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渡劫从不走心》森麻皈

104、众生相续02

　　难怪。

　　其实昨夜已有端倪，轮回殿的傀师入梦，竟只为说些无用的客套话，此事无论怎么讲，都很不寻常。现在看来，大约只是为了将他困于识海之中，好让师无我能够采取行动，不被他察觉阻止。

　　阿狸看着锁链另一端，竟无一点损坏：“他用的钥匙？”

　　厉无咎这段时日一直避于“新界识海”中，完全不跟阿狸说话，就好似其人根本不存在般，也不知是否在“躲”师无我这肖似颉春芳的脸。眼下师无我一走，他立刻活泛起来：“是啊。用的钥匙，‘咔嚓’一下就开了。”

　　阿狸未再多说，只是如常下床洗漱。

　　厉无咎却是话没说尽，还要继续：“他既有钥匙，又为何之前不用，偏跟着你出了神言宗，一路逃亡，还和你在这里住了那么久？”
　　阿狸面无表情道：“因为无聊。”

　　“是么？”厉无咎得到如此答案，笑了两声，似乎很认同，然后紧接着，他好像是怀着某种微妙的恶意，又续问，“那他现在离开，又是因为甚么？”

　　阿狸淡淡道：“自然也是因为无聊。”

　　厉无咎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跟着你从神言宗出来，本来是觉得，你可以让他找到有趣的事，但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无聊的一个人？”

　　阿狸道：“他跟你说了甚么？”

　　“……”厉无咎顿了顿，道，“他没同我说甚么。但你昨夜睡着时，他对着睡着的你，说了些话。”

　　阿狸听了，没有追问。

　　厉无咎等了等，也没等到阿狸再次开口，他只通过木盆中的水，看到方小公子那张缺少表情的冷淡面孔。他在其中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看不到半点破绽。他等了又等，最后放弃了，只好自己接下去说道：“他说你像个提线木偶。没有自己的感情和动机，随波逐流，很没意思。”

　　阿狸说：“是么。”

　　小院之中，裴鹤早起碰见了孤身一人的阿狸，顿时很是吃惊：“咦，怎么就你一人？你们不是……”他看向阿狸的手腕。

　　阿狸道：“找到钥匙，他便走了。”

　　裴鹤怔了怔，有些无话可说：“这样啊……那也好歹打声招呼，怎么一句不说就走，何事如此匆忙？”

　　阿狸道：“你想让他给你做个道别早饭？”

　　这确实是师无我做得出来的那种事。裴鹤顿时脸色一变：“说甚么呢。呵呵，倘若真要做，那也是我动手，哪有让别离者下厨的道理？”

　　而方无非知晓此事时，也格外讶然：“师尊走了？”
　　阿狸道：“他要找你时，你自然会见到他。”
　　方无非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问道：“小公子你怎么看待我师尊？”
　　阿狸道：“我的看法不重要。你原本如何想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在他身上学到甚么。”
　　方无非闻言，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是。”

　　厉无咎却在识海中同阿狸说道：“真的么？你让你妹妹拜师无我为师，这跟‘羊入虎口’有何分别？”
　　阿狸道：“你太小看师无我了。”
　　“……”厉无咎哼了一声，“我不明白，不如你细讲给我听听？”
　　阿狸道：“师无我会好好教她。”
　　厉无咎道：“你如此肯定？”
　　阿狸：“小孩无聊时，会想要新玩具。”
　　厉无咎这次明白了：“……所以，方无非是师无我新看中的玩具？”
　　但阿狸这次闻言，却是不再理会厉无咎，无论厉无咎细碎地说着甚么，都不去理会了。

　　傍晚，一阵细细的小狗叫声传来，然后有人惨叫：“别咬我！”
　　阿狸放下手中的书，出得门去，就看到裴鹤捧着自己受伤的右手，血淋淋，而地上躺着一只遭水泼了湿漉漉的小狗，白色的皮毛，居然同方方是一个品种的——它还年幼，很多时候，同一种类的幼崽不细看的话，都很有几分相似，于是这只小狗瞧着格外像幼年时期的方方，几乎就是翻版。

