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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不分玉石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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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接受别人抨击他孤傲不群,高傲自大,但不能接受“娇气”这种形容。厉无咎骂道:“身体都是你的身体,明明是你自己受不了吐的,跟我有甚么关系!”
阿狸道:“如果不是你接受不能,这身壳子也不会吐。”
厉无咎很生气:“我只是觉得难吃,你这身壳子就不能忍忍吗?”
阿狸道:“那条鱼不难吃。你觉得难吃,是因为你娇气。”
厉无咎道:“胡说八道。这种鱼,是个人都会觉得难吃,你不觉得难吃,你不正常!”
阿狸道:“你不要胡搅蛮缠。”
厉无咎又被这么个样子的形容词给气到:“明明是你先开始的!”
“……”阿狸觉得这架吵得毫无意义,当然更奇怪的可能是他居然还真的能和对方吵得起来,“你不是说要给我抓鱼么,现在去罢。”
厉无咎好气。对方那般轻描淡写的口吻,将他比作了个“挥之即去,呼之即来”的玩意儿。他阴阳怪气道:“吃了又吐又吃的,对身体不好。还是别吃了。”
“不行。”阿狸冷淡地否定,“这身壳子不进食,会饿晕。”
厉无咎:“……”
厉无咎冷嘲道:“还说我娇气。我活着在世的时候,就不会晕。我认识的所有人里头,也没哪个饿一顿就昏倒的。所以真正娇气的,明明是你才对罢。”
阿狸想了想,倒也没否认,只是纠正道:“是这身壳子。”
厉无咎哼了一声,发现阿狸已然将身体的行使权交给了他。他反手直接一个灵力暴击打出,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海面,登时轰然炸开,伴着四分五裂的鱼尸浮于水面之上,浅淡的殷红色在这一小片海域里晕染开来。
阿狸皱眉道:“你这样就过了。”
厉无咎挑了挑眉,笑道:“怎么。嫌我手段太残忍吗?”
阿狸道:“这样会死很多鱼。”
厉无咎不以为意的:“那又如何?”
他轻蔑地心想着此身躯壳的主人,还真是虚伪至极,既要吃鱼又嫌杀鱼手段过于凶残,那索性饿死自己别吃甚么鱼了。正这么想着,不料对方开了口:“我吃不了那么多。而且,鱼被你碎成这样,也不方便收拾。很浪费。你注意点。”
厉无咎:“……”
厉无咎暴躁回道:“晓得了!”随后他察觉到自己的手臂很痒,便随手抓挠了一下,可挠过之后那痒意更甚。厉无咎的指尖摸到了皮肤上的肿块,他心浮气躁地同阿狸说道,“你被蚊子咬了。”
阿狸冷淡地回道:“我晓得。”
厉无咎正自感到烦闷,这痒意更似火上浇油,于是他很不耐烦地用力抓过蚊子包,结果当下臂间一痛,厉无咎怔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只见这身壳子竟被他抓出了三道血痕。天际明月被云层遮得昏昏暗暗,笼了一层纱似的月色下,此身壳子的肌肤白皙无暇得近乎瞩目,像翻滚着浮出海面的鲸类,月下一闪而过的肚白,由此更显得那三道鲜血淋漓的血痕吓人。
“……”厉无咎浑身僵硬,他并非故意要造成此种局面,“我不是有意的。”说着此话的他有些气短,主要是怕阿狸揍他。
阿狸倒是没什么情绪波动,他能感受到臂间的刺痛,但他向来对痛觉之感是很淡漠的,所以他看了一眼那点破皮的伤口,只道:“这身壳子很容易受伤,你下次当心。”
厉无咎僵硬地冷哼了一声:“你看,我是说得没错的。娇弱的果然是你。”
阿狸不理会厉无咎的话,他冷冷地叮嘱道:“可以去烤鱼了。”
这回,厉无咎倒没再吱声,算是利索地去海里捉了鱼回来,烤了两条给阿狸。
吃鱼的时候,身体的掌管权重新回落到阿狸身上。阿狸握着被木枝捅穿的鱼,他先给自己套了一层灵力屏障。
脑海中的厉无咎不解:“你这是做甚么?”
阿狸道:“防虫叮。”
“……”厉无咎用一种可能是有些嫉妒的复杂语气说道,“还真是挥霍。灵力不怕不够用吗?”
阿狸道:“不会。”因为之前在功德塔里,吸收了许多灵力。
厉无咎不是很信任这句话,他由己及人,有道理怀疑阿狸是在逞强,因为他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很爱打肿脸充胖子,所以他婉转提议:“去岛上找一找,能找到驱蚊的草木。也不必如此耗用灵力。”
阿狸思忖了一下,道:“明日再说。”又道,“岛上夜里寒凉。”
厉无咎没懂:“什么?”
