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泉》烈日飞霜

22、第二十二章

　　天刚破晓，朝阳还未跃出地平线，然而霞光已在遥远的天际漾起她那艳红的火裙了。
　　甘明明忙了几乎整整一宿，刚刚疲惫不堪地回到了住处。昨晚的那位“天皇巨星”演唱会，她的“神盾安保”所有人员倾巢而出，和江南分局刑警大队一起，负责现场的安保工作。几万人乱吼乱叫，连蹦带跳地狂欢了整整一夜，天快亮时才散了场。
　　回到家里，刚想洗个澡，手机又响了起来，明明叹了口气，从手提包中搜出了手机，一看，是江南分局谭局长的电话，她立即精神一振，接通了。这电话的通话时间只有短短十几秒钟，接完电话甘明明立刻下了楼，发动起她的“切诺基”，向南岸区摩云广场大厦飞驰而去。
　　好在还没到上班高峰期，路上车辆行人都很稀少，甘明明将车速提到了最高，清凉的晨风从车窗外猛灌进来，她的疲惫困乏已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了。
　　那电话的内容只有一段话：“南岸区摩云大厦的飞虹财务软件公司财务室的保险柜被盗了，金额很大，在23楼，你过来看看吧。”
　　将车停稳后，甘明明乘电梯上了23楼，此时江南分局的人正在做现场勘查，甘明明就去了办公室，见两位妙龄少女正在接收分局警员的问询。其中一位甘明明是认识的，那不就是穆童这傻小子的女朋友吗？明明坐下旁听，得知报警的人正是这位穆童的女友。另一位稍显丰腴的女孩就是这公司的老板，明明知道了她叫黄思嘉，新阳市人。
　　没一会儿，勘查结果出来了，分局谭局长也来了，就去另一间办公室，开了个现场会。几位警员一一发言后，得出的结论和上几次盗窃案的一样，最大的嫌疑仍然是内部人员做的案，现场没发现撬钻等□□的痕迹，系技术开锁或知道密码并掌握鈅匙的人开的防盗门和保险柜。
　　谭局长瞟了甘明明一眼，眼光中掠过几缕嘲讽。甘明明就当没看见，她想起刚才旁听问询时，韩岫，即那傻小子的女朋友说早晨来上班，是看见财务室的防盗门开着的，接着又看见保险柜也开着的，就报了警，还打电话通知了老板。“门开着的！这个细节勘查报告里为什么没有提到？”甘明明想起上几次案发现场，门都是关着的，是财务人员取款是发现钱款不翼而飞才报的警，这次的作案人和上几次是一伙人吗？想到这里明明起身出了办公室，在总经理办公室里找到了韩岫，韩岫确认了她早晨来发现门确实是开着的。
　　这时已到上班时间，公司的所有员工，除去休假的，其他人都已陆陆续续按时来上班了。黄思嘉神色如常，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对着韩岫交代着工作，看得甘明明暗暗称赞。
　　明明转身正欲出门，在门口差点和一人撞个满怀，一人正低头往里走，这人是个小伙子，面色苍白，“你看着点！急匆匆的干嘛？”甘明明叫道。这小伙子像是一惊，连连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明明觉得他的眼神就像某种受惊的小动物。“小林，你来了？”黄思嘉笑喊着，“警官姐姐，他是我的秘书小林。”
　　这时甘明明手机又响了，分局的人叫她来一趟监控室，说有重大发现。明明匆匆赶到位于一楼的监控室，谭局等一干人都在，他们调出了监控录像，时间是凌晨3点29分，可以清楚地看到一身穿黑夹克的青年男子从正大门而入，上了电梯，到23楼出了电梯。然而这人监控录像到此戛然而止了，只有一分钟，到3点30分时，大厦停电了，直至4点02分，才恢复了供电。谭局说已经查询了市电力公司，整个南岸区昨晚没停过电，系统上也没有显示过线路故障，也就是说可以断定的是，这半小时多的停电系人为制造。他还介绍说摩云大厦的监控系统还没有更新，无蓄电功能。大厦物业公司的电工也证实了这一点，还说昨晚的停电是短路造成的，他们检修线路花了些时间。
　　然而甘明明却被那一分钟的录像震惊了，因为这段录像中的青年男子不是别人，就是穆童这傻小子！天呐！他那个时间段来这大厦来做什么？难道是他干的好事？这时明明听见谭局已在命令立即控制录像中的这黑夹克男子，带他到分局接受问询。
