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娴传》少年胖虎

16、云深不知处

　　纪衡笑得灿烂：“这瓶酒，在海棠树下喝是最好不过的，如今咱们在这个破屋子里喝酒，真是辜负了。”沈清瑶看了他一眼，静静说道：“值守时饮酒，三十军棍。”纪衡挑眉一笑：“巧了，今晚还真不是下官值守，大人没瞧见老吴带着人已经巡了一圈了么？咱们这这里喝酒，他在外面巡逻，馋死他。”
　　沈清瑶起身：“夜深了，我不跟着你胡闹，你自己慢慢喝吧。”纪衡忙拦着：“这上好的桂花酒，只有大人这般不世出的名将才配得上，若是我独自喝了，恐怕要遭天谴。”沈清瑶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坐下，问：“好端端的，怎么想着请我喝酒？”
　　纪衡正色说：“这瓶酒我本想着六月十八拿出来喝，六月十八可是个好日子，偏偏这瓶酒不合时宜，六月十八却不到出的时候。昨天可以喝了，又是七夕，只怕大人不爱和我一同过节，只好今天拿出来了。下官请大人喝酒，只因为这世上，这有大人才配得上这瓶酒。”
　　沈清瑶看了他一眼，纪衡自顾倒上酒，没口子的夸赞：“瞧瞧这颜色，闻闻这味道，起码朔州第一！对了，大人有所不知，我有一位表姐，年少时有个意中人，只可惜我那姑父姑母不允许，表姐只得另嫁旁人。”
　　沈清瑶一怔，纪衡举起酒杯，轻轻摇着杯中酒，“表姐出嫁三年后，她那位意中人也娶妻了。他家与我姑妈家比邻而居，表姐回到娘家，站在绣楼上看着他家娶亲，哭了整整一日。”他自顾饮了一杯，看着沈清瑶，说道：“真是好酒！我表姐哭了一日，回到夫家后，该管账管账，该理事理事，该给我表姐夫做衣服就做衣服，从此再也不提那人，我心里其实挺佩服她的。结果，大人比我表姐还厉害啊，六月十八，慕容旭成婚那日，慕容家欢天喜地迎娶新妇，什么皇亲国戚的欢聚一堂，我还以为大人能和我表姐一样哭一日呢！大人带着我们把所有兵器仔细盘点了一遍，查验了账目，该制备新兵器制备新兵器，该作废的作废。表姐为那人耽误了一日，大人可是一刻钟没浪费。”
　　沈清瑶也端起酒杯，嫣然一笑：“边将结交朝臣，轻则免职，重则处死。你结交旁的朝臣也罢，若是结交慕容家，只怕真要凌迟。”纪衡给她添满酒，又自饮了一杯，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是无限的温柔：“怎么会呢，我太讨厌慕容家了，简直比讨厌瓦尔喀人还讨厌。也只有你愿意和他家的人说话，我烦他们！他们都说，慕容旭娶了文远伯的长女，勋爵之家联姻是上好的姻缘。那些个俗人知道什么？慕容旭这一辈子，得到的再多，都抵不上失去你。乔家虽是有爵之家，家道眼看就要没落了，哪里能帮衬到慕容旭，慕容家可真是蠢啊，一个伯爵的爵位，哪里抵得上大人你的分量？”
　　沈清瑶轻笑：“我久未进京城，京中的言论一概不知，则怀，你倒是很清楚嘛。”纪衡给她填满酒，“我敬大人一杯，下官祝大人建功立业！”他也不管清瑶，举杯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老沈将军那是海量，不知道大人如何？听说慕容旭喝酒，千杯不倒，也不知道他若喝我这桂花酒，能喝几杯？不过，他也休想喝我的桂花酒。”
　　沈清瑶轻抿一口，“慕容旭年少时从不饮酒，如今竟能千杯不倒了？若不是日日在朔州见到你，我还以为你日日在京中与这群勋贵子弟厮混呢。”纪衡的脸变得红扑扑的，配上迷离的眼睛，颇有几分稚气：“下官可从未去过京城，只不过是对慕容旭好奇罢了，嘿嘿，好奇罢了。”
　　沈清瑶眉心紧蹙，肃然说道：“以后不要再提慕容旭了。”纪衡第五杯酒下肚，眼神已经开始茫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清瑶，突然间开始呐喊：“不提了，不提了，以后永远都不提了！他不配！他不配！”然后他伏在桌上，沉沉的睡过去。
　　沈清瑶不意他酒量竟如此浅，还以为他在做戏，便摇了他一下叫了两声，纪衡却毫无反应，清瑶这才知道他真是醉了，便喊了两个站岗的兵士来，嘱咐他们照看纪衡，自顾回家去了。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纪衡，瞧着那张英气的脸，不由冷笑了一声。

