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娴传》少年胖虎

8、大雪满弓刀

　　思北坡一役，瓦尔喀部溃败北去，漫天飞雪中裹杂着呼喊声和血腥气，朔州大军牢记“穷寇莫追”的古训，只在坡上遥遥看他们仓皇而去的身影，回到营中修养调整。
　　沈清瑶躺在榻上想着方才看过的策论，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之间，感到帐门一动，黑暗中一股似有似无的血腥味由近至远。她下意识去枕下摸了一把，枕下空无一物，清瑶一惊，霎时清醒，这才意识到此时自己正在朔州城外三十里的思北坡大营之中。
　　一个黑影逼近，清瑶捞起枕头砸向黑影，翻身下榻转到案几后面，一边摸到悬挂着的金刀，一边呼救，破风声迎面而来，清瑶只得用这御赐的金刀去挡，没想到这御赐的金刀竟是柄斩金断玉的利器，黑暗中只见火星一冒，只听“铛”的一声，黑影的兵刃竟被削断了。
　　清瑶心神一定，又一刀砍去，此时帐外巡逻的一队人已经执着火把和马灯进来，那黑衣刺客看光线一亮，甚是慌乱，众人一拥而上，便缚住黑衣刺客，巡逻甲队的队长和副队长不由冷汗直冒，忙跪地求饶。朔州军军纪极严，沈清瑶又是极为精干，如此玩忽职守，自是不能轻饶。沈清瑶三言两语便问出了话，队长和副队长各打三十军棍，其余全队人各打二十军棍，队长和副队长革去职务，由巡逻乙队的副队长暂领此队，休班的巡逻丙队顶上巡逻。
　　丙队众人半夜从梦中叫醒巡逻，本就一个个窝着火，又听说众目睽睽之下，竟有刺客进营行刺主将，更是火冒三丈，对着甲队破口大骂，清瑶听得帐外叫骂声、行刑声、呻吟声、求饶声交织在一起，心里也一阵后怕，巡逻队竟如此疏忽大意，若不是刺客身手平平，再加上有一柄宝刀相助，只怕自己此时，要身首异处了。
　　游击将军纪衡上去扯下刺客的面巾，看见那刺客的容貌，纪衡一怔，说：“你是诺敏公主？”清瑶忙去看，果然，只见那刺客高鼻深目，肌肤胜雪，一双眼睛潋滟生光，正是塔尔塔部的公主，诺敏。
　　诺敏公主叹了一口气，一口流利的汉话：“我不想杀你，只是想捉你回去挟持你们皇帝退兵，只可惜我打不过你，只得做了阶下囚。”纪衡问：“我军从未踏上你塔尔塔部的土地，何来退兵一说？”诺敏公主摇摇头：“是瓦尔喀部的汗王派我来的。我们每年要向瓦尔喀部进献牛羊礼物，可是今年草原大旱，汗王说若我能想办法让你们退兵，就免了我们部族三年的进贡。”
　　沈清瑶手起刀落给她松开了绳子：“公主请回吧，即便你杀了我，皇上也不会退兵。我朝人才济济，我死了，自然有别人来主持军务。至于你们部族的岁贡，我却有办法。”诺敏公主喜出望外，对着沈清瑶行礼：“请沈将军明示。”
　　纪衡心念一动，笑道：“待灭了瓦尔喀部，自然就不用交岁贡了。”诺敏公主一惊，摇了摇头：
　　“瓦尔喀部是我们草原最强大的部落。”沈清瑶正色说：“尼伦部、善和部已经与我联手，公主与其为瓦尔喀部的汗王做事，不如与我结盟，”她拍了拍诺敏公主的肩膀，接着说：“此等大事，公主自然难以决断，不如公主先回去，请示令尊。”纪衡说：“我朝地大物博，人才济济，粮草军马应有尽有，覆灭瓦尔喀部指日可待，还望公主三思。”
　　诺敏公主走后，纪衡忙问：“和塔尔塔部结盟之事，朝中可有定夺？”沈清瑶擦了擦金刀，摇摇头：“我前些日子进京面圣，皇上并未提起，李知州前些日子给兵部和鸿胪寺发函，一直也未有回信。”纪衡又问：“若塔尔塔部前来会盟，大人如何应对？”清瑶把刀挂回原处，坦然说：“自然要结盟。塔尔塔部虽是个小部落，却养得好军马，有了好战马，我军自当如虎添翼。”
　　纪衡急道：“可此事说到底，不是咱们能负责的，倘若被朝臣参一本擅权，大人如何是好？”清瑶嫣然一笑：“则怀可知塔尔塔部有三件宝贝？”
　　许是她的梨涡漾着的意气风发太明亮，也或许是那一句“则怀”太过温柔，纪衡的心随着帐内的跳动的灯火一起，不住的摇曳，虽然自己看不见，纪衡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都是红色的，他呆呆说：“我，我只知道两件宝贝，一是塔尔塔部族长时代相传的宝刀，刀鞘镶嵌着各种珍稀宝石，刀刃锋利无比能吹毛寸断；二是塔尔塔部的世世代代供奉的神像，听说是一整块羊脂玉雕刻而成，有两三个人那么高。但是没听说有还有第三件宝贝。”
　　清瑶笑道：“不错，咱们常年与塔尔塔部打交道的，都知道只有这两件宝贝，但是偏偏长安城里，竟知道第三件宝贝。塔尔塔部的诺敏公主倾国倾城，是草原第一美人，公主幼时曾有得道高人预言，她的丈夫，必是世间最尊贵的人。则怀你说，世间最尊贵的人是谁呢？”纪衡心念一动：“自然是皇上。”
　　清瑶说：“不错，其实根据咱们的探子来报，塔尔塔部内部因与谁结盟之事，闹得不可开交，诺敏公主一母同胞的几位兄长，都愿与我朝结盟。现在已经是腊月了，若再得塔尔塔部相助，我军年前必然灭了瓦尔喀部，这份捷报再加上诺敏公主这个宝贝，皇上断不会降罪。”沈清瑶心想，若是朝臣再参自己一本，皇上许是更高兴，只是这话，总不便宣之于口。