　　目光从这只小狗身上掠过，阿狸示意裴鹤跟自己去药房处理伤口。过程中，裴鹤疼得龇牙咧嘴：“你轻点……”不过比起自身伤口，他有其他更在意的东西，“诶，你用完东西快摆回去。不对，不是这样放的！往左边一点！”

　　阿狸道：“先看伤口。”
　　裴鹤却很坚持：“苏绮言这黑心鬼，最讨厌别人进她药房，若是叫她知晓我用了这些东西，她不得给我开欠条开到下辈子？你必须把东西原封不动放回原位，不能叫她看出端倪。”
　　阿狸淡淡道：“是我用的。”

　　裴鹤闻言登时一噎，脸上露出了个古怪的表情：“也对。如果用的人是你，她大概不会那么……抠门。”

　　阿狸冷静地处理着狰狞的伤口：“怎么回事？”未有明确指代，但说的自然是小狗一事。
　　裴鹤顿了顿，才道：“朋友家的狗下崽，生得多了，送了我一只，我想给它洗一洗，结果——”
　　阿狸：“它很像方方。”
　　裴鹤立刻道：“别说得好像我是因为它像方方，才带回来的一样。那一窝小狗长得基本都这副模样，你别想太多。”

　　阿狸根本不在意这事，突然问道：“小越一家怎么了？”
　　当年跟随师无我入虚白城，是周越一家收留了阿狸，但阿狸离开虚白城时格外匆忙，对城中任何一人，都不曾来得及告别。

　　裴鹤听闻此言愣住，过了半晌才道：“你还记得越姐姐。我以为你都不记得了。”他嘴角一勾，似乎是个笑的模样，但笑意压根未达眼底，有些冰冷意味，“怎么突然问起？是因为身边没有人在了，所以才想起一些无关紧要的旧日往事么？”
　　阿狸冷淡道：“你不想讲就不讲。”

　　“你哪里看出我不想讲？”裴鹤道，“当时你一声招呼不打，突然消失无踪后，城里也发生了许多事。柳城主不知怎的，对西街有微词，不多久便命人将整条街道封了，要做改建他用。越姐姐一家索性搬离虚白城，而魏沈末那老小子知道了后，居然也离家出走，跟着越姐姐跑了。”

　　“我们裴家倒没遇到甚么事，但因为小核桃的缘故，阿爹跟阿娘总是心中害怕，最后带我举家搬离，辗转换了许多地方，倒未料一年后，重遇越姐姐一家和魏沈末。越姐姐那时，已染了不知名的恶疾，身上……长出了许多眼睛。”

　　竟是畸目病。

　　人间“畸目病”的爆发，此前只发生在“天墉城”，为何周越会感染？莫非是由于周越去过天墉城？但或许，原因为何根本就不重要。凡间人命，本就只是织命布局的一颗棋子。也许，周越跟裴鹤一家的后续遭遇，不过只是轮回殿某个预备役织命师的练笔之作，就像他们原本在虚白城中，所有人生经历，不过都是轮回殿小神君《论小城多角情感能够持续的平衡时长研究》的构思产物——生死由天，凡人的命，从来不由自己。

　　“我治不好她，甚至还将病传给到了我家里。我爹和我娘都死了。明明我是和这病接触最多的人，但我却没事。我们遇上了苏绮言，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三个人——我、小核桃，还有魏沈末。”

　　“有时人生真是莫名其妙。”屋外天光渐暗，灯又未点，室内昏昏光线下，裴鹤面色看起来很是阴郁。他停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和魏沈末两看相厌，最不对付，没想到到头来，还活着的，就我和他。我俩倒成了朋友。”

　　——事实上，也不是。按照小核桃的说法，魏沈末其实也死了。如今的魏沈末，不过一介死人空壳，是由小核桃操控着的一具躯壳。

　　阿狸起身道：“该吃甚么药，你自己调配。我去看小狗。”

