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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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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的潮水,无涯的黑暗,记不清在冰冷的海水里沉沦了多久……终于苏醒,恢复知觉,眼前却依旧漆黑一片。他是孤独脆弱的,即使再强大,也摆脱不了寒冷和黑暗带来的恐惧。嗅觉,让他在重生之后再一次真实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存在。
江南,沈园,别致典雅的厢房——聆雨轩。月上柳梢,晚风拂面,红烛罗帐,佳人侧旁。
是什么样的香味,与我以往辨别的任何一种女人的味道都不同。果然,每个女人身上都有她特殊的香味,而这个味道,我却无法形容。
“咳……”我努力支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身边不再有亲信的人,那种无助让人绝望。砚台、小刚、还有……若萱,是我亲手毁灭了生命里仅存的温暖,所以上苍给了这样的惩罚。我不愿再想下去了……
“你醒了。”是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她一袭粉衣、珠钗斜插、略施粉黛、典雅秀气,款款向他走来,那味道却不是若萱,他失望到极点。
若萱怎么样了,我不敢问她,也不敢知道答案。这一刻,我心里很乱,以后的路该怎样走,我全然无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不会向命运妥协,老天越是要折磨我,我越是会坚强,因为我一直都是——阿卑罗王。
“我们的商船在东海边发现了你,就把你带回了沈园。你当时伤的很重,昏迷了三天三夜,我还以为……”
“你们只救了我吗?还有别人吗?还是她已经……”我终究忍不住要问,一秒、两秒……等待对于我而言是漫长的,沉默了片刻,她终于回答:“没有。我们只救了你一个人。”虽然不知道若萱是生是死,留一个希望给自己也是好的,也许若干年后还会再相遇,也许……那天在天水崖发生的一切就这样从记忆里抽走吧,永远别再提起,虽然这个伤口一辈子都不会愈合。既然上苍选择让我活着,既然今生与若萱无缘,那我还是做回阿卑罗王吧!
“既然醒了,就先休息一会儿,我去把药端来。”她转身离开,幽香渐远。她应该不知道我的身份吧,否则早就杀了我,又怎么还会相救,阿卑罗王,心狠手辣,人人得而诛之。但我却知道她会武功,她的气息告诉我她不只是一个待字闺中的普通女子。我不想再对任何人有所隐藏,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或者说,我已经厌倦了伪装。我会清楚明白地告诉她我的身份,生死由命,就交给上天来裁决吧!
她再次走了进来,幽香里夹杂着药的苦涩。
“来,把药喝了!会好得快一些。”她把药碗递到他面前,他却什么也看不见。
她惊讶地发现,他不止银丝胜雪,而且蓝眸深邃,俊朗的容颜掩盖不了内心的沧桑。凝望着他的眼眸,她觉得这世上最寂寞忧伤的颜色不是黑色,而是如深海般幽邃的蓝色。
“你不该救我的,等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以后还要再来杀我,太麻烦了!”叛逆是他一贯的作风,就连说话都显得如此玩世不恭。
“噷……”她莞尔一笑道:“你的身份?是指阿卑罗王呢,还是文剑武书生萧廷?”
原来她早已知道,他只是不明白,即然这样,她为什么还要救自己?
“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天下第一庄’,更何况萧公子的大名早已轰动武林。呃……惜吟失言了,公子见谅。”她是在讽刺吗?居然可以把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说得如此轻蔑,他不由得冷笑几声。
“‘天下第一庄’,江南首富,丐帮的后盾。沈小姐应该知道血月神教要血洗丐帮的事,你实在是不应该救我。趁我功力尚未恢复,你现在后悔要杀我还来得及。”萧廷冷冷地说道。
“来不及了,我沈惜吟做过的事从来不会后悔。”她竟有些激动,说罢,把碗塞到他手中,转身离开厢房。他们是如此的相像,一样的固执、一样的决绝。
九曲回廊,红灯初上,不时有婢女、男仆走过,止步问安,惜吟一一敷衍,一直走到尽头,才满怀心事地倚坐在水榭的靠椅上,凝望着一池荷花,心里默念道:“我只是受人之托罢了,否则,我才不会救他……可是,这样做,到底是对是错呢?”此刻,她心里是矛盾的。
六月,梅雨纷飞。江南的雨,是她最喜欢的。但此时,却无心欣赏了,因为有了牵挂。
他眼盲的事实想必她也知道了,那就顺其自然、不动声色地巧妙配合吧!
