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泉》烈日飞霜

2、第一章

　　初夏的清晨，朝阳初显。轻柔如絮般的白雾缭饶在儿女山脉的群峰间。黛绿的深绿的浅绿的山体在湛蓝的天空下由近至远依次排列，很富有层次感；白雾缠绵，游走于山峦间。水声潺潺，澄碧的思濛河蜿蜒曲洄地流淌在这绿色的山间。轻风徐徐，不时传来鸟儿们的啁啾声。
　　周腾站在渡船的船头上，挟带着潮润湿气的晨风轻拂着他的身体，山区特有的草木清香随风钻进了他的鼻孔。他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部大幅度的起伏，像是欲将胸中的污浊之气与这山区特有的纯朴自然的清新空气来个彻底置换。
　　这是到石评镇的渡船，此时渡船已行至思濛河的中流，河面上还笼罩着一层如纱似絮般的薄雾。思濛河水清澈见底，甚至隐约可以看到摇曳的油绿水草，还有水草间游动的鱼儿。
　　石坪镇背靠儿女山，面临思濛河，河对岸就是玉屏山，洪成高速公路沿玉屏山北麓呼啸而过。据说市政府曾规划在石坪镇渡口建一座大桥的，但又据说为保持儿女山区及石坪镇的原生态，使其成为旅游资源，这座大桥没有建。联接儿女山区石坪镇至外界的，还是几条形式古朴的渡船。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周腾沉醉于这灵山秀水，立于船头，竟然大声吟诵起词句来，可他也不知道这是诗句还是文句，而且就记得这几句，下面的句子早忘了，记不得了，他居然还对着这青碧的山水张开了双臂，忘情地吟诵着，仿佛陶醉到不能自拔。
　　旁边一位乘渡船回家的大哥见他如此模样，觉得好笑，就问他：“这位兄弟，是第一次来石坪镇吧？”周腾摇摇头，说：“不是第一次，我小时候来过一次。我有个舅舅住在这镇上呢。”“喔？叫啥名字？”“穆向升。”“穆向升？就是穆记干杂店的老板吧？”“对呀，我老舅是开了个店。我小时候还在舅舅家住过一阵子，一晃二十多年了，没想到石坪镇儿女山思濛河还是这么美，真是人间仙境啊！”周腾叹息着摇着头说。他的情绪似乎感染了这位大哥，连大哥也对这山水有些动情了：“是啊，儿女山美丽依旧，流泪泉却寻觅不见啰。”周腾一听见“流泪泉”，顿时笑了，年轻的还算帅气的脸上绽开了几缕笑纹：“大哥，流泪泉不过是个传说，这世上要真有这样的地方，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悲欢离合了。”这位大哥冷哼了一声，好像也不愿过多谈论这个话题。
　　这时渡船已过了中流，石坪镇码头已然在望了。
　　周腾像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问这乘船回家的汉子：“大哥，你知道合欢磁器店吗？”“知道啊，不就是曹老六开的店吗？”“那您知道这曹老板的店里有一樽宋代青花磁瓶吗？”周腾谦恭地笑着，还递上了一支烟。这大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抽烟。“曹老六家有宋代的青花磁瓶？”大哥笑了，“那你就自己去找找吧!”