　　裴鹤带回来的这只小狗十分凶悍，小小的一只，被阿狸轻而易举地逮住后，却怎么也不肯拜服，一直试图扭头咬阿狸，但每次一张嘴想要咬人，就被阿狸塞上满嘴骨头。

　　小狗吐出口中的白骨，仰头一阵丧心病狂的汪叫，若它能口出人言，恐怕是在不断咒骂阿狸去死。阿狸面无表情地由着小狗“骂骂咧咧”，只当小狗试图再咬人时，他会再次往小狗嘴里塞上肉骨头。

　　这只小狗长得很像方方，但性格却一点都不像。其撕心裂肺的汪叫和穷凶恶极的咬人姿态，倒是让阿狸想到裴鹤他家医馆里养的狗。印象中，那只狗叫做“威猛将军”，曾经试图咬阿狸，然后也被阿狸这般耍弄般，反复塞上一嘴骨头。

　　虚白城时，裴鹤弄丢过阿狸的方方，不过这家伙不想坦白，并找了只形似方方的小狗，试图蒙混过关，骗过阿狸。

　　说起来，阿狸做过类似的事情。那是在神界。他在羽族给凤十七当君师的那段时日里，“三生梧”上的凤殿曾一度妄图帮自己的族民孵蛋，以体现“爱民如子”的精神。

　　羽族子民听闻之后，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自己的王。

　　凤十七饱受打击，红色的一小团蜷在阿狸的墨色莲花冠上，头也埋进阿狸的发中，不肯将脸露出来，只有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委屈，似乎其本人已泪眼汪汪：“一定是我太没用。他们不放心我，所以不想让我孵。”

　　这句话真是废话。放眼整个神都，谁放心让一个不足百岁的幼崽中幼崽，去孵化幼崽？能想出这种主意并去实施的，怕不是从神都域外那三千玉阶滚下去，磕碎了脑壳将脑浆挥洒十万大山的洞穴里——神志不清了。

　　但这话不能跟凤十七直说，不然凤十七能直接心碎得让朝歌台当场炸裂。甚至此刻凤十七低落的心情，已经让“三生梧”状态很是糟糕了。

　　那巨大的，三棵缠绕在一处的火焰之树，已然不可控制地在向外溢出炎火——不是凤殿发怒时的炽火喷发模样，而是一种更加“哀婉”的方式，仿若木植皲裂，内里的浆液沿着枝芽淌落，凤十七伤心时，“三生梧”上无数炙热岩浆凝聚外析，会像微雨一样滴滴答答坠向羽族封地。

　　其破坏性，在别的情绪反应衬托比对之下，显得伤害很轻，可也叫人很是头疼。

　　阿狸嗓音冷冷的：“既然知道，你该怎么做？”

　　此言一出，毛绒绒的凤十七被问得愣住了，他终于将头从阿狸的发堆里拔出，很是迷茫：“嗯……君师大人，我、我要怎么做？”

　　阿狸直接给出定论：“你要练习。”

　　凤十七呆住了：“这事也可以练习？”

　　阿狸道：“可以。”

　　然后凤十七当天就被赠与了一窝禽类蛋品——非是灵物，普通的那种。

　　“将它们孵出来，养大。”阿狸淡声说道，“当别人质疑你时，你该做的，不是伤心、难过、意志消沉，而是要向众人证明，他们全都看错了，你可以做到这一切。”

　　凤十七闻言，头上的一根绒毛“嗖”地立起，精神抖擞：“是的，君师大人！”他一改颓丧之姿，一双乌豆般的眼睛充满光亮，情绪激奋，大声保证道，“我会证明给大家看的！”

　　阿狸微微颔首：“很好。”

　　一个月后，凤十七将那一窝蛋孵出，是一群可爱的小燕子。

　　而阿狸在听闻此则消息后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按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他给凤十七的，都是煮熟了的蛋，压根不可能孵出甚么活的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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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过度，铺垫一些神界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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