此时是在等着刚烤好的鱼温度降下来,于是在这闲等的工夫里,阿狸很有耐心地解释道:“这里风大,又冷,若无灵力屏障,我的身体会着凉生病。”
厉无咎:“……”
厉无咎反正是从未体验过灵力随便用的感觉,并且,他也不曾认识有谁被风吹一个晚上就生病。阿狸口中说的事情,对他来讲,总之就是十分得匪夷所思。他无言以对了半晌,才道:“你这人,说话可真奇怪。”
阿狸看着烤鱼,未有应答。
厉无咎道:“我注意到了,你说你自己的身体状况时,总是用‘这身壳子’,‘我的身体’这种形容。还真是描述剥离,让人感觉奇怪。若我用这样的说法,倒还是正常的。怎么的,你也这样说话?古里古怪。”
阿狸道:“那我应当何讲?”
厉无咎道:“直接用‘我’不就可以了?”
阿狸漫不经心道:“是么。”他这样说着,咬了一口鱼。
厉无咎立刻出声阻止:“诶,当心烫……”
说完发现入口的鱼居然一点都不烫嘴,厉无咎十分讶然。
正常情况下,烤鱼降温没有那么快,阿狸是用灵力将鱼略微冻了冻,这才使得这烤好的鱼能够快速入口。在发现这一点之后,厉无咎的心情相当复杂,他想着:“可真够怪的。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怪物?我以前怎么半点都不曾听说过?”
斟酌了一下,厉无咎戒备地试探问道:“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相处了也有一段时日,敢问小公子大名?”
阿狸想了想,这并非是不能说的事项,故而答道:“方无意。”
厉无咎立刻有了想法:“方家——天乩城的方家?”
阿狸也不知此身壳子的身家底细,这问题不好回答,所以他不答。
如此这么个,阿狸不说话,厉无咎这般骄傲的人,也拉不下脸来再问第二遍。
两人相对无言,海风习习中,阿狸吃下了两条烤鱼。当然,这两条烤鱼下肚之时,厉无咎感到了明显的不适——饱得不适。但经了前头的经历,他疑心是不是自己当真过于“娇气”,连对“饱”这样的感知都如此敏感,所以他什么都没提,眼不见为净地索性开辟出脑内识海,自己躲了进去。
借着灵力屏障度过了海岛上的第一晚,第二日,厉无咎从脑内识海里出来,发现腹痛难忍,而壳子的主人本身,居然是痛昏过去了。因为有阿狸在前面担着大部分的感受,所以他只是觉得痛,倒也不至于要昏迷。但整件事对他来讲,委实太过于冲击认知——对方给了他深不可测的感觉,以致于让他觉得对方是接近“无敌”的存在,但对方又这样容易倒下了。
原来,这家伙,也没那么了不起……
厉无咎略懂医术。年少时与颉春芳一同游历,他什么都学会了一点,不论是厨艺还是缝纫之术又或是木工再譬如说是岐黄之术,他都懂一点,足够应付大部分场面。他怀疑这身壳子是否是中了毒,譬如昨夜入口的鱼所致……虽非他所愿,但有概率是条含毒的未知鱼类,正好与他认识的无毒鱼种,形态相仿。除此之外,也可能是昨夜被叮咬的伤口根本就不是“蚊虫”所致——厉无咎神色凝重,他想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一种……
那就是吃多了。
得出这一结论之时,厉无咎十分气愤,因为他是相当严肃地在对待此事,可最终结果居然是这么个结论,他感觉自己被戏耍了,所以很是愤怒——这叫什么事。吃多了?开什么玩笑!七岁幼童都不会把自己活活撑晕过去,此人起码也得有十六岁了,这是什么骨骼清奇的智障低能儿吗?
吃不下就不要硬吃。他烤得鱼也没好吃到让人恨不得舔着鱼骨不肯浪费半点鱼肉的地步……
厉无咎一顿。他忽然不是很确定,闷闷地暗想:“难道我烤的鱼,真有如此好吃?”
但很快,他又清醒地自我否定了。
他烤的鱼绝对就只是普通的鱼,他心中有数。一切只可能是这个姓方的小鬼脑子有点问题。怎么跟个八百年没吃过食物一样——
他想到此处,又一怔,不禁纳罕道:“这小孩,该不会以前是真的,都没吃过甚么像样的饭罢?”
如此这般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甚么答案来。厉无咎忍痛爬起来给自己催吐。他取下脸上的面具——这个叫方无意的小鬼浑身上下充满谜团。已然失效的代面,为何还要夜里睡着的时候戴着?若说之前封印之地,有旁人在场,或许还有什么理由,可此处荒岛,怕是除了这身壳子,再无活人了,那这小鬼还带着代面做甚么?
他先前脑中只有复仇一事,此时注意到这些细节,便不由得觉得被他附身的这个叫做“方无意”的小孩,极其古怪。匪夷所思的灵力之能,小小年纪强得离谱的实力——这小鬼身在神言宗,必是重点栽培的苗子,他的师长必然对其悉心引导,宝贝似的将人供着,因为都不用神谕明示,显而易见的是神眷之人了。可如若如此,那又怎么会代面脱落,道心遗失?