　　甘明明心情沉重地出了监控室，又心有不甘，她不认为穆童会干这种事，凭她职业特警的眼睛，难道看不出穆童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这家伙真有另一面？把自己深深隐藏起来了？不像，他做不到！想到这里，甘明明决定再找韩岫聊聊，看看他们之间这段时间发生些什么。她乘电梯又上了23层，在楼道里看见各办公室里“飞虹”员工们都在忙碌着工作，还次序井然的，心中不禁为这位漂亮的黄总点赞。
　　这时她看见前面一男子驼着背走着，手里像是捧着一摞资料，从背影看，很像是黄总的那位秘书，不由得心中一动，就快步赶了上去，伸手在他的背上重重一拍，喊了声：“嗨，忙着呢？”。这小伙子浑身一震，将手中捧着的资料哗的散落在了地上，然后怯怯地看了一眼明明，说：“是，……，是，是在忙啊！警官……，姐姐。”明明赶忙说：“哎呀，不好意思，把东西给你吓掉了，我来帮你捡哈。”说着就蹲下去捡拾那些资料，“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小伙子也蹲下来捡拾资料。在很近的距离，明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这位老总的秘书额头上居然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天不热呀，他为什么还冒汗，是冷汗吗？”明明边帮他收拾着资料边在心中暗问道。

　　近一段时间来，穆童可以说过得很郁闷，甚至憋屈。虽然看起来在“龙太子”的销售部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可从报到的第一天起，韩经理就显得冷冰冰的，似乎仅仅因为罗老总指令，才不得不接受这位几天前还是个搬运工的家伙。
　　“你来了？”韩峥毫无热情地问道，然后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办公台，“你以后就在这里上班了。”这是穆童第一天在销售部上班，韩经理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一身笔挺雪白的衬衣，一条深蓝色的领带，脸上像是敷上了一层冰。然后在这整整一天中，他再没对穆童说一句话。穆童坐在了角落里那张办公台前，销售部的同仁们，一帮男女老少，居然没一人搭理过他。只是在穆童坐下后不久，一位眼镜美女捧了一叠厚厚的资料放在他的办公台上，叫他好好学习这些东西，到时候韩经理要考问他的。穆童翻了翻这堆厚厚的纸，有“龙太子”的销售流程，客户资料，产品介绍等等。眼镜美女还说这些材料仅仅是销售人员必需的入门内容。“天呐!”穆童在心中惊叹，“这和四册的《倚天屠龙记》一样厚的材料，仅仅是入门的内容？”他现在特别怀念潇潇姐，真后悔当初没在潇潇姐那里好好学习学习，在穆童的眼中，潇潇姐和韩峥简直就是两类人。到此地步了，有什么法子？就硬着头皮看呗！穆童一页一页地看，可是这一行行的字老是跳行，这些字又是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脑子里韩岫又飘，潇潇姐又笑，罗总又在教训人了，喝，还有许许多多，朱庆那张脸像是长麻子了，王子服又在乱吹了，还有周腾又在跳了，……，他的情绪也随着这些人物而波动，就这样胡思乱想，心潮起伏，上午过去了，接着下午又过去了，直到下班，穆童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第二天开早会，穆童也参加了，韩经理布置了一天的工作后，又简短总结了前一天的工作得失，然后散会，销售部同仁们各忙各的。穆童期待地望着韩峥，希望他能给自己派个实实在在的活干。可韩峥对他挥挥手说：“你还是好好学学那些材料！”说完转身而去，穆童也只好又坐到自己的工作台前，学习学习再学习。