　　腊月初六，天朗气清。
　　冬云说：“嬷嬷，你来瞧瞧这个料子，给姐儿做衣服正好。”明娴笑道：“我看就很好，你再去库里找找，我记着这个料子还有几匹品红的，都一并给大嫂嫂送去。前些日子晟烨穿那件湖蓝色的袍子很不错，你们也叫人给恒哥儿做一件，别再说有了妹妹不疼他。”众人都笑了，顾嬷嬷不住的念佛：“都说夏姨娘伤心难过，身子不好，奴婢真是日日忧心。如今好了，顺顺利利生了姐儿，大爷也是儿女齐全了。”
　　冬云又问：“奴婢记得娘娘之前说要给大奶奶一套头面，正好跟着这些东西一并送去吧。”明娴叹道：“本来想把那套赤金红宝石头面给大嫂嫂，只是她已是孀居之人，哪里敢用这些鲜亮颜色，你把那套青玉簪子给大嫂嫂送去吧，这个颜色雅致温润，很配她。”顾嬷嬷劝道：“娘娘不必忧心大奶奶。恒哥儿年纪小却很懂事，如今又有了姐儿，大奶奶只管好好教养子女，自有后福。”
　　青珠说：“奴婢在家时，就觉得夏姨娘和旁人不一样，现在想想，也亏是她这样的性子，才能顺顺利利生产，若是旁人，心智软弱，只怕早就不成了。”顾嬷嬷说：“唉，说起来夏姨娘也可怜。夏姨娘本姓周，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周老大人被人冤枉陷害，全家流放潮州，你们可知潮州是什么好地方？母亲和兄长先后染病死了，亏得大爷和周老大人有些交情，便教着给她也报了个病故，冒险把她从潮州带出来，这才得了一条性命。大爷的性子你们也知道，是一门心思扑在公事上，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就没几天。这些年，大奶奶身边，也多亏有夏姨娘这样一个人陪着，既能开解心事，又能帮着理事。大爷去了，听说夏姨娘当时就昏死过去，醒来却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喝药吃饭养身子，换了旁人，若是寻死觅活的，早就保不住了。”
　　明娴叹道：“听说周老大人那个案子又要重审，只可惜周家只剩她一个了，便是平反了，她也只能顶着夏氏这个身份了。”顾嬷嬷正色说：“周大姑娘在八年前就病故了，真是可惜了。”
　　众人正说着，小宫女来报，萧婕妤和惠贵人来给皇后请安。
　　明娴对萧婕妤说：“天寒地冻的，你又一向身子骨弱，若有事打发宫人来就是了，何必自己走一趟。”萧婕妤奉上一个包裹：“嫔妾闲来无事，和贵人一起做些针线活，挑了几件看得过去的，等娘娘腹中小皇子出生，做个包裹也好。”明娴笑道：“你的针线是宫里一等一的，若你的叫‘看得过去’，旁的就不用看了。只是本宫没想到，惠贵人这样年轻，也这样一双巧手。”
　　惠贵人脆生生的笑道：“都是婕妤教得好，嫔妾现在跟着婕妤学了好多新的样式。”萧婕妤拉着她的手说：“惠贵人手指修长，不仅针线做的好，更是投壶的好手呢。”明娴大喜：“本宫年轻时便是极爱投壶的，如今懒了，手也生疏了。”惠贵人拍手笑道：“等娘娘生下小皇子，凤体养好了，嫔妾可要来请教娘娘了。”
　　惠贵人大方爽朗，活泼可爱，明娴和她说话极是投缘，萧婕妤感动说道：“娘娘让惠贵人与嫔妾同住一宫，嫔妾心里明白，娘娘是为了嫔妾好。”明娴看着她消瘦的面容，想着萧婕妤刚入宫的时候，也是肤若凝脂的桃花面，不过六年时间，已然憔悴如斯了。明娴心中不忍，温声说：“婕妤的榕儿和本宫的琛儿都去了，可是咱们既然没跟着孩子一起去了，那还要好好活着。榕儿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泉下有知，自然是盼着你好好的。”
　　萧婕妤眼中蓄着泪花，她拿着帕子压了压眼睛，说：“娘娘说的是，嫔妾是该好好活下去。只是嫔妾不怕在娘娘面前说一句实话，这一辈子，嫔妾都不会原谅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