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闲记》贺*毫

3、龙王祭

　　待到后日午时，阴雨蒙蒙的天气里，突然泛起了一道极亮眼的光。

　　似鸿蒙初辟，这光劈开穹庐，露出丑陋皮肉之下的晴天朗日来，凡见到的百姓都齐齐惊呼起来，纳头就拜，然阴云仿佛被激怒了，转瞬沸拢，教人无不遗憾。

　　向真人落到月台上，雨水顺着他身上的蓑衣滴落到地上，一旁小仆刚撑起伞，他便自发走到伞下。离得远了尚不觉得，这人一迫近，其气势摄人如山之将倾。待他掀了斗笠去了蓑衣，只觉其容色光烨真好似一轮皎皎明月，正是应了月台接月之名。

　　这月亮开口说话了：“先去李公府上，明日就将此事了了”

　　齐钧自小生长在京城这种俊杰汇聚之地，上不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宫中大臣，都没有一人可以从外貌和气势上与这位向真人媲美，不由多看了几眼。

　　哪知这位向真人却是个不好相与的，眉头一皱，目光如刀地看过来：“小王子，郑樵之事可曾听闻？”齐钧听见他这么说，心下不由气闷。

　　这郑樵其实是两年前流传甚广的一个故事，这故事能流传这么广，时兴那么长时间，却是出在这故事是自他堂姐长公主齐蓁蓁事迹改编而成的。

　　相传早些年间，河阳郡有个叫郑阳的孩子。他父母踏实肯干，攒下了不小的家业，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他三岁时父母外出走商，连人带货在太岳一带失去了踪迹。

　　官府亲朋闻讯而去，找寻许久也没有结果。时间一久，郑家的大伯便起了坏心，使计占了郑阳家的家产，还将他赶了出去。

　　郑阳的外祖父冯强是个樵夫，早年丧妻，只得了一个女儿养大，本想去太岳附近去寻女儿女婿，却见外孙小小一个被郑家赶了出来，便将他领回家去想着好生将他养大等着女儿归来。

　　事情到这本应了了，但大伯一家害怕郑阳长大会来要回家产，竟想要对小侄儿痛下杀手。郑阳的外祖父冯强虽是个樵夫，年轻时却在军中效过力。察觉不对，连夜带着孩子向北疾行，直跑到天山，这才安稳下来。

　　自此他们爷孙住在天山脚下，砍柴打猎，自给自足。

　　这郑阳被赶出来时还小，长大之后一点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直到冯强临终前告诉他父母走商失踪的事，嘱咐他若有一日寻到父母，就烧纸告诉他，这样他泉下有知，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话说完没多久就咽气了。

　　郑阳失了从小陪伴在身边的亲人，悲痛欲绝，安排好外祖后事，就依照遗言打点行装前往太岳，沿途打柴狩猎换取衣食，人情世故也算是有所经历。到了太岳在一小村驻脚，村人知晓他的来意，唏嘘不已，东家送草鞋，西家送食水，村长也同意了他暂住在村中方便他找寻父母，郑阳感激不已，在村民的指点下也不冒进，日日盘桓在太岳山脚较安全的地方，试探着前行呼唤父母姓名。

　　如此过了三年，有一日天降暴雨，郑阳仓皇之下跑入林中，他闷头越跑越深，忽见斜前方有一汤池烟雾缭绕，一金色孔雀伏在池边清洁羽毛。见此情景郑阳只觉目眩神迷，迷迷糊糊地就朝那汤池走去，还没走几步，便惊了那孔雀。只见那金色孔雀腾空而起，一声厉啸，周边立时蹿出五只猛禽，四只叼手叼脚，另一只格外神俊的对着郑阳的脸猛冲下来，利喙刺瞎了他的一双眼睛。

　　郑阳连连惨叫，极其痛苦之下不甘地呼喊自己外祖、父母的名字，金色孔雀逶迤而下，正待用利爪刺死郑阳，忽然斜里飞出一剑，与孔雀缠斗起来。

　　一老道踏着八卦步咿呀而来，他先是走近委顿在地的郑阳，抬起他的脸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随即脸上的表情大变，似悲似喜，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孔雀一行，扬声：“岐阳子门下郑定，必报此仇！”原来这老道是郑阳的父亲！

