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渡劫从不走心》森麻皈

22、袖里藏刀06

　　巫九：“你！”
　　巫一自须弥座上起身：“我还有许多事没处理，若无别的讨论，便先行离席了。”

　　此一回九巫齐聚，为的是方家小公子去留的问题，可偏偏人早就被巫一送走，这时再做争论也无事于补，倒不如商议何时将人接回，但巫一今日显然是不打算留下继续谈论，他扔下这句话后，也不看其余大巫的反应，径自飘然离去。

　　哑铃声响不绝于耳，一如来时般哑响张扬，最终渐渐远去。

　　巫一离席之后，巫九犹有不平。巫四微微侧过脸，淡声道：“你同他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巫九顿了顿，少顷低声应道：“师姐说得是。”

　　巫四摇了摇头。眼下是答应得好好的，怕是下次再对上巫一，巫九还是会争论起来。

　　环顾一圈，巫三道：“这位方小公子，此时虽被送回方家，但日后，还是得接回神言宗。诸位对此，可有什么别的想法？”

　　在座的几位大巫，俱是颔首表示赞同，并无异议。

　　巫三又道：“不过，何时接回，是得好好讨论一番——今次巫一所言，不无道理。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小公子离开神言宗，确实存在面临危机的可能性，但这毫无疑问，也同样是机遇。”

　　定调一出，后续也没什么可讨论的了。又商议了一会儿其他的杂事，会面便算结束，各位大巫陆续离席。

　　巫四同巫九，他们两人关系亲近，因此便结伴同行了一程。说起来，最初巫九是拜在前任巫四门下，他与现任巫四，曾是师姐弟的情意。彼时巫九入门年龄尚小，差不多是由现任巫四一手带大的，这情分自是不比旁人。

　　巫四一路沉默不语，巫九道：“师姐，你似乎心中有事。”

　　只要别对上巫一，巫九便可称得上冷静自持，同其他大巫一般无二，仿佛巫观里冰冷冷的巫像活转过来，步下神台，沉稳濯清，威仪有度。

　　“也没什么。”巫四道，“巫一向来不喜师无我，几乎不让师无我做任何事，也不让师无我接触旁人。可这次，他却派让师无我护送方小公子。”

　　巫九明白巫四的意思：“他大概终于下定决心，要赶走师无我，不想让师无我再回来。经由此回，怕是要将师无我随意打发到某个偏远巫观之中了。”

　　巫四叹息道：“可惜了那个孩子。”
　　巫九道：“也是磨砺罢。”
　　巫四并不赞同：“那孩子心性坚韧，这些磨砺对他无有精进，不过浪费时间罢了。”
　　巫九一怔，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是陷入“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认知圈套当中。什么磨砺，师姐说的才是对极，有些磨难根本没必要。

　　不知不觉，已是到了要分走两路的岔口处。
　　巫四道：“师弟。”
　　巫九看向巫四。
　　巫四道：“今日悬镜司内，你妄动不治，同巫一争执，此心不净，若是当时起身，会如何？怕是你身上的净心铃也要跟着响。”
　　巫九：“师姐……”
　　巫四嗓音淡漠地道：“回去将《戒律书》抄三遍。”

　　拜神明，心存恭敬。奉神训，口念真经。
　　遵神戒，诸恶莫作。持神法，众善奉行。

　　神宗有诫，以阐宗理，普度众生，又立戒条，以戒诸行，以为奉守。所有弟子，入宗之时，便会得到统一发放的《戒律书》。全书共分六部分，戒经第一，律文第二，科文第三，清规第四，功过格第五，善书第六。虽则内容极尽详实，但《戒律书》整本装订之后，仅此巴掌大小。

　　凡新弟子入门，必随身携带《戒律书》。而神堂讲师在开讲之前，也都会抽查验考众弟子对《戒律书》的熟知程度。在通过巫祝艺考之后，倒是不用时刻再将书带在身上，但每日仍会有例行查验，进行考究。

　　持戒发慧，安身炼心。《戒律书》很重要，仅次于基本教义。宗内那些新弟子，若是犯了什么小错，得到的惩罚多半是抄写《戒律书》。但那是小弟子常得的惩戒，一般的巫祝都罕见被罚抄《戒律书》，更遑论大巫。

　　“这，师姐……”
　　“师弟，七日后我来寻你商议咎人之事。罚抄的稿子，想必也能在当日交于我。”
　　“……”
　　“做不到么？”
　　“道心有亏，是我应罚。七日之后，自然该将成稿奉上。”

　　***

　　神言宗内，批霜挂雪之色的草木植株掩映下，先行离席的巫一大人，已是回到了自己院中，正赶上座下的弟子前来汇报事务。

　　明明是风和日丽的天气，那名弟子心中惴惴不安，竟出了一身冷汗。天祝城内爆出丑闻，一处巫观里的巫祝贪污腐败，受贿数额巨大，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这巫祝此前便是拜在巫一座下，巫一大人若是知晓了此事，必然雷霆一怒。

　　不见得嫉恶如仇，但巫一大人十分要面子。现任巫一上任之后，巫一这脉的名声，便山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若再添几笔丑闻，着实雪上加霜。是以这类性质恶劣的事件一旦发生，巫一大人往往反应极大，自己今日前来汇报，怕也要被莫名殃及，起码眼下通报完毕，得无辜挨上巫一大人随手的一通好打。