再进聆雨轩时,他一袭素衣,倚楼听雨,俨然一个隐士,与她初次救他时那个阿卑罗王判若两人,他身上这种遗世独立的气质深深吸引着她。卸下那身装束,他不过也只是常人而已,宁静淡泊。此时,惜吟觉得,阿卑罗王才是他的伪装,那个强大的外表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虚无惶恐罢了。萧廷,或许才是他本来的面目。不知不觉中,她注视了他良久……
“惜吟,是‘为惜如团扇,长吟到五更’的‘惜吟’吗?”他已经知道自己进来了。更令她惊讶的是,他居然知道这首生僻的诗。的确,她的名字取自这两句诗中。十七年前,她出生在一个雨过月出的夜晚。可惜,除了爹娘以外,从来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在意这两个字的来历。
他,是第一个对她而言特别的人。
“不愧是‘文剑武书生’,一语中的,惜吟佩服。”
“哏……你是在嘲笑我吗?”萧廷冷笑道。
“绝无此意。你是不会明白我现在的心情的,就像是……酒逢知己、相见恨晚。”惜吟欣喜地说道。就因为那两句诗吗,她便坚定了自己受人之托的那个承诺。
“酒逢知己,相见恨晚?我没有知己,就算有,也看不见!”他突然冷冷地不领情地说道。
“你为什么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萧廷……”她唤他的名字,让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通常情况下,他只记得两种声音,血月神教的人敬称他为“阿卑罗王”;而若萱则会轻唤他“廷哥”。“萧廷”只有蓝刚在作为知己的时候会这样叫他,那也只是很少的时候而已。她是什么身份,竟可以这样直呼他的名字?
“我是阿卑罗王。”他强调,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似的。
“对不起,我没有见识过!”惜吟不甘示弱。
“那就让你见识一下!”说罢,萧廷便向她出手,可惜他功力不过恢复了两三成,惜吟的武功罕见独特,摸不清路数,却也非等闲之辈,十招之内便点住了他的玉虚穴,让他不得动弹。
“在你没有完全恢复之前,还是好好待在沈园吧!否则一出门遇上仇家,就真再也做不回阿卑罗王了。”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你……为什么要救我?是为了天剑吗?”萧廷问道。其实他不想再提到天剑,那把刺伤若萱的天剑,那把杀死他尚未出世的孩子的天剑。他矛盾并痛苦着。
“救人一命难道还需要理由吗?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惜吟实在不愿辩解了,也不愿让他知道那个秘密,叹息着悄悄离开了。
萧廷独坐桌前,双眉紧锁。的确,有些人是不属于这个俗世的,她们的身上都会散发一种特别的清香。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悲欢离合已无情。
穴道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自行解开了,萧廷缓缓起身,默默走向床边,更衣就寝。
下了一夜的雨,清晨的空气格外的清新。青草滴翠,鲜花含苞,露珠晶莹。
惜吟早早就守在门外了,身旁还站着一名侍从和一个贴身丫鬟。侍从端着盥洗用的水,丫鬟托着清粥点心。
“小姐……我怕,听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丫鬟浑身哆嗦着说道。
“雁儿……不许乱说话。”惜吟制止她道。听见里面有动静了,轻轻叩门。
“进来。”萧廷应允道。
“萧公子,早安。”惜吟并不介意昨晚的事,她心里明白,他只不过吓吓她罢了,并不是真的要至她于死地。“砚台,以后就由你伺候萧公子吧!”惜吟吩咐身旁的侍从道。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巧合,这个自小跟随惜吟的男童也叫“砚台”。
“你真的是砚台吗?”萧廷激动地问他道。
“是啊,公子!”这一声“公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些失去的又都回来了。
“你没有骗我吧?”
“我怎么敢骗你呢,萧公子。”砚台笑着回答道。萧廷脸上的笑容却顿时僵住了,终究不是他的砚台,只是与故人重名罢了。不过,他依然很欣慰,看不见他的脸,就当他是他的 砚台吧!什么时候开始,阿卑罗王也喜欢自欺欺人了呢?