　　渡船靠了岸，周腾踩着有些晃悠的跳板上了码头。他本想留下这位显得莫测高深的大哥的联络方式，但这汉子一上岸就转身而去了，周腾也就作罢。
　　太阳已升起，朝阳将房屋参差的剪影投射在石坪镇并不宽阔的街面上。街上冷冷清清，好多店铺都还没开门营业，看来今天不是个赶场天。周腾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看着街道两旁两三层甚至四五层高的，贴着各种颜色外墙砖的小楼，心却别有一番感慨：当年的石坪镇多是木质小楼，虽然看起来有些破败但也纯朴自然。现在小木房子没有了，都是些爆发户似的小洋楼，哼，有钱了，该显摆了，钱是个什么东西？能改变一切？想到这里他将右手五指并起，狠狠地做了一个向下切的动作。他决定先去搞清楚宋代青花磁瓶的事儿，再去拜访一下那很久都没见过的老舅。
　　石坪镇的一条背街上，穆记干杂店早已开门营业了。穆向升坐在自己的店里，端着只硕大的塘磁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啜着刚泡上的滚烫的茶水。放下茶杯，老穆又点上支烟，使劲吸了两口，白烟钻进了他的鼻孔后又冒了出来，袅袅地上升。突然他咳了起来，直咳得他满脸通红才停下来。老穆叹了口气，将烟在烟灰缸里摁灭了，望着阳光下明晃晃的街道发怔。
　　人到这岁数了，还有啥放不下的？就是那不懂事的傻小子，咱穷家薄业的，好不容易供这小子上了高中，可又上不了大学，勉强上了个技校，后来托了好些关系才在县城里找了个工作。可这浑小子偏不安心，硬说啥要去见识外面的世界，和几个屁事不懂的兄弟伙就去了南方。结果怎样？不到一年，不也灰溜溜的滚回来吗？这下工作也没有了，咋办？就靠着我这屁股大点的小店，当二掌柜吗？
　　想到这里，穆老板居然微微地笑了，心中的那一点郁闷情绪像在阳光下的露水，消失不见了。
　　“舅舅！”一声叫喊，激楞了老穆一下，他抬头一看，一位身着灰色休闲西服，长发遮耳，满脸堆欢的男青年已站在了面前，手里还拎着几个礼包。老穆稍微一愣，但很快从这年轻人相貌中看出姐姐的模样。“呵呵，是小腾啊，咋来得这么突然，也不先知唔一声，这么多年也不来看看老舅，都长这么高了。”说着亲热地拍了拍这小伙子的肩膀。
　　来者正是周腾。他先找到了合欢磁器店，与店主胡扯了半天，最终证实了什么宋代青花瓷瓶纯属子虚乌有，就告辞出来到街上买了些礼品，转到背街上寻到了穆记干杂店。
　　接过老穆递上的烟，周腾一屁股坐在一张竹椅上，打量着四周，心中又升起几分感慨：石坪镇到处都是砖混小洋楼，可老舅这小店依然是古董似的小木楼，整座小楼都呈乌黑色，一些柱子和梁因年代久远都已开裂了，一股木材的霉味隐隐约约，唉，看来老舅也没捞到什么钱……
　　老穆问了周腾妈妈身体怎样，他爸爸是否还那么爱打牌？周腾一一作答，说妈妈身体很好，爸爸也好——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老爸一 年多前就过世了，妈妈现在一个人生活，身体很不好。穆向升又问这位很久未见的外甥现在做什么工作？周腾一听连忙站起来，从西服内兜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上，说：“我现在在一家贸易公司做外贸呢!”老穆接过名片，见这张制作得很精致的，还烫了金的名片上的抬头是：飞翼贸易公司；而周腾名字旁边赫然印着总经理！“呵，小腾，你发了，现在是周总了？”“没有没有，只不过和朋友一起做点小生意。”周腾脸上浮现出训练有素的谦恭的微笑。
