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爱情故事》青梅煮酒话春秋

1、阿妩

　　太原王生者，失其名字。少孤，家贫，喜好女。每对人言：“必娶美姝。”适生入山，日就暮，失其路。生环视，远有一树，一女郎在焉。近而视之，乃二八姝丽，艳光濯濯，心爱甚。生曰：“何适？”女但笑不言。生曰：“我失路矣，幸见卿。”女曰：“山下乃我家也，君若不弃，请随行。”生大喜，遂同往。
　　行数百步，桃花夹路，疑似桃源。忽见一院落，一翩翩少年出，笑曰：“客来也！”生嫉之，神色不变。女曰：“家弟也。”生喜，入内。女入房中，不复出。生怅然，甫坐，乃问少年姓氏。少年曰：“我阿木也，姊名阿妩。”生问曰：“年几何？”答云：“十三。”生曰：“姊喜何物？”答曰：“鸡。”生曰：“此外尚有何？”答曰：“无。”生不复置问。
　　方凝想间，一婢子入，曰：“黍熟矣。”少年笑曰：“甚好！”生久饥，不觉立身而起。少年笑曰：“姊来何速！”女已出，红裳眩目，姣丽蛊媚。生目注之，犹忘饥。女曰：“主当殷勤。”生急谢之。入席，女居主人位，生与少年分左右坐。饮酒毕，生见少年侧无酒，怪之。女曰：“弟不善酒。”生曰：“我十二能饮。”少年望女，作乞求状，女怒视之。生曰：“我虽贫，却有雅趣。”女问曰：“何谓之？”生答曰：“琴棋书画诗酒花耳。”女点头喟叹，曰“亦然。”生叹曰：“惟缺一物！”女奇曰：“何物？”生曰：“缺一红袖添香者。”女失笑。
　　夜入花园，忽婀娜倩影在侧。生就视，阿妩也。生爱之，瞩盼不转。女曰：“何故？”生致词曰：“小生辗转难寐，实以卿故。卿若见怜，愿月下共语。”女笑曰：“妾蒲柳之姿，蒙君看重，万幸也。”生狂喜，将千般爱语尽诉。女叹曰：“世不乏美妇人，君慎之。”生乃止。
　　天将明，生出其庭院，欲捕雉，力怯不能得。一猎户置雉于地，方拾柴。生急拾雉，奔走如飞。女视雉，惊曰：“何来？”生曰：“得之于山。”女喜曰：“郎君果至诚人也！”
　　生大悦。少年笑曰：“客欲去耶？”生涕下曰：“生二十余年矣，方觅佳人，实不忍相离。”女怜其痴，遂曰：“我欲为君妇，君当何如？”生大悦，曰：“必将珍而视之。”女曰：“妾将观之。”
　　女置箱笼于生家，又采办仆人若干。生度其用度，费万钱矣。未几呼奴使婢，疑入梦中。生不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见女颜色愈盛，心爱之尤甚，欢爱日笃。有婢子名兰若者，小意多情。生见而怜之，同其眉目往来。一日，女外出。生以酒惑少年，少年果醉。生忙寻兰若，与之欢好。未几，女归。见一狐醉卧于地，委衣于侧。女大惊，急拾衣覆盖。生入，惊问之。女曰：“狐耳。”生观之，惊叹不绝。大笑曰：“得之裘！”女急曰：“此杀生也，不若放归。”生不悦，叹曰：“善乎，依卿言也！”
　　生归，女笑颜以对。久之，察弟之不归，大惧。诘之，生曰：“市矣。”女急奔市，获醉狐以归。乍见婢子兰若自生房出，衣饰不整，眉目含情。女入生房，笑曰：“君欲以兰若为妻乎？”生色变，曰：“误矣，我妻唯卿，兰若，贱妾也！”女笑曰：“吾与弟本青丘狐族，观君至诚得以婚配。今君见异思迁，吾且去矣！”言毕，女偕醉狐不见。生急呼之，女已远矣。环视左右，箱笼皆失，仆人鸟兽散矣。屋室一空，只余王生一人。
　　生悲戚不已，日夜入山寻觅，再无芳踪。
　　异史氏曰：“嗟乎！世人皆道狐之黠，而不知人之黠矣。贪而无度，背弃前言，必当人财两空，慎之，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