　　在枯坐了一多小时后，穆童将这叠资料直接翻到了后面的画页，一幅幅龙太子航模的彩色图片一下让穆童兴奋起来，这其中就有他玩过的机型，还有数十款他未曾接触过的各种型号的飞行器，这其中还有不少是智能机。真漂亮啊！流线型的机身，鲜艳的红色，背映着蓝天白云，真能放飞我的梦想啊！
　　穆童的思绪仿佛一下又回到了家乡回到了石坪镇，在儿女山下的某一处草坪上，惠风和畅，碧空如洗，思濛河水潺潺流淌，那架红色的小飞机像是一只火红的神鸟，又像是一缕红色的精灵，在蓝天白云间，在青山碧水间，如穿梭般飞掠！我手捧遥控板，看着我的神鸟翱翔九天，哈哈，多么奔放多么自由…...“你这么快就学到这里了？”，一声吼问打断了穆童瑰丽的白日梦，吓得他一哆嗦。他一抬头，见韩峥站在自己身边，嘴角撇着一抹嘲讽的微笑。“嗯，是，……，是看到这里了。”穆童结结巴巴地回答说。“哼哼，看不出来哟，还挺厉害嘛！”韩峥说，“好，那我就问你几个问题。”韩峥只提了三个问题，都是关于公司销售流程和产品性能的，穆童张口结舌，傻乎乎地望着韩经理，一个都回答不上来。韩峥将这叠厚书翻回到了第一页，用力拍了拍，说：“用点心，好不好？”穆童抬起头望着他，又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一句让人窝火的话又飘进了小伙子的耳朵里：“我们公司的销售可不是什么人都干得下来的。”
　　穆童倔强地抬起了头，可韩经理已转身而去，看着韩峥的背影，他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他将这摞资料平放在了自己面前，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发着毒誓要将这其中的内容全背下来。
　　他强迫着自己背，一字一句，一句一段，一段一章。一连几天下来，其形状之辛苦连旁边工作台上的几位男女同仁都担心他快要发羊痫疯了！只见他咬着牙，摁着书，时而念念有词时而摇头晃脑，时而目光似锥时而闭眼遐思；一会儿将书抱在胸前，就像在拥抱久别重逢的生死恋人；一会儿又将书放在台面上咬牙切齿地又抓又抠，仿佛这东西从上辈子开始就与他结下了血海沉仇！看！这家伙又在猛扇自己耳光了，可刚才他还在轻抚自己的双颊，嘴里喃喃自语着：“真好，真爽啊！”……
　　快下班时，这些同事们像躲瘟神似的冲出了这办公室的大门，他们中的几位已经注意到了穆童的嘴角泛起了白沫，那不是羊痫疯发作的先兆吗？快跑吧！要不然这狗东西就要躺这儿了，咱可犯不上摊上这种事……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穆童以疯魔般的干劲狂背着这叠龙太子销售员入门资料。然而效果并不显著。韩峥不定时地抽他问一些问题，随机性极强，偶尔他也能撞大运似的答对几个，可大多时候他都答不上来或者文不对题答非所问。韩峥都给他气得没了脾气，有一次干脆笑着对他说：“穆童，你看看你哈，浑身肌肉发达，你脑袋里是不是也长满了肌肉哇？好好想想，是不是方法不对？或者根本就没有办法？”穆童只能垂头丧气摇头叹息。
　　又是一个工作日，穆童又在办公室里苦熬了整整一天。下班了，同事们早就溜得一个不剩，诺大的办公室空空荡荡。穆童瞪着双眼，盯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厚厚的东西，感觉后脑勺疼得要命，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今天是周末，韩峥一整天都不见人影，自己都学了些哪些内容呢？他闭上了双眼，回想着今天之所学，还有昨天的，前天的……，没一会儿，那书上的东西如精灵一般在脑海里浮现了，一颗颗亮点，如夏夜的萤火虫一般。由点连成了线，由线又满满的汇集成了面，这面突然变成了跳动的洋面，涌动着翻腾着，发出了隐隐涛声，在月光下反射着银光，汪洋巨浸，水联天际，光波闪跃，涛声轰鸣……。穆童激动地站起身来，大声背诵着这“书”上的内容，忘情地在这大办公室转着圈，也不知转了多少圈，他发现自己居然将这书上的内容全背下来啦！一字不差！