　　“我那表弟呐？他在哪儿发财呐？”周腾像是忽然想起了似的，问起了他从未见过面的表弟。穆向升呵呵笑了：“在哪儿发财？在床上发财——估计现在还没起床吧。”见周腾一脸的不解，就轻描淡写说：“童儿高中毕业后只上了个技校，毕业后在城里工作了才几个月，就伙同几个小子去南方打工，可外面的世界也不好混，这不，现在又回来了，工作也没了，就成天呆在家里，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周腾微笑着听完老舅的话，正欲说去看看表弟，一声惊叹突然传来:“哎哟，这是哪里来的贵客呀？”周腾扭头一看，一位中年妇女站在身后，一脸的褶子，好像还扑了些粉，嘴唇像是刚抹过的，红红的，金耳环金项链黄澄澄的挺惹眼。“舅妈！”周腾怪叫了一声，这下是从椅子里蹦了起来，然后和舅妈来了个热情拥抱。老穆看着老婆和外甥拥抱在一起，只“嘿嘿”地傻笑。
　　周腾小时候见过这位舅妈，也听母亲说起过这个舅妈，她叫童敏慧，是石坪镇一带小有名气的人物。周腾还记得母亲说当初她曾竭力反对舅舅和她结婚，但他们还是结合了。“生下穆童后不久就跟人跑了，可没过多久别人又不要她了，又厚着脸皮回到你舅舅那里，你舅舅像个傻瓜一样又接纳了他，哎，你舅舅是个老实人，当初要是听我的话他咋会讨这样的老婆？”母亲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周腾现在都还记得。
　　童敏慧拥抱完了周腾，摇着头，拍着他的肩膀叹息着说：“啧啧，当初的小屁孩如今长成大帅哥了，还当了老总，腾儿啊，你现在可是发了，你可要多关照关照你那表弟啊，”转头板着脸对着老穆嚷道：“你亲外甥来了你也不去打点酒买点菜？”老穆答应一声，起身而去；周腾很世故地客套着：“别买啥了，随便吃点就行了。”但老穆已走了。周腾见状转了转眼珠，对舅妈说：“那我去看看表弟吧？”童敏慧指了指楼上说：“他还没起床呢，我去叫醒他。”周腾摆了摆手：“别呀，我去叫醒他。”
　　周腾几乎是跑上了楼。舅舅家这小木楼虽有股潮霉味，但并不是太难闻。可舅妈身上那股劣质香水和体味相混合的味道真让人欲呕！
　　他推开了二楼卧室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横躺在床的一具颀长白皙的□□。再仔细一看，一个仅穿着内裤，一点凸起，将薄被压在身下，无遮无盖的少年正睡得鼾声悠扬。周腾不由得微微一笑，反手将门轻轻推上，又蹑手蹑脚走到床头，端详着这熟睡的少年，心中不禁暗自称奇：好一个美少年！用流行语就是：好帅好帅耶！周腾轻咽了一股口水，目光移到了床头柜上，上面散乱地放着几堆书，便随手抽出一本，见是一本《神雕侠侣》；随手又抽出一本，又是《笑傲江湖》，再拿起一本，这次是《浣花洗剑录》，周腾撇了撇嘴，将这几本书摞齐放回原处，心中暗忖：这小子有武侠情结呀，好好！眼光又扫向四周，这间简陋的卧室色调灰暗，窗户太小，窗玻璃和窗帘的灰尘很厚，房梁上的灰尘厚得都快掉下来了。周腾又闻到了一股霉臭味，他鄙夷地伸掌在鼻端扇了扇。这时，对面衣柜下方一个红色的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赶紧移步过去一看，是一个鲜红亮丽的电动直升飞机模型，旁边还有一遥控板，他止不住自己的好奇，捧起这看起来很精巧的小直升机，仔仔细细地看：这像是武直十的仿制品，做得微妙微俏，小机炮支楞着，螺旋翼尾桨导弹什么的逼真而生动。机身下方有一卡通造型的商标，上有“龙太子”这三个飞翔状的汉字。
　　“你谁呀干啥呢？”两声吼问传来，倒惊了周腾一跳。周腾一转身，见刚才还熟睡的男孩已坐在了床上，鼓着双眼瞪着自己呢！“喔，小童，我是你表哥周腾。刚才进来的时候看你睡得香，就没敢叫醒你，别见怪啊。”“表哥？我还以为进贼了呢！”穆童好像听父亲说起过，“你是德梁城里的那个表哥吗？”“是啊，我就是啊。”周腾笑着说。穆童睖了他一眼，腾的跳下床，靸上拖鞋冲出门直奔厕所而去，像是稍慢哪怕一秒就要尿□□。
　　看着表弟匆忙的背影，周腾脑子里突然如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伴随这个念头的是几幅画面和几张人的脸，“啊，多么辉煌，灿烂的阳光，暴风雨过去后，更加温暖明亮。”周腾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激动得哼起了一首名曲，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还喃喃自语道：“好资源呐，好资源。”