　　然而不曾想到的是，待他战战兢兢地汇报结束，巫一大人只是懒洋洋道：“噢，我晓得了。”

　　他过度诧异，不由得抬起头往对方脸上看去。

　　巫一道：“你在看什么。”

　　此为不敬。那点没被及时控制住的窥探心思，立刻被压回心底。“代面”覆脸，勾勒出空白的“面无表情”，他再是去看，又能看出什么来呢？弟子连忙敛目道：“不敢。只是……师尊今日似乎心情很好。”

　　“嗯。”巫一懒声道，“马马虎虎罢。”

　　弟子心中惊奇感更甚。能让巫一大人说出“马马虎虎”这词，太阳当真要从西边出来了。

　　确实，巫一大人他今日心情甚佳，因为他马上就能将那梗在他心头多年的刺拔出。

　　先前，巫四和巫九都猜测，巫一这回，是打算将师无我发配边疆之地。
　　但他们两人猜的不对。
　　巫一从不这般迂回曲折，他向来直接，这次也是。
　　他要的可不是那么简单的结果。

　　——他是要师无我半路丧命，有去……无回。

　　***
　　东方未明，天色昏暗之际，阿狸和师无我果然是一早离开神言宗，驾着马车往城外疾走。虽然时辰尚早，但街上并非空无一人，一些路边的早点摊已有人开始张罗着，铁锅内滚水沸腾，白蔼蔼的水汽纡徐盘旋而上，氤氲出浓郁的人间烟火气息。

　　阿狸单手撩开车帘，向外打量，然而看了不过两眼，便有一只手从旁侧伸过来，重新扣挂住了帘子。

　　“晨日寒冷，又是马车赶路，风大，恐将感染风寒。小公子还是莫开车帘为好。”

　　阿狸回过头，便对上一张白惨惨的面具。

　　此次出门，不止是他与师无我，同行的还有一位神言宗弟子。虽然都是同样无表情冷白色的“代面”，但这位弟子的面具，明显同师无我之前所戴有所区别。并非纯粹全然的白色，“代面”的边缘处，以金粉勾勒出了零星花纹，仔细辨认看来，其中主要图案是圆形叶片，正是巫一座下的标示性巫纹。

　　神言宗九位大巫各成一脉，每一脉均有其代表巫纹，巫一此脉司掌阿堵之物，其象征纹饰便是民间具有团圆招财之意的“铜钱草”。

　　巫纹一般都绘在衣物或者“代面”之上。不过，初入神言宗的新弟子，其身上都是没有饰纹的，衣服是统一的纱白之色，“代面”也是不可得。

　　神言宗内，有着极为清晰的身份着装划分。初入宗的新弟子，俱是白纱无面。在进行新人结课之后，资质下乘的，便发配至各地分部，成为普通的俗家弟子，服饰也改为玄色纱衣；而通过新人考试的，则是会留在天祝城的神言宗，被九位大巫收做弟子。

　　这大巫弟子其中又有仔细分别，两者一为非记名弟子，一为记名弟子。非记名弟子虽被大巫收于门下，却是未被全面认可，还需再做进修，也就是要再做考察的弟子，其衣物沿用最初的白纱款式，但袖口领口处会以金线绣上相应派别的巫纹，然而脸部并无“代面”加身。记名弟子则不同，他们是被大巫所认可的弟子，因此除了巫纹白衣，面上也会覆上纯白色的“代面”，这便算是成为正式修行的巫者了，与此同时，他们会得到大巫授予的个人专属“巫号”，例如决明子、冲夷子这般。

　　巫者再行修炼，便可成为巫祝。当然，成为巫祝需要通过极为复杂的文武双试的考核。而获得巫祝之资的巫者，其巫纹白衣的款式相较过去，自是会有明显的区别变化。且巫祝需随身佩戴天巫大人赐福的“净心铃”以省自身，通常是一串佩于腰间，同时，其所履“代面”之上，也将以金粉点以繁复的巫纹。

　　再往上论，便是九脉大巫。大巫服饰更为复杂，且多有个人特色的改制，但再怎么改，万变不离其宗，底色始终统一为白，其上绣以金色巫纹，而很明显与旁人区别开来的一点是，他们身上俱着金纹云肩，上缀无数净心铃。除此之外的另一则醒目变化是，大巫的“代面”不带巫纹，均为统一的纯白之色，是做“返璞归真”之意。

　　眼前马车之内的人，巫纹白衣，配以金纹面具，也就是说，这回与阿狸师无我同行的，是位“巫祝”。

　　此时在外驾车的，自然是师无我。阿狸与这位巫祝坐于马车之内，相对无言。左右无事，他便掀了帘子往外瞧看，结果这下帘子被合上。对此，阿狸倒是没有什么异议，他收回了手闭目静坐。半晌，只听这位巫祝突然开口道：“今日起来甚早，车内却无枕靠，小公子若是困顿，可傍着我的腿补眠。”

　　阿狸摇头拒绝了这般好意：“不必，我不困。”
　　车内巫祝沉吟片刻：“既然不睡，那便由我来给你念经文罢。”
　　阿狸：“……”
　　“你有巫缘。”那巫祝道，“善男子，该当奉神训，持神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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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师无我：确认过眼神，是我的新玩具（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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