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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野鸟入室01 ...

  •   裴鹤讲完姚家的事,就见“小方”半垂着眼帘不语,完全不同自己说话,不知在心中想什么。正因为“小方”的若有所思,似乎沉浸在自身的感知世界里完全不理会旁人,故而裴鹤此时终于敢小心翼翼的,仔细地观察起“小方”来。

      他先前都是急掠掠地粗看,不好意思太明显地盯着瞧,这会儿目光一寸寸的,谨而慎之地观察对方,裴鹤不得不承认,小方这长相,实在是得天独厚。大家都同样是吃米长大,为什么有的人就会叫人联想到“玉水”、“琼花”之类的形容,衬得其余人俱似泥物所捏。

      裴小少爷绝不承认自己会有自惭形秽的情绪,但越是看着“小方”,他越是心中心情复杂难平。原先得知小方住进周家,他第一反应便是这家伙对越姐姐心存不轨,全然的癞|ha|蟆想吃天鹅肉。

      而现在,假如要昧着良心,他倒也可以继续说小方是癞蛤蟆。只是,但凡见过小方如此模样之后,这世间恐怕除了他之外,没人会这么想罢?在那些庸俗凡人眼里看来,说不得整个“癞|ha|蟆想吃天鹅肉”的比喻对象,都要调换个儿……

      “你到底在想什么?”

      裴鹤嘀咕着,伸出手在“小方”面前晃了两下,终于见着对方侧目向自己看过来。

      那一双黑阗阗的眼,漆黑得宛如无底,莫名有种不通人情的过分直接,冷淡却咄咄逼人,不容人违抗,像是什么具有危险攻击性的动物,正望着爪下的猎物,竟带着点野兽似的兽性。

      裴小少爷有一瞬愣怔。

      可就如同是他的错觉一般,那样极具攻击性的表情,转瞬即逝,“小方”整个人又变成了最初那般淡漠冷定的,仿佛不将世事放在心上的模样,只说道:“没甚么。我走了。”

      裴小少爷却起身道:“诶你等一下——”
      阿狸:“……”
      裴鹤有些别扭而不情愿的:“我送你回去。”
      “……”这个提议来得莫名其妙,阿狸否决道,“不必。”
      裴鹤:“不行。你这样的——”

      这样的什么呢?总觉得对方如此这般走在路上,极不安全。就像明珠暗投,行人莫不敢上前,可若出什么意外,被什么胆大的贼子捡了去可怎办?越姐姐怕不是得骂死他。

      阿狸明确拒绝了裴鹤,然而他出门离开裴氏医馆之时,还是察觉到身后跟着人。

      稍往人多之地一晃,阿狸再借着人群遮挡之势往拐角阴影处一隐,如此站定了稍等片刻,便见着那原本鬼鬼祟祟跟在他身后的人,因将他跟丢,正一脸茫然失措地从他面前走过,犹自东张西望,待头往右转时,刚巧与他目光来了个相对,对方表情一时变得好生精彩。

      阿狸道:“我说过,不用你送。”
      “……”裴鹤恼羞成怒道,“谁说我送你啊!我就刚好顺路不行吗!”

      阿狸看了裴鹤两眼,决定不管他,径自往周家老宅走去。
      小声骂骂咧咧了几句,裴小少爷一脸不情不愿地跟上。既是被发现抓了个现行,他索性也不躲藏行事,便大摇大摆地走在阿狸身边,一副同行同去的模样。

      待到周家老宅门口时,阿狸问:“周爷爷的药何时做好。”
      裴鹤踢着地上的小石头:“总需要些时间的,也不是一两天就能速成。”
      阿狸道:“那你快些回医馆去。”
      裴鹤抬头:“你是赶我回去制药?”
      阿狸“嗯”了一声。

      裴鹤似乎有被气到,他开口好像原本是打算说些什么的,结果还是闭口将话咽了回去,只伸手狠狠指了一下阿狸:“你真是,不识好人心!下次若再管你,我就是蠢驴。”

      说完,怒气冲冲地摔袖离去。

      ***

      有了阿狸提供的晗灵丹,裴氏医馆虽然花了不少时间,中间颇经历了一番波折,不过最终结果是好的,想要的治疗药物被成功研制了出来。周爷爷用了药物之后,果然陈年旧伤大好。

      周越为此心中有疑,私下找裴鹤谈话,她不做任何拐弯抹角:“你用了晗灵丹?”
      裴鹤支吾了两声:“没。当然没有。晗灵丹现在都被姚家承包,我怎么还买得到。”
      周越道:“不是晗灵丹,怎会有如此效用?”
      裴鹤胡诌道:“是……我们家新发明的替代药方。”
      周越冷冷道:“是什么药方如此神奇,不妨报出来听听。”
      裴鹤怔了一下:“这……我不好说。如此药方,已是被我裴氏当做独家秘方了,越姐姐,既然是秘方,这个还是要保密的。”

