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十章 ...
-
周自渡连拖带扛地把周显弄回了家里。
他把不省人事的周显直接扔到沙发上。周显的“素质”也是真的好,被这么折腾了一番竟然还没有醒过来,到了沙发上好像感觉到什么,也只是翻了个身,拉过一边的抱枕压在怀里继续睡。
周自渡一度无语,也不太想看他爹的“尊容”。转身气还没缓过来,就没好气的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周自渡感觉四大皆空地坐在床上,手肘抵在膝盖上,十指相扣地抵着脑袋。门口挂着的日历上火红的大字2月13,农历年三十,除夕。
除夕就是这么过的。周自渡冷笑了一声,起身转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看着水流在指尖划过,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关。他愣在原地发呆。
今年姐姐大概也不回来了吧?另外那位……也不指望他什么了……不就是过年吗,那都是别人家的事情,跟他们这个家真是一点干系都搭不上。
周自渡愣愣地回忆,上一次过年是什么时候?好像也记不得了,依稀记得,过年应该是火红快乐的,好像还应该有一个女人,是谁?哦,好像是妈妈……
周i都反应过来,拿沾着水珠的手抽了自己一巴掌,他要自己清醒,天方夜谭的事情不要乱想。一旦想了,又得不到,就会寝食难安;而一旦想了,得到了,就会愈发贪婪。人性就是这样,即使他看得再透彻,也永远逃不出这个怪圈,毕竟生而为人。
所以只能尽他可能地去抑制想法了。
周自渡无所事事,现在他身心俱疲,觉得自己大概没有力气再回到小店里去帮外婆干什么了,现在过去大概也只是帮倒忙。
索性在书桌前坐下来,翻了翻以前姐姐留下来的高一下学期课本,准备自习。
课本都是用胶带粘过的,周自渡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姐姐跑出家里的表情,忘不了那漫天纷飞的纸页,同样的,忘不了姐姐虽然任性跑出去但最后还是被周显找到并且揪着头发拖回来的样子。
那天姐姐对他说:“一定要离开这里,逃离这里,周显会害死你的!”
姐姐近乎是疯癫的,红着眼睛,披头散发,脸上的泪痕干透了,还有新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握住周自渡的手虽然瘦的硌人,但是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紧紧地抓着,好像下一刻就能把他的手腕拧断。
片刻后,姐姐趋于平静,放开了他的手,看着周自渡,眼神就像冰冷的刀子,刺进人的心里,让人的心脏跟着万劫不复:“小渡,你还肯在这里呆下去吗?”
这句话不是真的在问周自渡,更像是姐姐的一句自白,说完之后的第二天,姐姐顺了周显的意思,出去打工了,不过此后姐姐就再也没回过这里……这里不是真正的家。
一直到姐姐被迫嫁给了一个外地人,跟着他一起去外地了,至此,在周显眼里,就再也没有这个女儿了。周自渡知道姐姐现在跟家里唯一的纽带就是“钱”了。他也知道周显就图这个。
周自渡现在也很想跟姐姐一样,出了这个门就不再回来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觉得这里压得人喘不过气,但是偏偏走出去有觉得心慌心悸。难道自己就真的没能力走出这个囚牢了嘛?
他突然想到了舒璇。
没有理由的,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这个光一样的女孩子。要怎样才能跟她一样,这样地……开朗,就算是家人去世也可以这么快就调整好状态呢?
也许这种感觉他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也许他更不会明白舒璇每天的强颜欢笑下,藏着的是怎么样的消极心理。他们既然不是彼此,就当然不能理解彼此的苦楚了。
他定了定心,把不必要的乱七八糟的思绪剔除在外,准备专心开始预习。这个时候外面的周显偏偏起来作妖了,周自渡听着外面的动静,听他走进厨房间,听他砸酒瓶子。内心竟然已经毫无波澜。
他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那道疤,麻木地想着——已经六年了。
跟着周显已经六年了,辞旧迎新,就又是一个新的年头。手上那道疤是周显给他留下最刻骨铭心的痛,那时候母亲刚刚去世没多久,重新回到周显身边也就没多久。不知道他和母亲分开这些年为什么堕落成了这个样子。
小孩子看见亲人本能地扑上去,可他却撒酒疯在他稚嫩的手臂上留下了这么一道痕迹——从此什么血脉感情都淡了。
周显的脚步声近了,周自渡内心毫无波澜,但是身体却还是条件反射地紧绷了起来,他转头像个机器人一样硬邦邦地看着周显。
周显的眼睛明显没有对焦,摇摇晃晃好一会才稳住了重心,然后扶着墙朝周自渡走过来。他手里抄着碎了一半的啤酒瓶子,半死不活地说:“小兔崽子,家里没酒了你知不知道?你肯定知道!知道还不帮我去买?老子养你是吃闲饭的吗?跟你那没用的姐姐一个样子!”
周自渡站起身,强行把他手里的啤酒瓶夺了过来,干脆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周显大脑好像停止运行,呆呆地看着周自渡。
周自渡瞥了他一眼,把桌上的书收起来,放到一边,擦着周显的肩出去了。
周显勃然大怒,在房间里面吼道:“小兔崽子你干什么!反了你了!哼,你还读书!我给你那么多钱就是为了让你读书的吗?读什么书!还不如给老子滚出去赚钱!”