　　多年前他与妻子行商至太岳山，忽然一老道士从山上疾奔而下，后面缀着一虎头人身的妖怪，两人皆使了神行之术，所到之处山木摧折，乱石崩溅。郑定与妻子两股颤颤，惊惧之下竟然晕了过去。醒过来便看见那虎头人身的妖怪此时身首分离，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而那老道士受伤颇重，正斜靠在大树上闭目养神。他们夫妻二人忙上前下跪，感谢救命之恩。

　　老道士却直言不必谢他，他当下受伤颇重，正需要人服侍，叫他两人随他归道场三十六年以报恩德。两人随老道士回了岐阳山，殷勤照料，时日就这么过去十年，老道士看他们夫妻二人待他心诚，照料得又周到，便将他们收作弟子带在身边教导。至此两人算是入了仙门，便想回乡去将哥哥儿子岳丈接来附近照料。

　　哪知道一回乡便发现哥哥侵占家产不说，岳丈也为了逃离追杀带着儿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妻子失父失子，受不了这刺激，当即提剑杀了大伯一家。

　　等到郑定赶到时，只看见妻子坐在地上哀哀泣喊老父亲儿姓名。

　　看着满院尸首，郑定一时竟是不知恨哥哥无情还是恨妻子无情，郑定收殓了哥哥一家，夫妻两人虽一同回了岐阳，却是情断义绝，只做师兄妹相称。郑定下山历练，追忆往昔一路行至太岳，冥冥之中忽有感应，赶到此地，正巧救下了自己的儿子。

　　这孔雀说的正是当今天/子的第一个孩子，齐钧的堂姐齐蓁蓁！

　　郑阳被带回了岐阳山，眼睛却再也治不好了，成了一个瞎子。他母亲一时恨极，便要来寻仇，还是老道出手拦下来。道当今是顺应天命的天子，上有天命祖宗庇佑，下治百姓颇有功德，再加上齐氏先祖曾斩真龙得了一缕真龙之气护体，修道之人只要脑子没坏，等闲是不敢去惹他们的。

　　更何况齐氏现今还有几位修道有成的前辈在蓬莱坐镇，但凡郑阳的母亲敢去京城，都不用使动护城大阵，光是皇帝旗下的神道兵都能将她杀了。

　　郑阳知晓此事之后，便劝父母放下仇恨，郑阳父母奔走四方将此事广告天下，言皇帝爱女齐蓁蓁因郑阳多看她一眼便要剜眼杀人，上行下效，可见齐氏皇族刻薄！由此岐阳山与齐氏结下了仇怨。

　　向真人此时提这事，就是想故意刺一刺他齐氏皇族睚眦必报，都是些斗筲之辈。

　　齐钧憋气，原以为这向真人是自家一派的，毕竟百年前就有渊源。

　　现在看来虽是听命而来，却对齐氏似乎有些不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转念他又想到堂姐齐蓁蓁作为当今圣人的第一个孩子，很受过一段时间宠爱，也就养成了她有些跋扈的性子，但她绝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此事必定是有些内情的。再说，一个男子偷看女子洗澡，实在是有违德行，足见郑阳不是好人！

　　更何况此事之后堂姐便被罚去了家庙，直到他来月台都还没被放出来。

　　思虑冲淡了情绪，再看这向真人，齐钧便平和下来，也觉得自己之前的行为有点不妥。便抬手行了一礼，带着歉意道：“向真人容色出众，我年纪小，一时贪看几眼，方才失礼了”

　　向纶听到齐钧道歉，怔了一怔，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一会儿眼前的少年。倏地展颜一笑：“我道齐氏皇族的小辈都是齐修怀，齐修景那个狗样子，看来也不尽然，是我之过，为了赔罪，且让我带你一程”

　　说完向纶伸手抓住齐钧胳膊，纵身一跃。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慢了，月台本高筑山岭，此下云海翻涌，间或飞鸟连翩。此时纵身下落只觉猎猎狂风鼓涨衣袖，束发的羽冠也不知怎的散落了。

　　那柄向纶起跃时投向前的阔刀回转而来，随着那道雪亮光芒迫近眼前，齐钧好似听见刀身轻吟，抓住他胳膊的向纶畅意地长啸一声，而在空中飞驰的阔刀腾转至两人脚下，向纶足尖将将点到刀身，一个兔起鹘落又跃起数丈来高。

　　巍巍高山咫尺间，寒泉飞瀑星带点。

　　齐钧只觉心胸开阔，也想跟着大声喊叫，周围的景色转瞬即逝，两人落地，眼前正是涡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