“大人，你别说这样的话嘛。还是听着有点叫人伤心的。这样的异闻，也只是设定鼓舞人心的需要。每本命书封皮都是红色的，哪有可能每本真的都靠呕出心头血才染红呢？所以当然都只是普通朱红染料调色染就，只是附加些大义内涵在上头——啊这，虽然大家对我们轮回殿多有误解，可能并不觉得我们轮回殿有什么大义，只是一群有着恶趣味的变态，但我们加班改命书改到几乎吐血这种事情，也都是真事呢。”
　　阿狸不动声色地将爪子重新按在本子上，不用声色地道：“不是最好。”

　　令迦微微一笑：“还有哦，大人翻看命书的时候，要注意时间的流逝问题。若是错过恰当的剧情引导时间节点，便是很叫人苦恼的呢。除此之外，当我真身降临之时，必然是会去护住大人凡胎的，但倘若是命书文字传输，其自主性有欠缺，自是做不到护住大人凡胎的举措，还请大人担待些。”
　　阿狸颔首道：“我晓得。”

　　令迦又露出一个模范标准的笑，极具服务意识的亲和力：“爱眼护身，每次观书时长都得掐算着呢——命书翻开之后，也会导致时间流逝异动，若是未能及时回到凡世，得不到食物的补喂，大人的凡胎挨不住，轻则昏倒，重则死亡。”
　　阿狸点点头，未说话。
　　令迦上神诚恳地说道：“那么，我便在此提前恭祝大人，此番历劫，一切顺遂，早日凯旋归位。”

　　阿狸目送青衣的神君离去，他神色淡淡的，爪下按着命书。引乱改命拨正之事，也容不得他拒绝，因为明显轮回殿铁了心的要他参与其中。彼时也是试探地一问，不想却得知神君直接降临凡尘将导致时间流速紊乱——在神都之时，少司命怎也不肯轻易答应减少他的渡劫时间，这回让傀师令迦上神直接来寻他，变相的其实是削短了他的渡劫时间。轮回殿不可能无故为他减负，唯一答案就是，他们笃定了一定会将阿狸卷入改命书的事件之中。

　　如今事态发展失控，所以一切都改了。也许神廷那边也得了消息，插手了一番，所以，令迦上神下凡询问他一事，也成了“渡劫”的一部分考验也说不定。

　　询问的目的，不仅是为凡海定乱，同样也是为了测定他的本性，譬如，是否足够“听话”容易掌控，同时也在摸索丈量描绘着能够影响他性格塑造的可能性——譬如以师无我之血泼染他魂魄一事。

　　原本最初入凡尘渡劫，一是听从神廷安排不想妄生事端，二是想亲眼见证一下，轮回殿那能叫人历世轮回荡清魂体的“轮回铃”。结果这般接触下来，这红尘凡世，沉沦之海……人间创建的意义何在，神都子民凡成年者必须轮回往生的渡劫意义何在，轮回殿的构建意义，究竟又是何在？

　　阿狸淡漠地想着这些问题，翻了一会儿命书，重回现世，吃过鱼之后，又重新翻看命书——他以这样的行为模式过了七日，终于，厉无咎先受不了：“你别自己挑鱼，别吃那些了，我给你挑。”

　　这在阿狸看来，大约只是翻看命书几页的工夫，在厉无咎眼里，自是完全不同的时间概念。他气恨阿狸拘着他的魂体不肯让他离去，偏他打不过阿狸，委实想不出能够脱身的办法，还要每天三餐陪着人吃如此难吃的鱼类，这实属精神肉|体的双重打击。

　　他本是打定主意再也不理阿狸，不跟人说话，完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这小鬼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孤岛体验，什么叫做天下无一同类，什么叫做寂寞。万没想到这个小孩似乎真的完全不在意是否有人相陪，完全不在意寂寞不寂寞的，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倒是逼得他忍不住先开了口。

　　阿狸站在海岛的崖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开口道：“也好。”
　　厉无咎得了身体的掌管权，下海一口气捉了八条鱼，烤给阿狸吃。
　　阿狸看了鱼一眼，冷冷道：“你想撑死我？”
　　厉无咎道：“正是。撑死了你，我就能自由了。”
　　阿狸道：“我死，你也会死。”
　　厉无咎：“……”