      周越脸上没有一点笑容:“裴鹤,你实话同我讲,是你哥给你的晗灵丹么?”
      裴鹤闻言,吓了一跳,忙道:“没有。真不是我哥,我发毒誓!如果是我哥给的,我挨天打雷劈!”
      周越好半晌没得言语,良久,才轻声道:“倘若没有,那便没有就是了,做甚么发毒誓。”
      裴鹤心虚道:“怕越姐姐误会。”
      周越道:“今日也是来找小方?”
      “……”裴鹤正打算笑一下来掩饰内心的不实,结果便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他脸上的表情便凝固在了展开的那一瞬间。他强辩道,“不。我是来看望周爷爷。”
      周越回头喊道:“小方,裴鹤找你。”
      裴鹤:“……”

      阿狸刚沐浴过,他挽着半湿的黑发,听到周越的话,便踩着木屐走出来:“你找我?”
      裴鹤咬牙道:“我才没找你。”
      阿狸“嗯”了一声,又回得房间里去了。
      裴鹤:“……”

      彼时已入夜,天上月轮圆满得好似没有一点瑕疵,月色皎皎,清辉洒满人间,便是站在未有灯烛照耀的廊柱之后,亦是分明。周越看着裴鹤笑出声,眨了眨眼,促狭道:“美人出浴,好看吧?”
      裴鹤莫名就生出被侮辱的羞愤感来,几乎七窍生烟:“他是男的,越姐姐你说什么呢,什么美人出浴。我看他做甚?”
      周越道:“好啦,不逗你玩,爷爷他正等着你,你去罢。”

      裴小少爷见过了周爷爷,在复诊以及闲聊结束之后,他摆弄着药箱,磨磨蹭蹭了老半天,颇有些不甘不愿,但到后来还是去找了阿狸。

      因为怕被周越听见,所以裴鹤将声音放得很低。也正是因为将声音放得很低,所以他需要站在阿狸身边,弯了身子靠得很近才能讲得:“晗灵丹是你给的,你什么时候跟越姐姐她讲?”
      阿狸道:“不必同她讲。”
      裴鹤不明白:“为何?”
      阿狸想了想,说:“一旦知晓了,她就会心里一直不踏实。”

      跟裴鹤说这些话时,阿狸坐在椅子上,但不是端端正正的坐。

      那张藤木的椅子,前两条腿离地虚空抬起,只凭后两椅子腿着力。阿狸就这么漫不经心一摇一晃着,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又好像永远的都不会。

      裴鹤被晃得心浮气躁。

      他鼻端嗅见一股药香气味,来自对方身上。多种药物混杂的味道,细细辨来,似乎有苏合帝膏、麝香、安息香、薰陆香、白术、檀香……应该还有别的,但他无法辨出更多。这气味不似他认知中调试出的药物嗅起来那般苦涩,更多的还是草木气息,绵长馥郁的,悠悠远远。

      其实第一次见面,裴鹤就注意到了对方身上的药香,但他那时以为小方是因为照顾周爷爷,这才沾染上身。到今时今日他才发现,原来,那草木药香的根源,非是他物,而是来自小方的身上。如此情形,当是浸染药物由来已久,这才深入骨髓。

      为何小方身上,会有如此厚重的草木药香气味?裴鹤想要问,却不知为何每次临到出口时,又不大愿意提起。莫名总觉得问了就是输了,他也说不清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入鼻的草木药香,该是很容易叫人静心宁神,可他偏偏越嗅越觉得心烦意闷。他觉得好烦,但也不知自己在烦些什么。若是要找个自身极为熟悉的情形做类比,那大约便似他在医馆里遇到了什么棘手的疑难杂症时的感受。

      裴鹤看着小方。

      对方平日里很少有这般“没正形”的样子,总也似藏锋寒器,行坐都是笔直,眼下这般不同寻常,也不知是因为此间环境令其熟悉安心,这才做出随意放松的姿态,又或者只是先前泡澡泡得晕乎了。