周自渡听见房间里面纸头撕裂的声音,然后听见扔书的时候书皮和包书纸发出的摩擦声。他心里一惊,倏地回过去看——果然,书本又惨烈的牺牲了。
周显的情绪激动起来了,好像撕了一本书还不够他发脾气,他大概觉得这种行为还挺解气,周自渡看着他在自己的书包里乱翻,倒也没有去阻止。
不是他不在乎这些书本,而是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是呆的,感觉眼前是模糊的,外界的声音是依稀的。只有脑子里姐姐的话在循环播放——离开这里,逃离这里,周显不是好东西。
周自渡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一片碎玻璃,在自己的手臂上先划了一道,鲜血很快就像断了的珠子蹦跶出来,一滴一滴地往外冒,试过确认了,这玻璃是锋利的,他干笑了一声,又继续朝着周显走过去。
玻璃在他脚下,拖鞋不知道去了哪里,袜子被玻璃扎破,玻璃刺进血肉里,白色的袜子被染成红色。
周显疑惑地看着身后的他,半晌好像忘记要干什么了。
周自渡拿着玻璃片,在他翻书包的手背上划了一道,狠狠地划,血从皮肉里渗出来,滴在书本上,殷红一片。周自渡一歪头,这才恍惚清醒了,丢掉手上的玻璃片,没管脚上的伤口,拖上一双运动鞋,不要命地往外跑。
冬天的温度让他觉得脚上的血已经冻住了,不再流了,手臂上的也是……
周自渡再次回到了外婆的小店。
他在心里暗示自己,这里就是安全的,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怕,于是也没有经过脑子,就直接来到了这里。窦婆婆好像已经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了,不动声色地把刚刚放好的医药箱又从抽屉里拿出来。
其实窦婆婆的医药箱里面没有什么药,只不过是一些纱布还有消毒药,窦婆婆不懂这些医学上的东西,周自渡也不愿意去找心理医生,所以每次遇到这种事情,也都是私底下处理好就完事了。窦婆婆见怪不怪了。
周自渡的感觉是错的,手臂上的伤没有被冻住,手上的血迹在空气中先行被蒸发掉,脚上的就不那么幸运,因为鞋子也没有穿好,脚上的血就透过袜子滴了一路,在路上留下长长一道痕迹,到了小店附近倒是愈发淡了。
窦婆婆什么也没说,帮失魂落魄的周自渡处理好伤口,随后自己走到小店的仓库里,没说干什么,其实自己一个人偷偷哭去了,她尽量哭得很小声,不让周自渡听见。
周自渡自然也听不见,耳朵旁边的耳鸣状况还没好,脑子里浮现的一幕幕就像是在放电影一样,姐姐当时的话一直环绕在他脑子里,想甩都甩不掉,他头疼得要炸了,恨不得拿头去磕收银台的玻璃。
他有这种冲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能控制住没这么做。
当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醒过来,天已经差不多黑了,他才惊觉,自己的手心已经被自己掐出好几个血印子了。
***
舒璇家里虽然说破,虽然说人也杂,但是过年的习俗确实从来没有忘记过,晚上的时候,一批人在家里看春晚,年纪小的就出去放炮仗。
舒璇看着小孩子们抱着鞭炮欢天喜地地跑下楼去,笑了笑想:“这年头放鞭炮可是真得抓紧了,别的省都禁了。”
烟花在天空中绽放出绚丽的颜色,舒璇看着这未曾破晓的夜空,看着这花火,不禁心生感慨——又一年过去了。
又是一年,没能走出来……
舒璇在这热热闹闹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窦婆婆,于是一个人慢慢悠悠地走到了她的小店里,别人竟然也都没有发现舒璇的失踪,还在兴致勃勃地玩烟花。
舒璇一进去就和周自渡看了个对眼。周自渡脚上手上都缠了绷带,舒璇觉得有点好笑,像是——简化版的木乃伊。
“呦,周自渡,你怎么缠得跟木……”舒璇本来想调侃调侃的,一时想到今天还是大年夜来着,这么说话多少有点不吉利。于是璇姐识相地闭嘴了。
窦婆婆眼睛还有点发红,但是舒璇没注意到,窦婆婆说:“小璇没在家啊?年夜里不要出来啊,应该在家里好好跟亲戚聊聊天。”
舒璇摇摇头:“我出来陪小孩子们放烟花,顺便过来看看。”
“哦……”窦婆婆恍然大悟,“那烟花够不够啊?要不要婆婆再给你一点?反正我们这边多的也卖不掉了,过两天年也差不多了,没人要了。”
舒璇忙摆手:“不用不用,那些也够他们放的了,再多就真的要玩疯掉了,小孩子到时候兴奋了晚上睡不着觉也讨厌的。”
窦婆婆笑了:“也是,也是……你不跟他们一起玩?”
窦婆婆看见舒璇的眼神不再她身上,反而若有若无地在打量周自渡,她就闭嘴了。
舒璇好一会才说:“……啊,是啊,玩不到一起。”
于是三个人都沉默了,看着外面天空的烟火。这也是这里才能欣赏到的独到景色,这里虽然没有万家灯火,但在这一隅,大家彼此抱团取暖,也算是能过一个美好的春节了。
这一夜,爆竹声声响,辞旧迎新的人们欢呼雀跃着,万家灯火在前面的新城里,这里的危房角落,只有自娱自乐,看看烟火——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