　　此话不假，被拘于这样一具活体之中，若不能离体找到下一任活生生的宿主，他伤害这躯壳，也等于伤害自己。
　　厉无咎冷笑着嘴硬道：“不自由，毋宁死。”
　　阿狸道：“我可以现在就成全你。”
　　“……”厉无咎立刻道，“你这小孩真是的。和你说个笑话，你连开玩笑都不懂。”

　　阿狸不理会厉无咎，他吃了一条鱼，又去翻看令迦遗留在他脑海中的“命书”去了。如此等他阅读完命书，已不知过了多少个时日，阿狸对厉无咎道：“明日出海，回陆上。”
　　本是心灰意懒地开始认命，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要和一个脑子有病的小鬼，老死孤岛之上的厉无咎，愣愣的，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阿狸说的话：“你说……甚么？”
　　阿狸耐性重复道：“我说，回陆上。”

　　明明一直心心念念想着出海的人是厉无咎，但他在听了阿狸的这句话之后，却非是欣喜若狂，而是十足的戒备怀疑，相当警惕地盯住阿狸：“你不是不肯么，怎么突然就？……我不明白。”
　　阿狸道：“我想了想，你先前说的也算是对。”
　　厉无咎更是疑惑和戒备：“我之前说了甚么？”
　　阿狸淡淡道：“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
　　厉无咎哼了一声，不信道：“你先前怎么不这样想？”
　　阿狸道：“因为我想了想，若是到死，你也依然在我身体，这件事，我不能接受。”
　　厉无咎：“……”
　　厉无咎大怒：“你甚么意思！”
　　阿狸淡淡道：“字面意思。”

　　厉无咎感觉自己被侮辱了，他气得想打人，就听阿狸对他道：“去做木筏。”
　　命令的语气，发号施令的态度，这一切，都让厉无咎十分不爽。他暗想：“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且忍了你这回，待我回到陆上，拼凑回原本四散的魂体，定教你好看。”
　　他这般恨恨想着，接替了身体的行动权，前去伐木，因为动静甚大，惊动林中猴子，于是有猴子卷尾倒挂在不远处的树上，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厉无咎看着那一张张天真无邪的猴脸，想起自己最初被阿狸逼到极致，一度想要离体附身猴子。这些猴子近看之后，目光无垢，更显得一团天真烂漫，十分可爱。厉无咎有被自己冒出的形容想法给恶心到，再一想到自己本来一时冲动可能会变成这么个鬼样，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绝对是他一生相当耻辱的时刻之一，然后他将这笔账又算到了名叫方无意的小鬼头上，只打算日后一笔笔报复回去。

　　第二日天刚亮，两人便泛舟出行。彼时阿狸所言只是木筏，厉无咎却是做出了一条小船，且有遮阳隐蔽之所。他弄得这样花里胡哨，理由也很简单：“海上又无遮挡之所，烈阳曝晒，依你这壳子的虚弱程度，便是脸上戴着代面又如何？护了脸，还不是其他地方一样晒烂？”
　　他讲话难听，言之倒也有理。
　　阿狸将身体操控权交出之后，也不问厉无咎打算如何找寻回路。只是当天入夜之后，厉无咎为他剖鱼之时，他问道：“你生前是怎样一回事？”

　　厉无咎没想到阿狸会问他这个问题，他以为这个方姓小鬼，对甚么都不在意，对自己更是毫无半点兴趣。他顿了一顿，才道：“我的事，也没甚么好讲。倒是你——你手上的‘思无邪’，怎么来的？”

　　阿狸想了想，说：“别人送的。”
　　厉无咎立刻冷笑一声：“哦，谁送的？”
　　阿狸道：“不是颉春芳。”
　　厉无咎：“……”
　　厉无咎咬牙：“那又是谁？”

　　阿狸思考了一下，命书让他缓和同厉无咎的关系，起码得是互知根底的友人，所以他道：“我幼时身体不好，一直待在神言宗。送我‘思无邪’的人，是一直以来照顾我的人。”
　　厉无咎道：“你师长？”
　　阿狸道：“我们同龄。”
　　厉无咎凉凉冷笑：“哦，青梅竹马。”
　　阿狸道：“他不是女孩。”
　　厉无咎：“……”