      想到此处,他突然恶向胆边生,毫无预兆地伸手。

      不知为何,好像就是这般,濒临在某个失控临界点上的事物,总是很能引起人们没有道理的破坏欲。裴鹤抓住椅背,无比恶劣的,就打算胡乱一通猛摇。可是他的手才刚刚搭上去,就被阿狸一把攥住手腕,而后用力摁下。

      应该是错觉。

      明明都已在沐浴后擦拭干净,可是裴鹤还是会觉得,咫尺之间,由他触摸到的那方寸肌肤,仍旧带着湿漉漉的水意。

      那点湿意和呼吸交织在一起,一如落雨之前潮湿的空气,明明看不见讨人厌的雨,可过于饱满的水汽,如同滑腻而粘稠的苔藓,蒙住人的鼻腔,叫人不禁生出烦躁的窒闷感。

      裴鹤先发制人骂道:“你干什么啊。”
      阿狸觑了裴小少爷一眼。

      这是漆黑的一双眼,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于是反倒沉淀下来,成了一面琉璃黑镜。旁人向里瞧,俱是窥看不见眼睛主人的情绪,瞧见的,只有倒映其间的他物。譬如此刻,裴鹤透过那双眼,便只看见了自己胡搅蛮缠的模样,颇失体面。

      他有些尴尬,但又没那么尴尬。因为事情还不到“丢人现眼”的程度,而且当事的另一方,也表现得未免过于冷淡镇静,于是就显得这出闹剧,无足轻重。一如醉酒发酒疯的人,不小心撞到一面镜子,冰冷的镜面触感,凉得人猛然醒神,醒神那一刻,于眼前镜中瞧见自己的疯态,或许讪讪,但也仅限于此——因为那是“我”见之于“我”,不见第二者。

      裴鹤故作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晗灵丹的事,你不讲,越姐姐是心里踏实下来。可你不让我说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不踏实?”

      阿狸收回握住裴鹤手腕的手,思忖道:“原来你是这样脆弱的人?”

      “……”裴鹤只觉自己活吞了一根鱼刺,卡得他喉间出血,可这样的血液渗出,也仅仅是不见光的暗淌,表面看来无事,若说有事,便显得矫情了。没人愿意承认自己脆弱——尤其是在少年血气方刚的年纪,他顿时含怒争辩道,“当然不是!”
      阿狸点了点头,淡然回道:“那这样就没问题。”
      裴鹤:“……”

      ***

      晗灵丹果然是灵药,不出十日,周爷爷那总是复发的旧伤,竟好得差不多,也不需有人在家陪同照料。但阿狸还是未能去得小食馆帮忙,因为裴鹤出言向周越“借”他去干活。

      明明当日阿狸就在一旁,裴鹤偏偏不去直接问阿狸,反而同周越说道:“越姐姐,我听说小方力大无穷。”
      周越看了看阿狸,问:“小方,你是么?”
      阿狸道:“只是搬一些重物比较顺手而已。”
      周越看向裴鹤:“你也听到了。”
      裴鹤看也不往阿狸所在的方向看去,只说:“我后天要去采购药物,那味药正是周爷爷所需的。只是近来店中繁忙,学徒们都走不开,我缺少个做苦力的下手——”
      周越:“……”

      阿狸放下手中浇花的水壶:“我陪你去便是。”
      裴鹤闻言,终于肯纡尊降贵地赏个眼神过来了。他一脸倨傲地斜视阿狸,说:“噢,你想去?”
      周越:“……”

      阿狸仔细观察了一下裴鹤的表情,眼见对方似乎十分想听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于是他点了点头。

      裴鹤嘴角一时扬起,但很快收敛笑容,又恢复成倨傲的模样。他总算是正眼瞧向阿狸:“既然你这么想去,我勉强带上你,也不是不行,但你要乖乖听我的话。”

      周越旁观了全程,此时彻底听不下去,开口道:“小方,你去瞧一下,后厨的药是不是已煎好。”

      其实那药明显还未到煮好的火候,然而阿狸也不问为什么,只应了一声“好”,便离去。
      周越揪住裴鹤:“你今日说话,怎么怪模怪样。”
      裴鹤不认:“我哪有。”
      周越说:“你别看小方乖巧听话,就欺负他。”
      裴鹤几乎吐血,只觉匪夷所思:“他乖巧可爱?我欺负他?”
      周越突然伸出手指,在裴鹤额头上弹了一下。
      裴鹤愣住。

      周越觉得有些好笑:“我应当不是很用力,不至于将你弹傻了的。”
      裴鹤摸了摸额角:“你以前经常弹我的头。”
      周越也想起往事:“是啊,为此你还找裴云大哭一场,在背后告我黑状。”

      裴云,闲云野鹤的云。裴云便是裴鹤的哥哥。

      只是,这个名字,在周越面前,早已是个禁词存在。
      两人一时沉默,各自调开视线。

      最后还是周越故作不在意的样子,先开口说道:“总之,你后天可不许欺负小方。”
      裴鹤说:“他不欺负我就不错了。”
      周越立刻抓住了此话背后的隐藏意思,只是她是不信的:“难道小方欺负了你?”

