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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浮云蔽日04 ...

  •   轮回殿的织命师们,写出来的个人“命书”向来是厚厚一沓。但这“命书”内容,从来记录的不是琐事细节,而是描写一个人大致人生方向。区区百年不到的岁月梗概,却能写出那么多字,自然是因为,那“命书”落笔构写之时,便写的不是一种发展的可能性,而是多种可能。

      活物的一生际遇,委实太难断言预判。

      这红尘凡海,虽是在轮回殿的掌控之中,但仙君下凡渡劫,司命们也不好将一切掌管得太死,还是得留足余地以供诸位仙君自由成长,于是这其中可变因素众多,那可能有的发展,便也就变多。

      同一困境,不同的选择将导致截然不同的发展。织命师在设计“命书”时,往往会设计几个必然要发生的人生困境,随后,一如描绘树木丫杈那样,根据不同的可能选项,再规划设计出不同的发展方案,以供傀师在实际监管操作中,做为依据参考。

      轮回殿的分工一向明确清晰。全殿的统领者为大司命,大司命之下,又设立了四位少司命,负责具体管理整个轮回殿的日常事项。殿内,专职写“命书”的,便是织命师。而在织命师之下,又设有“傀师”一职。

      傀师是监管凡间秩序的神君,他们会定时地跟踪记录下凡仙君的经历发展,不动声色地影响历劫仙君周遭人的反应,以便将仙君的历劫经历给推上“命书”正轨。凡人口中相传的“至上神”入梦神迹,通常就是傀师们的操控结果。

      总而言之,历劫的“命书”方案有多种选择,下凡的仙君若是遇到个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具备的情况,往往都是织命师一开始就设计好的,所谓的关键人生历程选择岔路口。

      阿狸若有所思。
      锦衣少年一拍灶台:“你怎的又不说话,果然是被我说中心虚了么?”
      阿狸想了想,问道:“就算我有如此想法打算,与你又有何干系?”
      裴小少爷瞪目道:“你敢!”

      他这反应,不像是不知如何回答的哑口无言,倒似有许多话想讲,却又不好讲的愤慨无比。

      阿狸观察了这裴小少爷一阵,冷静地开口:“你喜欢小越?”
      少年闻言,一张俊脸猛地涨红。他颊上浮上一层浅浅的薄红,似被女子的口脂擦抹了一笔,不知是羞还是恼:“你胡说甚么!”
      阿狸心中了然。这反应,八成是喜欢。

      锦衣的少年心慌意乱,阿狸这般不再说话的态度,在他看来,无疑是个“果然如此”的居高临下姿态。他觉得必须要赶紧将眼下这破话题带过,偏偏脑中乱成一团,反而不知道要讲点什么,最后七慌八忙里,他匆忙指责道:“阿越年纪比你大,你该叫她姐姐的,可你居然跟着周爷爷唤她小越,像甚么话。”

      要论实际年纪,阿狸比周爷爷还大上十轮不止,他喊周越唤做小越,确实没任何心理障碍。阿狸看着少年道:“我叫她小越怎么不合适了。”
      裴小少爷怒道:“年下不叫姐,心思必定野!”
      阿狸反问:“你喊我也直呼其名,难道心思就必定野么?”
      裴小少爷:“你!”

      锦衣少年就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反应极大:“混蛋!可恶!居然敢调戏我,我告诉你,你人没了!”
      “……”阿狸听了这指责,略感莫名,否认道,“我为什么要调戏你?”
      裴小少爷:“……”

      裴小少爷委实被气得够呛,眼前这叫“小方”的家伙,未说一句脏话,从头到尾那态度也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反问模样,却总能精准拿话堵得他心口发闷。

      他实在气不过,又有顾忌不敢真的上前将人痛打一顿,然而一旁未煎的药包一直就在他视线范围内,怒火中烧的裴小少爷顿时恶向胆边生,他伸手直接一把抓过,将药包狠狠摔在了对方脑门上:“去死吧!你这不男不女的狗贼!”

      ***

      夜里,阿狸与周越打了个照面。屋檐之下,月光杳杳,疏影掠动,周越喊住他:“小方,你额头这里怎么青了一块?”