　　厉无咎敌视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他问道：“他姓什么？”
　　阿狸道：“师。”
　　厉无咎追问：“他同颉春芳什么关系？”
　　阿狸道：“我不知。”又道，“你很在意‘思无邪’？”
　　厉无咎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阿狸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厉无咎忽然道：“那是当世三无名锋，世间最利的三把武器。‘思无邪’便是其中一把。是我找到了‘思无邪’，将其送给颉春芳。所以我很奇怪，为何它会出现在你的手里。”
　　阿狸思忖了一番，道：“你可以去问送我的人。”
　　“不需要。”厉无咎冷傲道，“它如今在你的手里，便是说明它原本的主人，遗弃了它。”
　　阿狸阖上眼，没说甚么。

　　五日之后，两人终于靠岸。不远处炊烟袅袅，是个小渔村，有人在岸边走动，所以阿狸所乘的小舟一靠岸，便有人注意到了。青壮年男子出海捕鱼，三三两两的村中的妇孺背着鱼篓在岸边捡拾贝类。有小孩好奇跑过来大喊：“娘，看有人——”

　　阿狸甫一出船舱，那因着小孩靠近而跟着走过来的妇人正拎住小孩的衣领，呵斥：“莫瞎闹。”结果一抬眼就看到阿狸。妇人本是带笑的脸，瞬间表情凝固，她仿佛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浑身居然都发起抖来。

　　妇人直接扣住小孩扯入怀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着颤道：“大人饶命，我等无意冒犯，求大人宽恕。”

　　不止是她，海边所有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全都一瞬间变了脸色，直接跪倒在地，甚至是瑟瑟发抖地匍匐着不敢抬头说话。本是笑闹声一片海岸边，瞬间人声熄灭，只余层层浪涛扑涌之声，说不出得萧冷，被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慌不安给笼罩着。

　　厉无咎在阿狸脑海之中，一声冷笑：“如今的神言宗，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倘若阿狸此刻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便是他的穿着打扮。他穿的是神言宗的七重纱衣，脸上是苍白的代面。

　　阿狸看着海岸边跪了一地的人，此幕对他来说，竟也不算陌生的了。因为当年入神都，初担羽林卫一职时，遇着他被吓得摔地上、趴地上的，确实不少。阿狸道：“无妨，我只是路过。”

　　但那群妇人小孩，听了他的话之后，并无一个胆敢起身的。阿狸也没再说甚么，只是绕过他们，朝村子方向前行。他于脑海之中问厉无咎：“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厉无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会依我的打算行事？”
　　阿狸淡淡道：“你先说来听听。”
　　厉无咎哼了一声，道：“我魂体残破，所以我要去找寻我剩余的魂体。若能拼凑完全，我有办法在不伤害你身体的情况下，脱体而出。如此，你所困扰的问题便能解决。”
　　阿狸道：“好。”
　　厉无咎没想到阿狸应得这样利落，他不由多看了阿狸两眼：“你问我打算做什么，那你呢？你又打算接下来做什么。我早就想问了，你不回去看你爹娘么？你居然先前想要一个人孤老海上荒岛，这世上，就没有一个让你牵挂的人吗？”

　　“……”抛出来的问题那么多，阿狸只回答了最后一个，他冷淡地答道，“没有。”
　　厉无咎又哼了一声：“那个送你匕首的人，怎么，你也不见么？”
　　阿狸道：“我同他没甚么好见的。”
　　厉无咎阴阳怪气道：“他的思无邪还真是白送了。”
　　阿狸不理会厉无咎的阴阳怪气，只道：“你不去见颉春芳么？”
　　厉无咎一下子闭嘴，过了一会儿，才道：“等我有了自己的身体，我自会去找她。”
　　阿狸淡淡道：“你见不到她的。”
　　厉无咎一怔，警惕道：“甚么意思？”
　　阿狸道：“已逾百年。”
　　厉无咎：“甚么？”
　　阿狸轻轻抬目，黑阗阗的双目看向渔村袅袅升起的炊烟：“你被封印在圣树内，已有百年之久。颉春芳，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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