      “哪有!”

      若指责他欺负阿狸,裴鹤对此说辞,自是相当气郁,颇有点“没抓着狐狸,反倒惹了一身骚”的憋屈感。但若颠倒关系,说阿狸欺负了他,裴鹤更是接受无能。

      “他怎么可能欺负得到我。”

      又一日过后,裴鹤果然领着阿狸出门采购药物去。只是他明明是打着“驱使苦力”的说法,才将阿狸领出门来,但实际当真出门了之后,他却不曾叫阿狸提拎过任何东西。

      那是一栋二层高的小楼,阿狸随裴鹤上得楼去。轩窗大开,室内该当光线明亮,然而却有挡光的竹帘半垂而下,于是,日光被筛落得七零八落,条条道道地伴随着竹帘阴影,跌落在地上。

      阿狸倚靠在窗边,伸手撩起青迹斑斑的竹帘,自上而下去看街上往来的人群。

      那厢裴鹤同人商谈完毕,瞅着窗边的阿狸,似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什么东西,便也跟着挨挤过来:“你在看什么?”
      阿狸道:“看人吵架。”

      “……”裴鹤一时也吃不准阿狸放在方才是不是真的“目不转睛”,因为隔了帷帽白纱,其实看不分明,他只是瞧见阿狸在窗边一动不动罢了,“……好看么?”

      阿狸想了想,说:“他们只说话,不动手。”
      裴鹤笑了一声,打趣道:“你这么想看他们打起来?”
      阿狸摇头:“不是我想。是他们明明很想,却没有动手。为甚么?”
      裴鹤答道:“当然是怕神言宗的人多管闲事。”

      凡间的许多规矩,阿狸都不大明白,甚至很多不太理解。裴鹤见阿狸不说话,指着街上那两拨人,解释介绍道:“我上次同你讲过,我们虚白城,最大的两户人家,一家是姚家,一家是魏家。现在吵架的人两拨人,便分别如是。”

      街上聚众吵架的两方人马,看起来“泾渭分明”。
      左边的那方人马,俱是黄衣白里,身着完全形式一致的服饰,其衣上用银线绣着大片繁复相叠的竹叶纹,哪怕旁观之人身处二楼,隔了好一段距离,也能将那衣上的绣纹看得一清二楚。而右边那方人马,俱是一身紫衣,且上身皮革马甲束腰,但马甲样式人各不同,大相径庭,让人看了,第一眼觉得很像,可仔细再一看,又发现都完全不相异。

      “姚家、魏家,他们两家轮流执掌虚白城,以二十年为期,到期一换,现在虚白城正由姚家掌管。你看他们的衣服,也很有意思吧。我们私底下都说,这是‘姚黄魏紫’。”

      讲述到此处,裴鹤话语一顿,因为街上那剑张弩拔的气氛一引即爆:“哟呵,还真的要打起来了?”
      阿狸不言不语,只是瞧着。

      只见街上,那原本只是彼此以手相指对骂的两拨人,意外接触推搡了两下,就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地互殴起来。

      场面一度极其混乱。阿狸看着看着,突然出声道:“姚家魏家,可是积怨已久?”
      裴鹤道:“这我哪知。”

      他语气是那种事不关己且不耐烦回答的语调,也是平日里跟其他人说话时,经常流露出来的态度。

      少顷,顿了顿,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说话的语气不妥,不知是不是为此感到了一点后悔,裴鹤这回放轻了声音,略微有些不自在的,他嘟囔着补充了一句:“我也没立场点评他们啊。我对姚家魏家又不熟悉,多数事情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但这两年,他们两家确实看着关系很不和睦,毕竟多次街上动手,也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裴鹤。”没有任何前因后果的,阿狸忽然出言,“倘若你想要虚白城血流成河,你会怎么做?”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苏受
    以上这句话加粗大写
    ---
    我佛了,这个hama两个字为什么完全打不出来,我都加了分隔符号了,居然还能只能道无法显示
    不懂hama这是怎么了
    ---
    感谢在2021-06-22 00:00:00~2021-06-28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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