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魂师》白苍逢

5、第05章：极乐

　　白家诚忽然忙碌起来。

　　若是以往，白家诚还三五不时地来看看白囡囡，那现在明显是一个眼神都欠奉，一直围着他师父转。

　　或许最后是终于良心发现，打算将白囡囡送到友人家中住几天。

　　他是这样说的：“小妹，我师父他老人家回来一次极不易，我有许多问题要请教，你便先去我友人那里住一阵，待我师父走了，我便带你回来。”

　　末了他又交代：“我那友人姓宋，你叫他宋老板便是了。”

　　白囡囡听话地点头应是。

　　宋老板家中的确不错，有许多与白囡囡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这里的女孩子好似相互之间有什么敌意，所以白囡囡并没有受到欢迎。

　　白囡囡性子软，没什么脾气，大有些随遇而安的豁达。

　　她在这里不学别的女孩争芳斗艳，也不抱团，安安分分地和在道观里一样看书、写字、唱曲儿，唱的都是在陈留村时白娘和小静教她的。

　　白囡囡不知道这处宅子的主人叫什么名字，就是有时候在听到其他女孩儿讨论时，叫他“宋老板”。

　　真巧，白囡囡也只知道叫他宋老板。

　　宋老板是一个很不像能和白家诚成为朋友的人。

　　他个子不高，只比白囡囡高了半头，獐头鼠目，却偏偏要穿件花哨的长衫。

　　脸上的络腮胡子浓密得总是让人看清他的表情，一开始白囡囡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只是近两日，他对白囡囡的声音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这曲儿倒是生的，只是声音却是极优，可与三音坊中三音媲美。瞧瞧这好大的脸呐，三音连王公贵族都极为追捧，她却仗着这张狐媚脸，从主子那里骗了多少美评，若是主子就这样将她留下了，倒是……”

　　一个身着鹅黄衣的少女只站在离白囡囡几步远的地方，冷冷的瞪着她，放开了声音道。

　　白囡囡不是很懂此间女孩们的行为。

　　比如她们都叫宋老板主子，比如她们总是为了得到宋老板的一句称赞使尽手段。只是白囡囡终是不笨的，她可以明显地感到这里环境的压抑。她明哲保身，只是总会有人酸到她面前，她烦不胜烦。

　　白囡囡无视那个少女起身离开，着鹅黄衣的少女气极，冲她的背影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像是要用手中的东西掷她，只是那少女手中只有一方和她衣服颜色相近的帕子，于是少女只用力跺了跺脚，又冷哼了一声。

　　月亮逐渐由上弦变为下弦，白囡囡仍旧没有等到白家诚来接她，终按奈不住了，在宋老板晚间例行的访问时，忍不住问出了口。

　　“你家兄长这几日已经不忙碌了，明日我便带你出去看。若是可行，便将你送去。”个子不高的宋老板伸手摸摸白囡囡的头，柔声道。

　　白囡囡露出一个笑，道：“多谢宋老板。”

　　宋老板眼睛亮了亮，也冲白囡囡笑道：“那今晚便好好休息，明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带你去见哥哥。”

　　白日里如画般的园子里，忽然响起了几声鸦鸣，乌鸦们簌簌地拍打翅膀，扑楞楞地离开。

　　隔日，宋老板果真驾了辆马车带白囡囡出门。马车驶的缓缓的，从宋老板偏僻宋老板掀开帘子看看马车外，问白囡囡：“你兄长待你可好？”

　　白囡囡想了想，点头道：“自是好的。”

　　仔细回忆，白家诚待她不坏，虽然冷漠，但却从没有亏待过她，这算不上坏。

　　只要不坏，自然是好的。

　　“是吗？”宋老板低声笑了笑，歪着头说：“你兄长他待你确实是不错的，将你送到我这里，如果他还有良心，你日后便好过了。”

　　白囡囡不知道这话要怎么接，于是只得沉默。

　　马车忽然停了，宋老板下马车，不知与谁说话，“上次，那个小姑娘我送来了，你也见过，模样好看，声音不错，还是识文断字的好手。”

　　“呦，宋老板，这奴家亏了谁也不会亏了你啊！那小姑娘可当真是好，宋老板给咱们面子，咱也不能不识好歹不是？来来来，里边请，咱们也有许久未见了，宋老板不进来喝两杯？”这是一个尖细却故作娇媚的声音，听在耳中并不会觉的舒服，可以很明显的听出这女人的市侩。

　　白囡囡坐在马车里，觉的心中有些不安，她偷偷掀起门帘，看向马车外。

　　马车停在中心大街最为繁华的地段一家店门前。那家店很是豪华，颇有些奢糜的味道。店门上挂了一张匾，上面有三个镏金的大字，白囡囡只认得前两个“极乐”。

　　白囡囡心中的不安如同涨潮般加剧，很快淹没了白囡囡几乎算得上是枯井般的心，这种不安在达到某个临界点时如同决艘变为了恐惧。

　　白囡囡突然懂了这家店不是普通的店。

　　这是家青楼，俗名妓院。

　　白囡囡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明明只是因为哥哥忙，被送到友人家中暂住，只要哥哥闲下来，她就可以回去的呀？