　　他迈步下了楼，见舅舅已经买菜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忙着呢。“舅舅，要不要我来打打下手？”周腾说着，不等老穆回答，已经挽起袖子进了厨房。老穆“嘿嘿”笑了笑，也不客气，指了指盆里的鱼说：“那你把鱼杀了吧。”周腾答应着，去拿刀。一撇眼，瞅见舅妈正翘着腿坐在外面，正看着自己，便对她点点头，笑笑。心中暗自庆幸：“厨房里的油烟味可要好闻多了。”
　　一盘一碟的菜摆上了餐桌，鸡呀鱼呀的还不少，这些菜品在见过大世面周腾眼中也算不了什么，但想到它们出自于儿女山的原生态环境，那真是纯天然无污染无公害，又以老舅高明的厨艺加工出来，周腾也禁不住自己的馋涎了。老穆当着周腾的面开了一罐酒，这是一黄泥瓦罐，刚把封泥拍开，浓烈的酒香就薰得这亲外甥飘飘欲仙了，“舅舅，好香啊！真是好酒啊。”周腾赞不绝口“石坪镇还是有好闻的东西，比方说这酒这菜，哈哈!”周腾打着哈哈，看了舅妈一眼，见这老女人正傻乎乎地跟着自己在笑，就挨着舅舅坐下了。
　　老穆和童敏慧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周腾也跟着叫，穆童这小子才睡眼惺忪地从楼上下来，打着哈欠坐在了周腾身边。老穆给外甥倒酒，周腾惶恐地乱嚷：“别呀，舅舅，这咋敢当，我自己来吧。”酒倒上后，周腾先是给舅舅敬酒，又给舅妈敬酒，说这么多年没来拜访舅舅一家人，很惭愧，现在代表爸妈同时也代表自己，祝舅舅身体健康，而舅妈不仅要健康而且要更加年轻美丽。童敏慧笑得花枝乱颤，居然伸手在周腾脸上拧了一把，“乖孩子，这嘴就是甜呐！”周腾面对着她满脸的褶子，赶紧一仰脖将杯中酒干了。再瞅瞅老舅和穆童，舅舅笑着，神态安详；可穆童这小子却木然端坐，脸上没半点表情。周腾就又将酒杯举起，向这位表弟敬酒，可一看穆童面前并无酒杯，就说“小童，可得给哥一个面子喔。”他满以为这位表弟会推诿，可穆童转身进了厨房拿了个大茶缸出来，咚咚倒满了酒，捧起茶缸一口气全灌进嘴里，就像在喝水，且面不改色！看得周腾瞠目结舌，舅舅和舅妈微笑地看着，并不以为怪。
　　“该你了，表哥。”穆童将大茶缸倒转，提醒着周腾。“厉害！我这兄弟海量，好，我喝”周腾一口干了杯子中的酒，只感觉脑袋发沉，肚子里像有把火在烧。“小腾，你没事吧？”舅舅在问。“没事没事。”周腾摇摇手说。“小腾啊，你们公司主要做些啥生意呀？”这次是舅妈发问。周腾一听这个问题，立即坐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恢复了职业性的微笑。“我们主要是做美术工艺品贸易，也兼代做一些五金制品。”“哦，你们不搞生产吗？”老穆问。“人家是贸易公司。”穆童白了他父亲一眼，抢着回答。“对呀，我们经销各个厂家的产品，为他们建立销售网络，有很多品牌都是我们给推出名了的，什么‘云裳’啦‘大汉风’啦‘玉麒麟’啦。”虽然酒精仍然烧着脑子，周腾还是可以顺着表弟的话吹下去。“有没有‘龙太子’呢？”舅妈突然发问。“龙太子？”周腾一愣，随即道“没有，我们还没签下这个品牌。不过我和这家公司谈过几次。”“你见过龙太子的老总？”穆童兴高采烈地问，闪着光的眼瞳，清澈而亮丽，这让周腾甚至感到一丝妒忌。“看看看，一说到龙太子你这表弟就不晓得姓啥了。”舅妈又扯嗓子叫起来。“就是啊，他成天啥事不做，不是看些个闲书，就是抱着那啥龙太子遥控小飞机玩，都这么大的人了，没出息啊！”老舅也附合着说。见爹妈都这么说自己，穆童有些不高兴了，又向自己的大茶缸倒了些酒，举起欲喝，被老穆一把夺过。“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人不大点酒量倒不小，吃饭！”老穆训斥道。穆童没吱声，气鼓鼓地盛了碗饭，只顾往嘴里扒。