不能理解。
还有对方明明代面失效,却仍旧夜间里佩戴的行为——是习惯使然,还是……
握住苍白的面具,厉无咎硬是催吐将腹中积食吐尽。这身壳子冷汗涔涔地痉挛起来,手脚脱力,缓了好一会儿,厉无咎才缓过来,只觉一身衣物被汗水一寸一寸地粘在了肌肤上,浑身黏腻难受。他勉强起身,使出神缚十三的“泛萍浮梗”,悬浮于空,勘测出岛上流水溪潭之所,便打算入水清洗。
只是才脱去上半身的衣物,厉无咎突然停手。他心想:“我凭甚么要给一个男的洗澡?我甚至以前沐浴都是站着不动等人来伺候的,这小鬼凭的甚么?”他一想到自己给个男性躯壳清洗的画面,就十分不能接受,再一想到要看见别的男性的身体私密处,更是宛如脊背爬过一群蚂蚁般,一阵恶寒发抖,原本的十分不能接受就成了万分不能接受,更下不去手了。
厉无咎自语道:“就算我眼下落魄了,哪怕这身壳子姑且算是我在用——也是不行的。”
但浑身汗液津津确实叫人不适,厉无咎勉强寻了个折中的法子,就是取了七重纱衣中的一层纱衣,沾水打湿后擦拭身体。当纱布擦过胸口时,厉无咎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注意到这身壳子胸口两粒居然是浅浅的粉。
“……”厉无咎心想,“见鬼,怎么会有男的长这样。”
他抬起手指看了一下,发现身体的指尖,也是一种浅浅的粉。这让他一时有种一言难尽之感。若不知性别,单从欣赏角度来看,此身壳子的手,是好看的。接近于透明白的肤色,指尖晕出的血色浅浅一抹,若将整双手微微蜷一点来看,便仿佛被雕凿成含香未绽的玉器兰花,整体透出种不太像活物的精细感。
厉无咎几乎有种冲动想扒开裤子看看这具身体,是不是下面也是粉色,但此举实在过于变态,他一细想也觉得很是恶心,遂作罢。
“这小鬼真不像个男人。”厉无咎心中点评,“都没什么毛,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哪怕还没成年,这么个光溜溜的,像什么话?比人小姑娘家还光溜。颜色还泛粉。真的没救了。还是赶紧去重新投胎罢。”
厉无咎不禁回忆了一下这小鬼的长相,发现自己回忆不起来。当初在别人的身体里,摘了这小鬼的面具时,他全然只注意到对方不是颉春芳这一事实,彼时心中俱是错愕愤怒的叫人欺骗之情,至于其他的,一概都是留意不得的。
其实,他的身前便是溪水积潭,若是倾身去看,也能当做镜子照见此身壳子的模样,但厉无咎心中虽有那么一两分的好奇,却更多还是不屑。不屑特意去看一个男性的样貌。
潭水之旁,无有荫蔽,于是这番擦洗结束之时,厉无咎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有些疼,但他不知事因源起为何,统一感受便是突然就疼了起来,疼得莫名其妙,这叫他不得不去水面前照了照自身的影像。
一照——好家伙。他这是直接肿成了发面馒头。
当阿狸醒转过来之时,便觉自己面皮绷得紧紧的,并且隐隐有些肿痛感。阿狸平静地问厉无咎:“你怎么将我面具摘了。”
厉无咎没想到阿狸醒来先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心情有些微妙,他顿了顿,才道:“左右都没甚么用了,你还戴着做甚么?”
阿狸道:“谁说没用?”
厉无咎道:“你道心已失,这面具戴着做甚?装饰么。”
阿狸指了指自己的脸,淡淡道:“感觉到了么?”
本是振振有词的厉无咎,立时收音,半晌,方道:“……我也不知怎的你就成了这样,我也没做什么,就用溪水洗了洗……”
阿狸道:“晒的。”
厉无咎愣住:“什么?”
阿狸淡淡道:“我的面具用来防晒。你记住了,下回莫摘了我的面具。”
厉无咎:“???”
厉无咎有些生气:“你开什么玩笑!”
阿狸拿面具试着往脸上扣回去,但他现在一张脸已经红肿发涨,脸都大了不止一圈,要将面具重新盖回去,确实挺难实现。阿狸尝试了一下,便放弃。他平静道:“本来是用帷帽。这次事出突然,身边只有面具。我不想再被晒成这样,你也莫自说自话摘我面具。”
厉无咎:“……”
“谁要管你的破事!”厉无咎丢下这句话,开辟了一个新界识海躲进去,不再理阿狸。
他非常生气,大约一两天都没再出来。但第三日晚上,厉无咎在阿狸吃鱼之时,冒了出来,他十分嫌弃:“你怎么又吃这样难吃的鱼?”
阿狸咬着鱼,偏了偏头。
厉无咎先沉不住气道:“都在岛上待了好几日了,你何时离开?”
阿狸咽下口中鱼,慢慢道:“为何要离开?”
厉无咎认为阿狸是故意如此说话,他道:“当然是回陆地上,总不能一辈子留在这个海岛上。”
阿狸放下手中的鱼:“为何不能?”
“……”厉无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甚么呢!”
阿狸黑阗阗的双目看向海的方向:“这里挺好的。有鱼。”他说到此处,停了停,然后才道,“于此处度过余生,未尝不可。”
厉无咎:“???”
厉无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疯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厉无咎:救命!我要回去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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