      阿狸在摘了帷帽过后,不曾照过镜子,因而也没发现自己的额头怎么了。

      这额上有伤,自然毫无疑问是白日里裴小少爷砸出来的。
      但其实,那药包看着个头不小,分量却轻,裴小少爷便是气愤之下,用力砸来,也就那点力道,不足挂齿。故而阿狸见药包冲自己横飞而来,当时躲也没想过要躲。可他此身凡胎着实脆弱易伤,即便是这点力度,也留了痕。

      “是么?”阿狸伸手抚了一下额角,“大约是不小心自己碰着了。”
      周越看着阿狸:“你等一下。”
      说完便转身进了屋,片刻后,她握着一个药盒:“这是治疗跌打的伤药,你涂擦一些在淤青上,会好转快一些。”

      阿狸道了声谢,回屋之后他擦涂了一些在额角,不成想第二天起床就感觉面皮颇为紧绷。但他没太在意,直到出门撞见周越。

      周越冷不丁见着他,惊得手里铜制的洗脸盆都掉在地上:“你这是,这是……”
      阿狸略微不解,直至看见铜镜中自己那肿胀得宛如红糖发面馒头的脸,他不由得也是沉默了下去。

      几乎是跟前一日里同样的时间点,裴小少爷上门来。
      跟昨日不同,裴小少爷今日是专程来给阿狸看脸伤的。他亲眼目睹阿狸摘下帷帽后的那脸孔,就笑得几乎要在地上打起滚来:“我的天,怎么会丑成这样。这就是传说中的‘丑人多作怪’么?”

      在见过阿狸如此丑态之后,原本敌意满满的裴小少爷,对着阿狸竟也有了几分好脸色。可能人丑到一定程度,确实会让人心生同情之意。

      晚间周越同周奶奶一起回来。周越一看阿狸,轻咳了一声,她难得不敢直视看人:“对不住。那盒药我平日也都在涂擦,没有起过如此不良反应,我没料到……”

      “也没什么。”阿狸道,“我原本对许多药物就不耐受,常常有些过激反应。”
      周越问:“裴鹤给你开的药方是甚么?”

      裴鹤。风声鹤唳的鹤,闲云野鹤的鹤。鹤之一字,便是裴小少爷的名字。

      阿狸答道:“每日清水洗脸,等它自然消去便好。”
      “……”周越一时无言以对,半晌,道,“让我仔细看看,你脸现在怎样。”
      阿狸便依言靠近了些。

      颇有年岁的老宅,不像新砌的房,崭新不染纤尘到透出一股洁净的死物气息。这样的老宅子,它的旧意是透着生机的。它的墙角缝隙檐壁之上,总会冒出一点两三抹的绿。那些柔弱的绿植,三三两两地从砖缝之间冒出,虚虚弱弱地垂下枝条。如今晚风一吹,影子便无辜地波澜四伏着。

      悠悠垂影之下,周越看着阿狸此刻的脸。那原本的好相貌尽数毁了,毁得一干二净,红肿得惨不忍睹。好可怜。但虽然可怜,却也好笑,她一时忍俊不禁,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狸也嘴角微扬。

      ***

      这厢阿狸膏药上脸起了红疹,看着吓人,但不过虚惊一场,并无大毛病;而那厢周爷爷,连摔也没摔,好似只不算严重地扭了个腰,可后来的情况,却是逐渐变得大不妙。

      众人最初都以为,只消贴几副药膏,如此伤势在家里躺几日,便能痊愈。然而十余天过去,阿狸脸上红疹已然消退,周爷爷的腰伤半点不曾好转,反而有恶化的倾向,故而阿狸将人抬去了裴氏医馆。

      裴小少爷很吃惊,他上回出诊时,周爷爷没有那么严重。当日,裴氏医馆内最好的医师来问诊,如此才知这回周爷爷受到的伤确实不大,可是小伤引发了陈年旧疾,因而情势变得严重。

      入夜,从食馆回来听了阿狸复述的周越情绪很平静,看来对自家爷爷的旧伤很清楚,她说道:“等攒够了钱,便能给爷爷买药。”

      阿狸问:“是甚么药?”
      周越只当阿狸纯粹好奇,她不甚在意地答道:“晗灵丹。”

      第二日,阿狸照料周爷爷喝完药,便出门去了裴氏医馆。他没去找裴小少爷,只是问药柜前台当值的伙计:“晗灵丹怎么卖?”
      那伙计被问得一愣:“我们不卖的。”
      阿狸问:“为何?”
      伙计听了这提问,有些哭笑不得,他答道:“客官,不是我们不想卖,而是我们店没有晗灵丹。这么稀罕的药,只有城里最大的医馆——同济医馆才有。”

      “嗯。”阿狸听完这段陈述,很快抛出下一个问题,“同济医馆怎么走?”