　　周腾正想说几句圆场的话，舅妈却柔声相询了：“小腾啊，你现在是老总，又有这么大的生意，为啥不能带一带你这表弟呢？”“带一带？舅妈，您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只要小童瞧得上，哦，当然，还有舅舅和您，也愿意的话，我一定让小童发财，也就是说，我们一起去挣钱，行吧？小童？”周腾情真意切地说完这番话，还拍了拍坐在身边的穆童的肩膀。穆童却只“哼”了一声，舅舅舅妈却笑容满面，相继给这位大老板外甥敬酒。周腾也是酒到杯干，又回敬舅舅舅妈。可穆童好像还没气得过，自顾自地吞了两大碗饭，就起身而去了。

　　舅舅家的酒真是醇香甘冽啊，周腾这一觉直睡到日头偏西才醒过来。他睁开眼看着房顶，又转着脑袋打量着四周，然后一挺腰起了床，感觉头还有点晕沉沉的，再看看自己睡的这房间，并不是穆童睡的那间，就套上衣服穿上鞋下了楼。
　　楼下只有老穆一人在守着铺子，周腾问舅舅小童舅妈哪儿去了，老舅说小童到河里游泳去了，舅妈打麻将去了。周腾说也想游泳，就往河边而去。
　　穿过一大片茂密青翠的竹林，周腾就来到了思濛河边。远远望去，河对面浓绿的玉屏山在蓝天白云下尽情地伸展着婀娜的身姿，山体挡住了阳光，阴影遮盖住了这一段的河流。周腾并不擅长游泳，但见到思濛河如此清澈的水，也免不了想投入其中，浸泡一下自己的身体，体会一把彻头彻尾的清凉。他很快脱下自己的衣服，可发现没带泳裤！难道穿着内裤下水？或者干脆脱掉内裤来个裸泳？他向四周看了看，并未见到有人，耳际也只有风声和水声，于是他放心大胆地把自己扒光了，还张开双臂做了几个伸展运动，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豪情：哈哈，到中流击水，老子也要浪遏飞舟！
　　他正欲下水，突然传来几声狗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条大黑狗，晃着白生生的尖牙，一下奔到他跟前，对着他狂吠。周腾给吓得魂飞魄散，他本能地将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隐□□，浑身抖得像筛糠。
　　“黑豹，别叫了，回来!”一声吆喝，穆童出现了，大黑狗立即停止了吠叫，摇着尾巴跑到穆童脚边撒欢去了。“哈哈，表哥，你的屁股好白呀！”穆童想逗逗被吓坏了的表哥，还开着玩笑。可周腾真给吓着了，过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穆童叫道“你先过那边去，我穿上衣服，哦，带上你的狗!”穆童满怀歉意地笑了笑，带着“黑豹”到一边去了。周腾这才舒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是热的，还湿乎乎的，再低头一看：天哪，刚才真的连尿都吓出来啦！
　　周腾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将衣裤鞋袜等一一穿上，再抽出一支烟，可河边风大，点几次才将这根烟点着。他重重吸了一口，走上旁边的一小土坎，对着还呆立在不远处的穆童吼道：“你过来，啊，不，不要让你的狗过来！”穆童笑了笑，拍了拍“黑豹”的背，指向镇的方向说了声“回去。”那狗就飞快地跑了，没跑多远又站住望着穆童，穆童再次指向镇口，狗儿这才跑得不见了。
　　穆童慢慢地走了过来，脸上还挂着几分坏笑。“很好笑？吓着了别人就很爽？”周腾压制着胸中的火气，尽量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问。“表哥，我就想和你开个玩笑，可没想到把你吓成这样了。”穆童想道歉，但语气里似乎又另有所指。周腾看到了他顽皮而狡黠的眼神，再仰头看看玉屏山，自己和穆童都站在了山体的巨大阴影里，心中的火气不知为何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仰头哈哈大笑，捏起拳头在穆童的胸前捶了捶，“好，很好，咱哥俩坐下好好聊聊。”他显得很豁达地说。
