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渡劫从不走心》森麻皈

33、野鸟入室04

　　不同于四小孩的明目张胆，李可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他藏好了备用梯|子，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在那伙小孩后头。

　　其实，他可以立刻喝止，然后将这四个小孩强行拎回家，但李可没有这么做。或许他在一个劲儿地鄙薄那“长工”的同时，内心深处，也是很想亲自瞅上那么一眼的。

　　是的。他想看看掺和在周家事件里的，这个被相中的“外地上门女婿”会是什么样子。也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小白脸，居然可以凭着一张肤浅皮相，就叫他妹妹念念不忘。虽然他妹妹不过是个小女娃娃，将一个小女娃娃迷倒，根本不大具备什么说服力。但总归，这样的男性，在他认知里，实在很难找到一个可以寄托假设的具体形象，所以，当然的，他会好奇，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么？

　　几个小孩东走西转，最后在即将绕过一个屋子时，停住了脚步。
　　其实西街众人院中的布局，都差不多接近。所以等相类推，可以知道，那四小孩停下所面对的位置，该当是宅中水井取水的地方。

　　清晰地可以听见，隐隐约约有水声传来。李可起先还没反应过来，但他瞅着那些小孩的表现，确实有点纳闷——怎么一个个的，都好似一副看傻眼了的模样？

　　一个猜测，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脑海之中。李可直接打了个激灵。
　　该不会是有人在水井那儿洗澡罢？

　　李可先是一怒，怒火几乎从他口鼻里化成实质喷出。他心想妹妹虽然年纪尚小，但怎么如此不要脸，居然偷看一个男的洗澡。可旋即那点怒意瞬熄，因为他突然省得，这宅子里，也非是只有那么个小白脸长工在，事实上，此宅姓周，所以当然还有周家的越姑娘在。

　　月光照得人间一片通明，但夜色恍恍，像一张墨色的布匹，可以遮盖住许多见不得光的心思。李可咽了咽，喉结滚动，那些个不能言说的念头像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心脏。他悄然迈开步子，靠近了井水所在的方向。

　　弯月高悬于夜空，凌霄花攀援在墙上，翠枝绿叶间，竞相绽放，绯红的艳。

　　那样冷白细腻的一具身躯，正不着寸缕地立在井边花丛前，而如墨漆黑的乌发，尽数沾湿了，蜿蜒地粘腻在那雪缎也似的脊背上，像无尽的蛛网，将那副雪缎身躯网住了，也将旁看之人的心眼网住。

　　李可只觉一身血液沸腾，全数往颅腔激荡冲去。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不小心闹出了什么动静，因为凌霄花前沐浴的那个人，突然扯过一侧椅子上垂挂的白布，粗略地披在身上，遮住了一身的冰雪之色，然后神色冷淡地转了过来。

　　也正是因这直截的转身动作，李可终于借着月色，看清楚了对方的样貌。

　　便似冷泉中浸没的冰魄倒影，澄澈又冷淡的，无一点情|欲遐思，哪怕此刻衣冠不整，却依旧给人一种禁欲之意。

　　但有的时候，偏是这样的高岸禁忌，反而会叫人……想得更多。

　　雾纱般的月色下，赤红的凌霄花瓣飘飞落下，被一双冰鉴雕凿而出般的赤足踩住。如雪玉堆积的肌肤，仿佛连其皮下的血肉骨头，都带着点霜寒冷意。夜的颜色，花香的味道，水珠顺着修长的小腿缓缓滑下。视线向上，白色的布匹沾染了井水，透湿之后就成了半透明之色，若隐若现地裹住身体的弧度曲线。

　　李可鼻子一热，然而在看见对方敞开的白布领口的同时，一颗心便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凉了半截。

　　——因为无论那意象如何迷蒙动人，对方的胸膛平坦而结实，毫无疑问，是位公子，没可能是姑娘。

　　但鼻端的酸热不止，手背上“啪嗒”一声落了一滴水。

　　像是被人劈头扇了一耳光，李可浑身一僵，他低下头去看。明亮的月光下，所有一切无所遁形。哪儿能是什么水呢，分明是蒸腾着斑斑铁锈味的血迹。竟是他年少气盛，一时冲动，连鼻血都淌下来。