      ***

      按着伙计指的路,阿狸很快找到同济医馆。不同于裴氏医馆小小的门面,同济医馆的规模堪比一家大型客栈。倘若店面小,那内里有什么自是一清二楚,便是想找人也方便。若店面太大,且无人接引,又无明显的牌子指路,这要找谁就成了个问题。

      特别是同济医馆虽是气派,却显得有些冷清,门口连三两个人都不曾有,不知是仅仅今日如此还是一直如此。阿狸想了想,绕过影壁往里走。他稍行了几步,正见着一侧一楼有间屋子的门开着,清晰地可见里头有人影走动,于是阿狸脚步一顿,便迈步朝那方向走去。

      踏入屋内,那里头坐着的,是两位大夫打扮模样的医者,一位正值头发花白,一位正值中年。两人见着阿狸进门来,俱是一怔:“这位客人,你怎么来得此处?我们同济医馆今日不营业。”

      阿狸直截道:“我想买晗灵丹。”

      两位医者面面相觑,随后年轻点儿的那个中年大夫,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这位小公子,我们医馆的晗灵丹,已是售空。你若要买,需等到下个月。”

      阿狸尚未开口,忽然听得屋子里一帘垂布之后,一把少年的嗓音响起,是问他:“你急着用?”

      其实在最初刚进入屋内之时,阿狸便觉察到了帘后还有一人,但不甚在意。眼下听见对方开口,这嗓音听得他眉头微微一皱,不由抬头往少年方向看去。但帘幕厚重,什么都瞧不见,只能从未及地面的帘布空隙里,隐约看见对方黄白两色相衬的下摆。

      阿狸多看了两眼,道:“我爷爷受了伤,只有晗灵丹能治。”

      帘后的那少年说道:“我用药也没那么频繁。韩大夫,朱大夫。从我的药方里,将晗灵丹分出些给这小公子,是否可行?”

      那年轻一些的朱大夫,似是不知怎么回答:“可是,这个……”
      此回,年长的韩大夫倒是抢先开了口,话却是对阿狸说的:“小公子的一片孝心,确实令人感动。但小公子今日出来买药,家里人可知晓?”

      阿狸先是点了下头,然后想起自己带着帷帽,这动作对方可能看得不甚分明,因而补充说道:“知晓的。”
      韩大夫道:“晗灵丹可不便宜,小公子带够钱财了么?”
      阿狸道:“会有的。”又问,“多少?”
      “从姚家公子这儿可分出来的药,大约这么些。”韩大夫比划了一个大约指甲盖大小的那么个意思,他说,“倘若全部买下,需得是个金铢。小公子打算买多少?”
      阿狸道:“全部。”

      这回答毫不犹豫,带着千金一掷的财大气粗气质。需知十个金铢,大多数人穷尽半生,也不过刚刚好能赚到这个数额。

      毕竟是大医馆的人,见过世面,他们自是不会一惊一乍。更富有的人又不是没遇见过,譬如眼前的姚家公子,不正是一位么?甚至今日闭馆,便是为了这位姚家公子。只是城中富贵人家,他们同济医馆都有接待,而阿狸是一张未曾见过的生面孔,这才是让他们在意的地方。

      ——也恰恰是因为没见过,所以之前相比旁人,韩大夫才会多问几句。

      朱大夫道:“小公子在此稍等片刻。我等为姚家公子换完药,便带你去取晗灵丹。”
      “请自便。”阿狸并不着急,转而问了一个问题,“城中可有以物换物的地方?”
      朱大夫和韩大夫两人,听得此话,又是一愣。

      他们一下子就听明白,眼前小公子意图为何。难怪先前韩大夫问是否带够阿堵之物时,小公子的回答是“会有的”。这分明是身上钱财不够,打算去当铺典当了东西来买晗灵丹。

      虚白城的当铺在何方,两位大夫怎么可能不晓得。但是他们不想、也不会同客人讲,尤其眼前这公子年纪还小——若是指明了路之后,小公子当了“不该当”的东西,事后小公子的家人围堵着找上门来讨说法怎么办?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

      两位大夫陷入沉默之中,阿狸看着两位的反应,正想着原来凡间没有典当东西的地方,便听帘幕后那位自始至终,不曾露脸的年轻公子开口说:“哦,你指当铺?便这样罢。买药的十个金铢,我替你先垫付了。正巧今日我有事也正要去当铺,过后我与你同去,如何?”