　　他太高兴了，想立即找到韩峥，让他抽问，随便什么问题，只要是这书中的，随问随答！可这狗日的跑哪儿去了？想到了韩峥，他一下就想起了韩岫，对呀，那么久没和她联系了，她也不和我联系，这家伙死哪儿去了？想到这里穆童掏出了手机，拨通了韩岫的电话。
　　在电话里穆童兴致高昂地邀请韩岫出来玩，说想她了，想得都快疯了，今晚她想玩啥都行，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她。可韩岫却冷冰冰的，对他所谓的好消息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兴趣，毫无热情地说自己还在上班呢，公司的事情多，出不来。穆童不依不饶地说：“那没关系，我到你的公司来，来等你下班，咋样？”韩岫说：“你别来，那么多人看见多不好！”穆童哈哈笑道：“有啥不好，都老夫老妻了嘛！”韩岫没有应声，穆童却听到了韩岫旁边似乎有一女声说：“你让他来嘛……”，接着韩岫好像又在和一女的讨论着什么，没一会儿，韩岫对他说：“你来吧，快点哈，我要下班了。”说完挂断了电话。
　　穆童立即下了办公楼，打了个滴滴匆匆赶到了南岸区的摩云大厦，乘电梯上了23层，一把推开韩岫的办公室门，一女孩正埋着头写着什么，穆童憋着嗓子欢叫了声：“岫儿！我来也。”女孩抬起头来，却不是韩岫，而是另一张脸，好熟悉的一张脸啊！穆童蓦然间没想起这女孩是谁，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穆童，都认不出我了？”这女孩冷冷地问道。一听这声音，穆童终于喊出了这女孩的名字：“黄思嘉！你是黄思嘉？你怎么在这儿？”“哇噻，我好荣幸啰！”黄思嘉以嘲讽的语气说，“穆童穆大帅哥居然还叫得出我的名字。”说到这里黄思嘉站了起来，踱到穆童面前，盯着穆童的双眼，傲然道：“这是我的公司，我不该在这儿吗？”“你的公司？”穆童傻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张漂亮的脸蛋，只是这双妩媚而妖娆的双眼里正放射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光芒。
　　穆童终于想起韩岫曾提到过她的老板是个漂亮女郎。穆童也想起他曾在摩云广场见到过那女老板的侧影。“原来是你呀，”穆童点着头说，“黄大富豪的千金到江沙来投资办公司了，有钱人就是有钱人呐！”
　　黄思嘉冷冷一笑，坐到了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点上了一支烟，说：“好了穆童，你既然来了，就坐下吧，我们好好聊聊。”穆童直截了当地问：“韩岫呢？韩岫在哪里，我是来找她的。”“她不想见你，”黄思嘉也是直来直去，“下班了，我让她回家了。”穆童转身就要走。黄思嘉高声喊道：“你就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不想见你吗？”穆童站住了，听见黄思嘉说：“韩岫有新的男朋友了，她现在正和他约会呢，她也让我转告你，希望你好自为之。”穆童转身一个箭步跨到黄思嘉跟前，盯着这双媚眼吼道：“胡说！她怎么会有新男朋友？”黄思嘉哈哈大笑起来，腰一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额头差一点顶到穆童的鼻梁，丰满的胸脯已贴上了穆童身体，弄得穆童只得向后退了一步。“好哇，我喜欢你现在的表情，尤其是你现在的眼神。”黄思嘉微笑着说。她猛吸了一口烟，喷出一股烟柱，说：“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警察呢还是贼？或者说就是个乡下来的搬运工？”