　　李可伸手捂住口鼻。

　　现场那么多的人，第一个有所动作的，居然是四小孩里头的那“孩子王”。但那小孩的举措十分匪夷所思，他第一反应不是解释，也不是羞愧回避，而是一下子跳将起来，抓起那少年公子换洗下来的衣物，转身就跑。

　　只是这小孩年纪太小，身量不足，如此这般将衣物抱在怀中，拖了好长一截在地上，偏偏又行事太过着急，根本没那闲工夫看地走路，于是才跑了个五六步，就一脚踩住雪白中衣的裤脚，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他这一摔，十分吓人，半晌都没个后续动静，就这么躺在地上，动也不动，让人不禁心中咯噔一声。

　　捂着鼻腔的李可，心中暗道一声不妙，他赶紧走过去，将扑卧在地的小孩翻转过来。不过幸好，事情没有坏到他想的那个程度。只见怀中的小孩口唇处虽有鲜血，但双目圆睁，还能转动，显然是生命无忧。而其他几个小孩，这时也反应过来，围转上前：“小奇！”

　　名叫“小奇”的孩子王，搂抱着衣物，嘴唇微动，最后张口吐出一口稀薄的血沫，那血沫正中，还有半颗断牙——居然是方才跑路摔倒时，摔得太狠，把牙齿都磕得豁缺。

　　也亏得他忍得够拼命，整张脸都痛得皱缩成一团了，也没发出半声痛呼。

　　这边的骚乱动静，终究引起了周家其他人的注意。

　　“怎么回事？”

　　周越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衣，走出来。她见着院中突然多了这么多人，先是一怔，再看到井水边衣衫不整，只用白布裹挟的小方，立时脸色微变，二话不说拨开人群疾步走过去，将身上的外披脱下，包裹住小方。

　　此时周越心中已是难掩怒意，她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么一群半大的小孩少年，若是就这样直接发火，倒显得她过于严厉不近人情了。周越勉力压住怒火，冷冷道：“你们夜里来我周家，也不敲门走正道，是做甚么？”

　　直到此时，正面相对之下，周越才发现有一个小孩倒在地上，被个少年抱在怀中，面上犹有血迹，神色也十分痛苦，也不知是怎么了。周越暗暗吃了一惊。这群孩子莫名其妙翻墙夜闯她家，原本“理”都是在她这儿，可若有小孩受伤不轻，那她的立场，却是要变得“有理说不清”了。

　　她心中气意稍歇，转身同小方轻声道：“你这样子……先回去。这边的事，我来处理。”

　　小方并未行动，只是看着她。

　　月色似纱笼，落在眼前小公子的脸上，越发显得莹莹如霜。有水滴顺着小公子下颔的弧线滑落，又顺着修长的脖颈滴落，没入衣领之中。周越看着小公子，心情复杂，眼见着对方额前垂落一绺湿发，她顺手将那点发丝往其耳后一撩，便露出小公子整张光洁的面容来。周越轻声道：“你先回去换身衣服。”

　　阿狸看周越很坚持，便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单手笼着外披，从屋后绕着离去了。

　　周越转身来到那些小孩面前，蹲下，伸手去探看面上有血的小孩伤势，但被那小孩躲开。此时，周越才注意到这小孩手里还抱着什么东西。她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小方的贴身里衣，便想拿回来，不成想，小孩抓得很紧，完全不放手。

　　“越姐姐。”

　　那抱着受伤孩子的少年，另一手捂着口鼻，十分尴尬地打了声招呼。

　　周越手上一松，她认出面前这少年，是隔壁李家的孩子。眼见衣服一时拿不回，周越也不做强争，放了手又问道：“你们是翻|墙来我家的？”
　　少年红着脸道：“是……”
　　周越又问：“来做什么？”
　　少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倒是一旁有个小女孩大声回道：“我们是来看神官哥哥的！”
　　周越：“……”

　　周越听到这话，感到有些头疼，忍不住皱眉，于是神色就没那么薄冷了，倒是显得楚楚可怜：“什么神官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小女孩指着另一个小女孩说：“三丫说看见神仙显灵，我们不信，就跟来看看。”