      阿狸道:“萍水相逢,不劳烦你。”
      帘幕后的姚家公子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沉吟道:“这样么?”

      连在一侧旁观事态发展的两位大夫,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这等好事你也拒绝?”的表情。当铺这地方,水深得很。而姚家在当地家大势大,若是姚家公子同去,掌柜也要给几分面子,不敢下黑手坑人,典当出的价格,自然也就公道了。至于那垫付之举,也显然是存了帮衬的心思。若是典当的东西估值超过十铢,那也还好。若是不足,恐怕姚家公子会直接支付。

      虚白城姚家这位公子,一直是热心仗义之辈,人是极好,只可惜……

      无论韩大夫和朱大夫,都觉得今日这小公子撞着姚家公子,实是走了大运。偏偏姚家公子都出手相助了,眼前这小公子竟然拒绝,还真是愣头愣脑的“不识好歹”。

      阿狸道:“但还是多谢你。”
      帘幕后的那位公子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一片孝心,是不该被辜负的。”

      阿狸出得门去,打算路上找个人问问虚白城的当铺在何处。未料绕过影墙时,那位朱大夫从后头追赶上来:“小公子,稍等。”

      朱大夫道:“若去当铺,我陪着你一起罢。”
      阿狸停住脚步,侧身回望。
      一阵微风吹过,帷帽之下的白纱飘拂微动。阿狸回道:“不麻烦大夫。”
      朱大夫:“这……”

      若非姚家公子语有担心,他的师父韩大夫又叫他跟出来看看,这趟门,朱大夫八成是不会迈出的。这样上赶着要帮人算什么意思呢?正常情况下,也只有那些心存邪念的,想要骗人钱财的骗子,才会好心泛滥地“套近乎”,被人拒绝相助也要再次上赶着凑上前去罢?

      朱大夫想到此处,心里苦笑。他将城中离同济医馆最近的当铺位置,仔细讲明了,又道:“小公子去当铺,最好呢,还是有家中长辈随行陪着。”
      阿狸对此没有给出什么明确的答复,只是点了点头道:“多谢提醒。”

      依着朱大夫描述的路径,阿狸直接便找到了当铺。那当铺门口外挂着一个巨大的“当”字,极易辨识。阿狸步入其中,来到当铺的柜台前。和别处不一样,当铺的柜台极高。阿狸要仰着头才能看见柜台后面的人。

      柜台之后的朝奉眯了眯眼,打量着阿狸:“这位小公子,你来典当东西?是活当,还是死当?”

      旁人第一眼见着阿狸,凭着帷帽多有误解,不然也是心存疑虑不敢确认性别。这位朝奉一眼便准确道出“小公子”这个称呼,至少从侧面证明他目力见识不坏。

      阿狸闻言,若有所思问道:“活当何解?死当何解?”
      朝奉笑道:“活当么,就是你在这里典当的东西,日后还能花钱再赎回去,只是无法原价赎回,得按着典当时日,依照我们当铺的规矩再添加利息。死当么,就是你将东西卖给我们了。我们若是将东西再卖给其他人,小公子也不能再追究。”
      阿狸听完这段解释,颔首道:“死当。”

      他这般说着,从袖中摸出一件事物,放到了柜台上。
      因着柜台极高,所以阿狸踮了踮脚才够着了台面。

      银白外鞘,平素无纹的匕首,便直接暴露在了朝奉的眼中。
      这正是师无我在神言宗时,赠与阿狸的——

      ——思无邪。

  • 作者有话要说:  害,思无邪四舍五入一下,也算定情信物了(?
    阿狸:当掉。
    师无我:……
    ---
    小师要被这波操作气死了。
    ---
    姚少爷也是原本有接触的人啦,大家猜猜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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