　　“小童，你是不是想出去闯荡一番，成就自己的事业？”俩人坐下后，周腾就直奔主题。
　　“是啊，年轻人不怕累就怕没机会嘛。”穆童答道，就像在背诵谁的话。周腾哼了一声，“我看你最好别出去，我的意思是你最好呆在这石坪镇，就守着你老爸那摊子过就行了。”周腾冷冷地说。穆童愣了一下，看了周腾一眼，过一会儿才说：“是啊，守着这青青的山，绿绿的水，有啥不好的？外面的世界有些个啥？无非是人多车多房子多灰尘多吗？”“喝喝，看不出来哟，我表弟年纪轻轻就甘于淡泊了，好啊，那还用得着我瞎操心吗？”周腾叫了起来。“你在操哪门子心，□□的心？”穆童冷笑着问。周腾站了起来，原地踱了一圈步，又点上了一支烟，连吸了几口，又坐了下来，盯着穆童的眼睛说：“小童，可以回答我三个问题吗？”穆童见他如此严肃，也只好严肃地点了点头：“你问。”
　　“第一，你还认为你是小孩子吗？第二，你的家庭别说在你们县，就算在石坪镇算是富户吗？第三，你能永远压制自己心中的愿望吗？”周腾一口气问完了三个问题，呼的一下又站了起来，将手指间夹着的烟头扔了出去。他知道这三个问题已击中了这小子的要害。
　　穆童坐着，双手抱住了膝盖，呆呆地望着眼前青山绿水，一言不发。过了好一阵他才问：“你是想让我跟你混？”“不对，不是跟我混，是敢于面对竞争面对考验面对挫折甚至面对磨难!”周腾激昂地说着，唾沫星子横飞。这一连串的“面对”显然在穆童心中起了作用，他拍了拍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挺直了腰，“好啊，哥，我不是小孩儿了，我家也不是啥有钱人家，我也是有愿望的，压制不了的，但怎样做才能成就一番事业，挣到钱呢？”他眼巴巴地望着周腾，称呼都改成了“哥”。周腾看着他清澈明亮的眼眸，心中又升起一股妒忌之火，他真恨不得将这小子的双眼抠出来，扔到污泥里，再给他安回去，看他还那么干净！但周总是久经厉练的人，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他说出了这样一番话：“干任何事情，都是需要能力的，挣钱也不列外。以你现在的本事，我就拿一个项目给你负责你干得下来吗？”看着穆童默然不语，他又续道:“所以我希望你多经历一些多厉练一些，就像，嗯，你看过的武侠小说中的主人公，不都是历尽艰难，才练成绝世神功吗？”这一席话说得穆童双眼放光，他恳切地问周腾：“那么哥，你是要我跟你干了”“我可以做你的领路人，记住了，我仅仅是你的领路人。”周腾故意停顿了一下，感觉已成竹在胸，就故做天真地说“还有一条规矩你必须遵守，那就是：你绝不能带上你的狗！”穆童笑了：“‘黑豹’是条好狗，就听我的话，不会乱咬人的。不过还真吓到你了，没事，我走后让我老爸养着就行了。”
　　太阳将要落下山了，天际一片火红的云霞。
　　周腾拍了拍穆童肩膀说：“该回去了吃饭了，你老爸应该准备好晚饭了。我们明天一早就走。”俩人牵着手往回走，刚走近那片竹林，周腾突然甩开了穆童的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张花花绿绿的纸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穆童接过一看，原来是张某某旅游公司的宣传广告单，上面印有几张拼凑得很拙劣的儿女山玉屏山思濛河的图片，下有几行字：经本公司多年探索开拓，现已发现传说中古老的流泪泉所在地，现特价推出古老传说与现代科技相结合的魅力精品旅游线路……，还有电话电子邮箱联系人什么的。
　　“流泪泉？他们居然找到了流泪泉？”穆童大惊小怪地叫道。“是啊，不是还有人宣称找到了适合人类居住的系外行星吗？”周腾阴阳怪气地说，然后俩人一齐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