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龙王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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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连绵，已是连续几个月没有放晴了。
涡湖上空凝而不散的黑云被狂风席卷，形如漏斗倒灌湖心。湖面上浊浪激扬，越是近岸，惊涛越怒。
远道而来的商、旅、镖队全被阻在这涡湖边上。
寻亲访友的尚可寄书一封，在月台县盘桓一段时日。急于走货的商队镖客却只得日日登上城楼搭手遥望，盼此地水神安宁，让他们得以安稳渡河。
又是一日，几位熟了的商人相携登上城楼，却看见一位锦衣少年冒着蒙蒙细雨束手遥望，他左右分立着两人，右边是一名铁塔般的壮汉，左边立着一位眉清目秀的举伞婢子。
几位商人走南闯北，最是识货，光是看伞，便知这少年人家世不凡。
那伞是极好的料子，桃花纸，柿子漆，米白的伞面上绘着一尾灵动的红鲤并几片似卷非卷的荷叶，红鲤鱼鳞间金光闪耀，是用金粉描了一遍的。
凝神去看，雨水从伞面上的荷叶滑落，鲜翠欲滴。尤其此时雨中观伞，恍如听见雨打荷叶，红鲤嬉雨的叮咚之声。
几位商人面面相觑，领头的张姓商人抽出怀中的巾子擦了擦脸，掸掸身上雨水，便上前见礼。
原来这少年是定北王嫡三子，姓齐名钧，年方十三，此番来月台县，是应了双亲之命，前来探望外祖一家的，哪想到刚来一月便遇上大雨，不得外出，又听坊间多言现在涡湖之景乃是龙王发怒，需要选出十名童子童女作龙王祭方得平息，好奇之下，这才来到城楼看探。
几位商人原来是不知道要作什么龙王祭的，如今听到，众人神色各异。张姓商人大怒，顾不上还有贵人在这，就大骂起来
“作什么劳子的龙王祭，鬼神之事，岂可因人言而为？还需要十名童男童女，谁家儿女不是妈生爹养，亲亲骨肉，怎么就能丢进河里去了！”
众人不管心里作何想，一时嘴上倒是纷纷迎合这张姓商人的话。
“就是，哪里能做这种事！”
“万没有这种道理的！”
“张兄说的极对！”
齐钧负手立在城楼边上，听他们说话，脸上笑意失了几分，他放眼望向涡湖。
只见因饥寒交迫，而不得不下水的渔民们，船撑不出半里，便折桨断桅，落了水的人，还未呼号便被激扬的浊浪吞没，不见踪影。
岸边渔民的亲人见此情景，相拥哭号。更有些直接投了水，想来也是失了亲人，孤零零的在这人世，再不想活下去了。
近日来，这样的惨事连连发生，齐钧哪里救济得过来？想到这，更是一丝笑意也无了。
他也不与那群聚在一起话语激昂，似要去阻止龙王祭的商们人说话，转过身正准备离去，忽然听到那群人里有一个声音：“张大哥，倘若阻了龙王祭，这雨再不停，我们的货怎么办？”
众人静默，又有人说“他既然敢做这龙王祭，说不定是有例可循的... ...”
张姓商人怫然作色，一时众人争吵起来。眼瞧着意见不合便要拆伙，又是好一番扯皮。
齐钧又是冷笑又是摇头，带着侍卫和婢女出了城楼，下了石阶走了。
涡湖是一方名湖，出名处在它急流旋转，入则不出。
偏偏涡湖又是三川汇聚之地，消河、济河与泗水汇流于此，水脉复杂，暗流众多，湖中漩涡密布，还会随季节变换，除非大船，小船若是想渡河，不知路线，定是有去无回，故有人戏称其为吃人湖。
此地是交通要道，南跨越地，北阻龙关，西接太岳，东临越海。不论你是想往北边还是西边去，便只有这一条水路最便捷安全，倘若有人想从太岳山上走，那不备上百八十个人牲，再看看山中诸位精怪们的心情，是走不过去的。
齐钧回到家中，方一入宅，便看见本地的知县正快步走出来，联想到龙王祭一事，他忙上前。
知县是第一次看见他，县丞却早已打听好了齐钧的身份，只见他扭头快速地对着知县耳语了几句，知县知晓了他的身份，再看这神姿毓秀，衣着华美的少年，心底不禁生出几分艳羡。
谁不想作王侯子，安享富贵一生呢？
齐钧却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想将这龙王祭打探个明白。
试探问道：“知县大人是为了龙王祭而来的吗？”
知县心下明了，这小王子定是有心想阻止龙王祭！他心知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想拯救苍生，挥斥方遒，容易意气用事，他当年不是这么过来的么？奈何时事磋磨，他成了如今模样，想到这里，他便不欲生是非。
只装傻道：“敢问小王子？什么龙王祭？”
说罢还扭过去同县丞作了一番眉眼官司，两人一唱一和均是演出一副刚听到此事的模样。
齐钧看着倒是明白他的意思，一拱手，只笑道“我自知年幼，又是初来此地不明内情，突然听到这种献祭人子的事，也是十分疑惑，许是话本看多了，我对这些神鬼之事十分好奇，月台县龙王祭是自古有之的吗？”
知县看他好像并不是想阻止，只是对这些奇闻异事感兴趣，心下便是一松，又不由有些鄙夷，果然是个食民膏脂的纨绔，不理人命，只问些神鬼之事...