　　穆童呼着粗气，紧盯着黄思嘉。他没有回答黄思嘉的这些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把以前认识我这事告诉韩岫了？”黄思嘉摇着头，说：“没有，我没有对她说起过你，”她又坐回到了沙发上，神情渐渐变得有些黯然，“我没有对她说起过你，起实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你。你知道吗？穆童，你在我心中多么美好吗？你听说过珍藏的记忆吗！”一种复杂的表情浮现在了这位少女老总脸上，是遗憾还是娇羞？或者二者兼而有之？穆童不自觉地坐到了她的身旁，他弄不明白眼前这位大富豪的千金，要钱有钱要美貌有美貌的女郎，会对自己有什么情愫，而且自己和她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嘛。
　　“韩岫这女孩儿，嗨，有些地方太像我了，或者说我们太相似了，都是那么天真倔强，那么理想主义。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被你吸引了，韩岫也是这样的吧？”黄思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一双妙目看着穆童，穆童迎着她的目光，等着她的下文。“我一直在想你有什么东西能吸引到我们的呢？”黄思嘉接着说，“是远山的翠绿还是木叶的清香？又或是现代社会几乎已绝迹的单纯和质朴？”穆童低下了沉重的头颅，他认为自己好像并不配黄思嘉说出的这些美丽的词汇。
　　“可你并不是什么缥缈的山峰，而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你也变态似的爱钱”，黄思嘉的腔调突然变得玩世不恭了，“现在的世道，金钱已经被拔高到了可以凌驾一切的地步，说穿了你穆童不就是一男孩吗？有钱还不买到？”穆童仍然沉默着，脑子却浮现出一幅画面，那是在罗琳办公室里看到的，金灿灿的阳光下的一张脸，如黄土高原般沟壑纵横的一张脸，还有那双眼睛，充满了慈爱和期待……“你自己不是也‘变质’了吗？嗯，你说对吧？”黄思嘉问着穆童，穆童只能点点头。
　　这时穆童的手机响了一下，像是接收到了一条短信，穆童掏出手机一看，是韩岫的信息，他忙打开一看，信息是这样一段话：“穆童，和你相处的日子很愉快，我也很开心。然而我们都要面对生活的选择，你和我已不再合适了，让我们到此为止吧！祝福彼此！”这短短的一段话虽算不上惊雷，可也是一道闪电了，将他击得呆若木鸡。穆童呆望着手机，如泥塑木雕。
　　黄思嘉站了起来，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岫儿做出这个决定也不容易啊，我自己最有体会，当初……”“这一切都是你黄大老板安排的吧？”穆童怒吼了起来，“哈，我安排的？不对，我没安排什么，”黄思嘉从容不迫地说，“这是韩岫自己的选择，再说了，最近一段时间来，韩岫有多痛苦你知道吗？岫儿和我亲如姐妹，看到她那么痛苦，我能不拉她一把吗？”
　　“你拉她一把？”穆童在心中品味着这句话，沉默片刻后，他问道：“你刚才说她有新男朋友了，真的吗？” 黄思嘉神情漠然地说：“岫儿没那么快就爱上了别人，我们公司的苏总确实在追求她，她不是还没答应吗？我那么说纯属和你开个玩笑。”看到穆童眼里似乎又要燃起希望之火了，黄思嘉哈哈笑着说：“你又在胡思乱想了？我还是劝你接受韩岫的提议吧，尽快结束你们之间的，嗯，……，你们之间的不幸吧！”看到穆童脸色阴沉得吓人，黄思嘉叹了口气，背转过身去，双手按这一张办公椅的靠背，说：“穆童，其实当初我也对你有过很疯很狂的想法，不管你是警察还是贼，不管追随你到天涯海角，富贵也罢贫穷也好，哪怕以后乞讨度日呢！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都认了。可现在你就在我面前，我再没有当初那份激情了，咳，也就是说，我对你已经没啥感觉了，真他妈遗憾呐！”说到这里，黄思嘉眼圈红了，泪水已涌上了眼眶。一种情绪感染上了穆童，他看着黄思嘉微微抽动的双肩，和乌黑闪亮，瀑布般垂落至腰际的秀发，他想伸手拥抱面前这位美丽的女郎，可又不敢，只抬了抬双手。
　　过了好一会儿，黄思嘉擦了擦自己的双眼，转身到办公桌处拿了自己的香包，说：“穆童，我也要下班，你自己再呆一会吧，有些事勉强不来的，好好想想吧，啊？”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出门而去了，可又探回头来说：“走的时候别忘了关灯关门哦！”