　　***

　　今夜的闹剧，匆匆忙忙地落了幕。李可带着四个小孩，翻|墙爬回李家。周家越姑娘解释说那个他们遇见的小方，也就是小孩子口中认定的“神官哥哥”，是周家一个远方亲戚，近日暂住周家而已，又说小方不喜见人，让大家别把今夜的事说出去。

　　李可当时忍不住问道：“那他有妹妹么？”
　　周越：“……”
　　周越回道：“那是没有的。只有一个哥哥。”

　　李可十分失落惋惜，但随即又忍不住想着，倘若真有一个妹妹，也是如此样貌，那想来同自己是没什么事的。少年人总有几分不知天高地厚，可今日一见之下，他是真的生出了自惭形秽的心思——配不上。

　　但是，喜欢也不是非得要占有。有时，光是知道有那么一个存在，也足够叫人欣喜欢愉，只可惜并没有那样一个妹妹的存在，这着实……是件叫人觉得遗憾的事。

　　豁牙的小奇最终还是抱着那件雪白的中衣离开周家。越姑娘没有强行要回这件衣服，因为这孩子像是疼傻了，什么也不说，只是死死抓着衣物不放。李可倒是不觉得这小孩疼傻，相反，他认为这孩子相当清醒。

　　“你非要拿人家衣服做甚么？”

　　李可这么问了，但那小孩压根不理会他。他便有些生气，于是又说道：“要不是我跟在你们后面，替你们收拾烂摊子，看你们今晚怎么收场。”

　　缺了牙的小孩闻言，忽然冷笑一声，他说话漏风，但这漏风并不影响他言辞的犀利：“你自己还流鼻血呢。要不是我摔了一跤，看你怎么收场。”

　　李可愣住了，脸上一红，旋即大怒：“岂、岂有此理！”

　　第二日，断牙的孩子被周家越姑娘带去医馆察看伤势，那件中衣就被留在了三丫那儿。李可还是很在意，所以去问了三丫，但三丫并不理会他。李可只好不住道歉，又拿出珍藏的，自己都没舍得吃的桂花糖去讨好三丫，哄了足足有半日，终于哄得三丫勉强原谅他，同他讲了此举背后的因由。

　　“阿姐以前同我们讲过许多神官故事，二还记得么？有一则就是讲神官姐姐下凡。她的衣服被凡人拿走了，就回不到天上。小奇说，我们把神官哥哥的衣服拿走，他也肯定就同样回不去了的。”

　　李可还真想不到这一茬：“这不合适吧……人家要是真的想走，你们这么做，可就过分了。如果有人不让你回家，你怎么想？”

　　三丫睁大眼睛，似乎不曾换位想过这个可能。在经由二哥提醒之后，她看起来有些羞愧，就这么低头揪着衣服带子，小声说：“也不是……也不是一直不让回家。就是、就是……”

　　***

　　第二日，周越带豁牙的小孩去了裴氏医馆。还好本来就是要换牙，这颗牙崩了，倒也影响不算大。她回来之后，问阿狸，怎么会同隔壁李家有交集。阿狸想了想，将先前的事描述了一遍，而后平静地问道：“我是不是添麻烦了。”

　　“不是。”周越道，“你又没做坏事，怎么就是添麻烦。”她见小方微微偏着头，似乎是在思考的样子，便笑了一笑，不知是安慰对方，还是安慰自己，“你不用想太多的，这事又没什么大不了。”

　　阿狸如今已能代替周越掌厨。是以周越回来一趟，将一些秘方酱汁调味调好，便又离开了，因为需要将那受伤的孩子送回家。虽然这一切非她周家之过，但这孩子总归伤在她家，还是需要做个说明。敞开说，肯定要比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要好。若不明言，恐怕会生出暗怨。

　　只是，她没想到，她刚将孩子送回去，孙大娘就先把这孩子数落骂了一顿，而后笑着同她道：“唉，我们家小奇就是调皮不听话，非说要去看你们家新招的那小伙计。我先前都已经骂过他了，他还非要去。真是的，小小年纪，别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瞎凑热闹，活该摔断牙——也是该叫他好好长点记性了。不过啊，小越，大娘我听说你们家新招的伙计，长得一表人才，气概不凡，是不是真的啊？”

　　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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