　　“模样好看，声音不错，还是识断字的好手。”

　　这样的评价，除了白囡囡，还能是形容谁的？重明朝女子地位不高，上得起学习得字的除了大户人家的女孩儿，几乎没有，只有极少的例子，比如白囡囡。

　　白囡囡心头疯涌现出一种自己不敢相信的可能，白囡囡蹿起来，冲出马车，拼了命地往人多的地方跑。

　　“救命，救命，救……”

　　她的嘴很快被从后面追来的青楼小斯捂住。她使尽了力气，却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娃子，再怎么用力也没法挣开一个成年男人铁箍一样的双臂。

　　人群中极少有人分给她一点眼光，被卖到妓院嘛，哪个女娃子一开始会接受这个现实。

　　几年以后，便还不是同极乐坊千千万万的妓子一样，倚楼卖笑而生，千人骑万人跨。甚至或许已经有纨绔子弟相约几年后来这家极乐馆拍这个小美人儿的初次，并以此为荣。

　　人总是漠视自己以外的人的悲哀，只是不知道悲哀降临到自己头上时，是否会觉得世界欠自己一个同情。

　　白囡囡的嘴被捂的极严，让她呼吸有些不畅，眼神也开始涣散，她尽力环视四周，渴求有一个人来救她一救，只是仍旧没有。

　　路人们见事情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便连眼神也吝于施舍，在白囡囡即将昏过去的前一瞬间，她忽然看到了一个背影。

　　白囡囡拼命挣了一下，或许是因为人身陷绝境后总会惊人的潜力，也或许是因为那个青楼小斯见白囡囡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所以用的力气小了些，这一挣，竟真让白囡囡挣开来，白囡囡向那个背影冲过去，喊的声嘶力竭“兄长！”

　　大概是因为离得有些远，白囡囡没有看到那背影是否有停顿，只看到那背影越来越小，小到再也看不见。

　　她感到那个青楼小斯用力抓住她的头发，啐道：“小婊子还挺倔，你跑，你能跑到哪里去？什么兄长不兄长，要是你在这城里有兄长，还会被送到这儿来？到了这，你就安安分分的吧！”

　　她想：我不是小婊子，我有哥哥的。

　　她听到那个市侩女人厉吼道：“堵住她的嘴，抓住她，绑起来。”

　　她想：不要，求你们放了我吧！

　　然而她只是木然地被小斯抓着，拖进了这世间最醉人也最肮脏的地方，扔进一间狭小的屋室里，门“咣”的一声把阳光关在屋外。

　　白囡囡心中疯狂的涌现但不敢相信的念头终于得到证实，她的确是被她哥哥卖掉的，那个背影白囡囡见过无数次，是白家诚的。

　　她又被扔掉了，被自己血脉相连的人。

　　这一次，她连决定自己生死的自由都没有了。

　　白囡囡附近的一个幽禁室的门被踢开，伴随着一声气极败坏的男音：“狗杂种，死娼妓，你清高什么，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魏大人看上你是你的福气，魏大人是你也敢得罪的，若他记恨上你，将你买回去，玩儿死你，你能找谁说去！”

　　“呜……对不起，求求你，放了我吧……放了我……求求你们……”被抓的小姑娘低低啜泣，想求对方放过她。但她知道不现实，只求了两句，便停下，只敢低声在喉咙里呜咽。

　　但她的诉求还是惹恼了那小斯，他一个窝心脚将小姑娘踹进幽禁室里，声亲尖的刺耳：“放了你，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极乐坊，不是仁善堂！你说放就放？你连当年的卖身钱都没有赚回来，放了你？什么人给你这么大的脸？”

　　小厮又乒乒乓乓地对她一阵拳打脚踢，少女不敢还手，也不敢哭的太大声，只是呜呜咽咽快断气一般地轻泣。

　　白囡囡无力地瘫在幽禁室里，耳朵贴在墙上听隔壁的动静。

　　一整个长廊里全是这样的幽禁室，为什么这个姑娘偏偏在白囡囡这间的隔壁，除了下马威和杀鸡儆猴不作他想。

　　不过是想让白囡囡老老实实的赚足银钱，好让极乐坊赚的盆满钵满。白囡囡想起极乐坊的奢华的门上写着“极乐”的牌匾，听着隔间的声音逐渐小下来，最后归于沉静。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讽刺得很。

　　极乐坊，极乐冢，埋葬了多少人的极乐，成就了多少人的极悲。

　　白囡囡突然有些想笑，于是她笑了，声音不高，在幽禁室狭小的空间里微弱的回响。

　　笑着笑看，她泪流满面。

　　白囡囡把头埋在双膝间，缩成小小一团，蜷缩在禁闭室一角。

　　第五章修改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