　　穆童呆立在原地，很久没动。只觉得脑子里很乱，好像什么都在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他走到办公桌前，见桌上放着几张A4打印纸，其中一张上面写了些字，字迹倒是刚劲有力，像是黄思嘉的笔迹。他将手机放到了桌面上，拿起这张纸，上面的字是一首短诗：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都已启程，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逐渐隐没在落日后的群岚，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含着泪，我一读再读，却不得不承认，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穆童依稀记得这好像是某一位女诗人的作品，以前似乎也读到过，没怎么在意，现在读来，一股浓烈的情绪已氤氲在了他的心间。他无法用准确的词语来描述此时此刻心中的感受，只觉得心中堵得慌，想要发泄，想要吼叫，想要怒骂，想要打人，更想找个地方喝个烂醉！于是他冲出了这间办公室，走到电梯口，忽又想起黄思嘉叫他关灯关门，就折回来关了灯关了门，再摁下电梯下了楼。
　　出了摩云大厦，穆童拐过了两条街，在一街角处看到了一面仿古式的酒旗正迎风飘飘，上书“三碗才过岗”这几个大字，他不禁哑然一笑，就走了进去，开口就叫老板打两斤白酒来，把老板都吓了一跳，想劝劝他别喝这么多，但一看到这家伙阴森的眼神，就不敢说什么了，乖乖地打上了两斤白酒，满满一大缸。穆童双手捧起，像渴极了的沙漠旅人，咚咚地就喝了个涓滴不剩。旁边正巧坐着一对情侣，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那男对着老板怪叫道：“老板，你给人家上的是水还是酒哇？”那女的捏了他一把说：“是酒，我看到老板从酒缸子里倒出来的。”穆童侧头一看，见这女娃子倒还有几分姿色，就故意高声叫道：“老板，再来两斤，要好酒哈，不准参水哈，不得少你钱嘞。”叫完了还故意对那女孩挑逗似的眨了眨眼。那女孩好像被他的气势震住了，双手紧紧抓住了身边男孩的手臂；那男孩见他居然敢对自己的女友乱抛媚眼，显是意存轻薄，就挑衅似的说：“你有本事就喝他个十斤！”穆童哈哈大笑，对老板叫道：“听见了吗？老板，给来十斤白酒。”说完又对那男孩说：“哥子，来嘛，我们大家一起喝嘛！”那男孩哼了一声，狠狠地瞪着他。
　　老板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将酒端上来，这次干脆就是整整一坛！穆童从屁股兜里掏出了七八张红太阳，拍到桌上，对老板说：“这是酒钱，连他们的，”穆童指了指那对男女，“一块了。”女孩一听想要推辞，男孩却一脸坏笑地说：“谢谢，想付我们的酒钱你还是先把这十斤酒喝下去再说吧。”穆童一听站了起来，捧起了这诺大的酒坛子，看着那女孩怯怯的眼神，他笑了笑，仰头就要往嘴里灌。这时酒馆里所有的人，无论顾客还是店员，都被穆童气吞山河般的气势吸引过来了，大家都屏声静气，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位只有在电影小说中才能见到的英雄，如何将这么大一坛子酒喝下去。看到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穆童也像是受到了激励，为满足众看客的需要，穆童索性一步踏到桌子上，举起坛子往嘴里灌！酒馆里鸦雀无声，只听见酒过穆童喉咙的“咕咕”声，没一会儿，酒坛子空了，穆童将酒坛子倒了过来，仅有几颗珠儿滴下，而穆童脸上也漫上红潮。酒馆里顿时响起了掌声惊叹声甚至欢呼声。