他整了整神色刚要说话，齐钧便扬眉一笑，他生得高，伸手正好把住知县的手臂，便将对方往里带。
“知县大人且进去和我细说，外公曾言知县是名良才，择日不如撞日，正好让我聆听你的教诲呢”
这张绶齐张知县，得官十二载，从未听上司夸奖过他，更何况是致仕的前宰——李公，天下得他夸奖的可不多！想着平日里事物都有三班，再不济还有县丞兜底！今日本也没什么事，便就半推半就地顺着走进去了，走之前还打发了县丞回去处理公务。
齐钧吩咐持伞婢女红鲤去外祖那禀明情况，便带着张绶齐和侍卫银枪穿过游廊进了自己的小院。
院里的小厮婢女见主人家回来，只是行礼，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至张绶齐坐下喝上一杯俨俨的热茶，一丝多的喧哗也无。
本来有些轻视这小王子的张知县，不觉被这威仪弄得有些如坐针毡起来，只觉得眼前这和气的少年似乎并不如他所想，一时有些不知道从何开口。
“张大人，这月台县真的有龙王吗？”
张绶奇一听这话，忙站起身子朝天拜了两拜“小儿戏语，神仙莫怪！”这般诚惶诚恐的作态直叫人啼笑皆非。
齐钧强忍着等他拜了三拜，还未开口说话，这从来很客气的张绶奇便严肃地看向他：“小王子，下官本不欲你知晓，是见你是李相外孙，又诚心发问，这涡湖的的确确是住着一位龙王的！”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决心，又接着说：“涡湖汇三江之水，据交通要道，其广深不可计，自古以来就有龙王镇守，这是文书上都有记载的。这龙王祭，从前朝一直传到如今，已有800年历史了。
相传太/祖时期，新朝初立，刚上任的县官见到百姓举办龙王祭，出面制止，立时大雨如瀑，从湖中飞出赤色长龙将新官连同在场的百八十人全数吃了！这还不停，这长龙破入云端，搅动风雨，整个幽州暴雨三月，饥俘遍野，民不聊生！
还是当时的宰相韩应清，手持神剑孤光，请出了掌管渤海的宝真清君，宝真清君将女儿嫁给了涡湖龙王，这才平息了这件事”
张知县看齐钧听得入神，呷了口茶继续道：“上任交接之时，前知县现知州吴知章大人三令五申交代我务必要遵守这龙王祭，他曾有言于我，曾经他也不信涡湖事迹，实是一临近祭祀，涡湖便频生异象，祭祀过后，立马云销雨霁。此后十年风调雨顺，百姓和乐，看此番情景，他才信了。
作为这一方父母官，我怎么忍心献祭百姓？可思来想去，若是生了变故涂炭生灵，谁负得起这个责任？这可不是一村一县，事关整个幽州！前些日子吴大人还来信催促，叮嘱我务必照时举行。眼看过一旬便是十年一次的祭祀，这才硬着头皮前来叨扰李公，求他为我拿个主意罢了”
齐钧自幼对这神鬼之事极为厌恶，这却是因为他的伯父，当今天/子齐乾元。
齐乾元幼时是个混世魔王，作为与皇位无缘的嫡三子，在宫中招猫逗狗，横行霸道。虽时常因淘气被责罚，但在两个兄长的掩护下，也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明明身在皇家，却是严父慈母，兄弟友爱。
直到与妖族爆发战争，两个哥哥被派往丽州与妖族作战，被一只修为高深的鱼妖生生活剥与众妖分食，惊闻噩耗的母后在朝会上晕厥过去，硬拼着一口气生下弟弟定北王齐乾思后就去了。
兄长的惨死和母后的骤然离世，让身体本就不康健的父皇一下子垮了，强撑病体殚谋戮力，一面教导他，一面与妖族周旋，将将平定祸乱便撒手西去。齐乾元前半生的快乐如同泡沫一般被妖族击碎，只剩下弟弟定北王齐乾思相依为命，齐乾元想到弟弟乾思自出生就没享受过父母和两位哥哥的疼爱，只觉得心都碎了，至此带在身边千疼万宠也不够。
却不知道是不是从出生时便命途多舛，定北王自小就是秉节持重的性子，小小年纪就知道体谅他不易，后来更是勤学武艺，为他征战八方。齐钧因是定北王唯一生养在京中的幺子，许是爱屋及乌，从小就被他伯父接进宫中与太子一起亲自教导。
因天/子的父母兄弟可以说是都被妖族所害，宫中对神鬼之事防范甚严且颇为顾忌。
幼时有人使坏梦靥他，他夜间惊梦却醒不过来，照顾他的嬷嬷看他情形不对，忙把这事报了上去。
齐乾元当即点了两队神道兵从寝宫狂奔而来，查清此事前因后果，直将因为嫉妒他得父亲宠爱而请神鬼弄了此事的五皇子打了个半死。
从此事他才懵懂知晓这世间是有神鬼的，也对此产生了一丝好奇。
奈何有了他这遭，皇帝伯父加强了对他的防护，他再未遭遇过灵异之事。由此他甚至开始怀疑小时的遭遇不过是黄粱一梦，神鬼之事都是杜撰出来的。
却不想刚出京城没多久就听到如此有板有眼的龙王祭，齐钧心里其实是半信半疑的。
此时，齐钧听了张绶奇的话，更是觉得所谓的龙王祭是吴知章便宜行事做了，又不想自己一个人担着残害百姓的名声，便要这张绶奇跟着做。而张绶齐奸猾，既不想解决事情又不愿意担责，便来找他致仕的外公。一是投投名状，二是倘若日后事发了，说不得还要扯扯他外公这面大旗，保一保自己。
前面那些神鬼莫怪的作态，恐怕是为了吓住自己，好教我不要多管闲事。想完这岔，齐钧看着张绶奇神色几经变幻，最终定格在一个微笑上。
似听了一个好故事一般，他抚掌喂叹
“张大人教我甚多，我都不知道原是这么回事，涡湖龙王真是离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龙王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