惜吟似乎明白了什么,“雁儿,把早点摆上吧!砚台,你先出来一下。”
砚台跟着惜吟走出厢房。
清幽的院落,翠绿的斑竹,参天的古树,虽然是夏季,依旧叶落而萧索。
“小姐,有什么吩咐吗?”砚台问道。
“嗯……你以后直接称呼他‘公子’吧,不要在前面加个‘萧’字了,显得太生疏。”惜吟道。
“哦,砚台知道了。”
“还有,要像侍奉我一样侍奉他,他的眼睛不方便,如果有必要,最好寸步不离。拜托你了,砚台。”
“小姐言重了,砚台一切听从小姐的吩咐。”
“你放心,他……会对你很好的,不然我也不敢轻易把你安置在他身边。记得随时向我汇报啊!”
“是。”
“去吧。”惜吟向他招招手。
算算日子,爹去中原也快回来了。江湖上不乏生死之交,眼线朋党。如果知道天下第一庄收留了阿卑罗王,结果会怎样?这些问题总是要面对的,江南丐帮就是摆在眼前的第一大难题。丐帮和血月神教可是正邪不两立的。虽然爹爹是黑白两道都不乏刎颈之交,但和血月神教还从未打过交道,如果不是天水崖一战,也许血月神教下一个要灭的就是天下第一庄。天下第一庄虽未涉足江湖,却是丐帮的坚强后盾,与丐帮为敌就是与天下第一庄为敌,这是江湖中人都明白的潜规则。想来,血月神教与自己算是处在敌对的地位了。
唉,怎么解决这个难题?惜吟步履沉重地在院落里徘徊,扯落了一地竹叶。
“我让你为难了。”萧廷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吓了她一跳。
“别这么说,我救你是心甘情愿的。”惜吟宽慰他道。
“到底是什么原因?”萧廷不肯罢休,逼问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阿卑罗王啊!对,我救你是有目的的,我是为了报恩。”惜吟知道,不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是不会死心的。
“报恩?”
“是。血月神教的黄护法黄孔翎曾与我有救命之恩,今日救了她的教主只是为了还黄姑娘的恩情。”惜吟解释道。其实早些时候在中原,她就与黄湘认识了,那天在山上她不小心被毒蛇咬到,昏迷之中,一个黄衣女子救了她,那个女子就是黄湘。黄湘告诉她:“我是血月神教的人,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以后碰上了就当不认识。”她说:“只要你不是讨厌的牛鼻子道士和死板道姑,以后遇上了,我就敢认你。”言下之意,是把那些不通人情的所谓正派人士数落了一番。然后,她俩相视一笑,无须多言,便成了朋友。
“嗯……那你还不知道黄湘早已是血月神教的叛徒了,血月勾魂,违者断魂,就算她躲到天涯海角也只有死路一条。你也不必费什么心报恩了。”萧廷用阿卑罗王一贯的傲视苍生的腔调说道。
“我……”惜吟一时语塞,“那……那就请你看在我救你一命的情分上,放黄姑娘一条生路,好吗?”惜吟恳求道。
“哏,我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人会傻到不求回报地付出,欠别人的终究是要还的。我萧廷不想再欠你们什么,可是我不敢保证我就能活着回到天罗宫收回血月勾魂令。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各走各的路。”萧廷说罢,便要离开。
“诶……你要去那儿?”惜吟伸手拦住他。
“回血月神教。”萧廷决绝地说。
“不行,你现在不能出去,你的功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他们也不知道阿卑罗王还活着,如果你现在离开被发现的话,只有死路一条。我不能让你去送死……为了黄姑娘。”惜吟辩解道。
“血月神教不能群龙无首。其实我也不知道天罗宫现在什么情况,也许是一盘散沙,也许早就有人取而代之了。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回去。”萧廷茫然地说道。
“你要走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至少先让我帮你打听到天罗宫的消息再说。”惜吟劝道。
“是啊,公子。你就听小姐的吧,小姐是不会害你的。”一旁,砚台也劝他道。
的确,现在除了赌这一把又能怎样?为了一统武林的宏愿,只能暂且相信她了,不管她到底是何居心。直到现在,他还放不下一统天下。
“等到血月神教一统武林的那一天,我不会亏待天下第一庄的。”萧廷丢下这句话,转身回房去了。
萧廷,果然还是那个野心勃勃的阿卑罗王,想改变他,谈何容易。
“小姐,我们好像不该……”砚台欲说不说。
“让我静一静吧!”惜吟失落落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