　　那男孩忙起身拉着女孩就要往外溜，穆童吼住了他们：“嗨，你们这就走哇？酒钱还没付呢！”男孩却狡黠地笑道：“你不是说你帮我们付吗？咋个，搞忘了嗦？你喝醉了哇？”穆童挥了挥手，说：“滚吧，我给你付。”又对那女孩说：“妹妹，你就交这样的男朋友？还不如让我当你的男朋友！”酒馆里顿时很多人起了哄，“对呀，妹妹，要这个小伙子。”“这个帅哥才是最好的！”……，更有甚者叫着：“今晚就开房嘛！”等等。那男孩连忙拉着女孩跑了，临出门时，那女孩还真的面含娇羞地回头看了穆童一眼。
　　穆童从桌上跳了下来，对着酒馆里的众酒客炫耀地挥舞着空酒坛子，嘴里乱叫着：“还有谁？不服的来喝！”众酒客一齐沉默的看着他，忽听一人笑了起来，继而众人哄笑起来。一人挑逗着对穆童说：“帅哥，你喝了那么多酒，给我们唱一首歌嘛！”另一人亦起哄道：“再跳一曲舞嘛，最好是脱衣舞！”穆童早已酒气上冲，红潮漫过了脖子，一听这等言语，就指着其中一人骂道：“你以为老子醉了？叫老子跳舞，好哇，叫你妈来跳脱衣舞呀，跳完了老子还要日她……”那人一拍桌子，满桌的碗碟都跳了起来，“哪里来的野杂种，敢骂老子！” 说着就要扑过来，穆童瞪圆了血红的双眼，抡起了空酒坛子，就要砸过去。那人被同桌的一伙人拉住了，都纷纷劝着，“算了，这家伙喝醉了”，“犯不着和他计较嘛，就这种人”……穆童的酒坛子也给一人拉住了，回头看，正是酒馆的老板。这胖胖的老板一把夺过穆童的空酒坛子，说：“小伙子，你歇歇吧，哈，酒坛子可是我的，欢迎你下次再来，今晚就到此为止了哈。”
　　穆童心中空落落的，见满屋的人，都眼鼓鼓地看着自己，像在看着一什么怪物，更像是在期待自己又有什么惊人之举，好再看一次热闹。于是他冷冷一笑，迈步出了这酒馆的门。
　　刚一出门，一位小服务员追了上来，递给他一张小纸条，说：“刚在那个女的叫给你的，说是她的电话号。”穆童问哪个女的，这小服务员一脸□□着说：“就是那个你叫人家甩了这在的男朋友，和你搞的那个呀，你不是为了她还喝了那么多酒吗？”见穆童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自己，这小服务员又说：“她走之前上了趟厕所，一出来就递给我这张纸条子，叫我一定交给你，当然是背着她男朋友的啰。”穆童接过了纸条，见上面写着什么莉什么的，还有一行字，一串数字，就问这小家伙：“你肯定收了人家钱了吧？”这小服务员歪着嘴“嘿嘿”一笑，转身跑回店里了。
　　穆童将纸条揣进衣兜里，刚迈步走，清凉的夜风迎面而来，胃里的东西一下翻江蹈海了起来，接着脑袋也像要爆裂似的，疼得要命，两太阳穴突突跳得好厉害，眼前所有的东西都在晃荡，想要呕吐，可什么都吐不出来，穆童强撑着过了两条街，终于蹩到了一条人少的背街，他好像看到了一段树干，突然双腿一软，抱着树干瘫倒了，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穆童总算醒了过来，晃了晃脑袋，愣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为什么会躺在街上，这时头又疼了起来，看着昏黄的街灯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只偶尔有车呼啸而过，将街面上的落叶荡起；他躺的这个角落倒还挺立着一颗大树，实际上自己就是靠在这棵大树上昏昏睡去的，透过大树枝叶的缝隙，穆童望见了夜空中的疏星淡月，“我这是咋了！”他问着自己，“我喝醉了？我居然喝醉了？我把我自己喝醉了？”穆童嘿嘿地傻笑了，我不是千杯不醉吗？可还是醉了！想到这里一个女孩的容颜自然地浮现于眼前，又想起了好几个人，“对呀，该给岫儿打个电话。”想到这里伸手去摸手机，可没有摸到，“手机呢？”他心中一惊，扶着树干站了起来，再绕树一圈，当然什么都没找到。他又一屁股坐下，闷头想了一会儿，总算想起了，可能忘在了黄思嘉公司的办公室里了，哎，回摩云大厦去拿呀，想到这里穆童又站了起来，已望见了摩云大厦造型独特的高高的尖顶，那里的五彩霓虹灯仍在幻化着各种图形。
　　可是他仍然没有注意到远处那一列朦胧的群山上空，一颗特别明亮的星正在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