　　静贵人只觉得脚下一绊，便直直摔出去，此时站在她前面的正是已有三个多月身孕的惠贵人姜氏。静贵人心知不好，然而摔倒之势却非常人可以逆转。幸而惠贵人机敏，虽有孕在身却仍身段灵活，她下意识的护着肚子朝后闪去，然而刚退一步便觉得身后有人挡住退无可退，关键时刻，庄贵人挡在惠贵人身前扶住了静贵人，惠贵人松了口气忙转身去看，然而只有两个小宫女远远的站在一边，身后并无旁人。
　　静贵人定了定神，拉着惠贵人的手着急说道：“惠姐姐，方才不知道是谁在背后绊我，我险些撞着你，亏得是庄姐姐眼疾手快，不然我真是，我......”庄贵人捏了一下她的手，又对着惠贵人使了个眼色，惠贵人反应过来，温声说道：“妹妹不要着急，不妨事的，你实在是要感谢庄姐姐，不是她扶着你，你岂不要摔着了。”庄贵人笑道：“前边就是昭阳宫，两位妹妹跟着我去昭仪娘娘那里说话，娘娘那里有上好的樱桃呢。”
　　她三人带着宫女一同到了昭阳宫，沈昭仪去了皇后处，庄贵人便带着惠贵人和静贵人到自己的轩景殿，一边吩咐宫人奉上茶水点心，一边打发人去请华贵人。
　　华贵人笑道：“今儿怎么这样热闹？”静贵人看了她一眼，笑得比哭还难看：“华姐姐来了。”华贵人一惊，再看惠贵人也是这样一幅神色，更是诧异：“这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一个的脸色这么难看？”庄贵人把这个事又说给华贵人听，华贵人听后沉吟不语。
　　惠贵人说：“方才我往后退了一步，只觉得背后有人拦着我，可就一转眼的功夫，那人就走的无影无踪了。我想着，此人想来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不然动作怎会这么快？”惠贵人的贴身宫女小满说：“奴婢方才去捡贵人的帕子，离着贵人远了些，却实实在在看见贵人身后有个青衫子的宫女，奴婢还奇怪，这个宫女怎么敢紧贴着贵人站，结果奴婢扭头看了一眼静贵人再去看时，就这一转头的功夫，那人就无声无踪了，奴婢还以为自己眼花呢。”
　　静贵人的贴身宫女白兰气愤说道：“小满姐姐说的是，奴婢陪着我们家静贵人去海棠苑看花，正好遇见惠贵人，我们贵人高兴，便要过去说话。哪知道海棠苑里的小丫头好不懂事，见着贵人也不知道避让，还在那里扫地，奴婢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就看见我们家贵人摔倒了。依奴婢看，这个海棠苑怕是有什么古怪！”
　　华贵人缓缓开口：“没什么古怪，不过是有人看不得惠贵人的孩子，想借静贵人的手，一箭双雕罢了！”静贵人听得这话，哭道：“几位姐姐都是知道我的，从来不惹是生非，怎么好端端的就有人要这样害我！”惠贵人安慰道：“你先别哭，咱们一起想想法子，总不能白白教人害了咱们。”静贵人擦了擦眼泪，又哭道：“我想了想，入宫以来我从来没得罪过旁的人，也就韩美人和张荣华”
　　韩美人的事众人都知道，张荣华却是第一次听说，庄贵人问：“你与她同住一宫，她仗着位分高欺负你么？”静贵人恨恨说道：“韩美人乱嚼舌头，张荣华便挑唆我去皇后跟前闹，那时候皇后娘娘快到临盆的日子了，我便觉得她没安好心。各位姐姐，我虽年纪不懂事，却不糊涂，哪里能遂了她的心意？只怕就这一次，让她恨上我了。”
　　庄贵人叹道：“咱们一起进宫六人，敏贵人如今还在禁足，虽断了前程却也免了斗争；和贵人是皇后娘娘的亲眷，又有懿贵嫔照应着倒也自在。只有咱们几个，一进宫便是贵人的位份，皇上看重咱们母家，总有几分恩宠，岂不知落在旁人眼里，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咱们。刚入宫的时候，甄氏便冲着我与华姐姐闹了一出呢，如今回想起来，我还是害怕。”
　　静贵人止住了眼泪，问：“今天的事，我想了想，只怕和张荣华脱不了干系。张荣华喜欢海棠花，常来海棠苑，若要买通几个宫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各位姐姐不知道，张荣华日日吃补药，天天烧香拜佛，只求有个孩子。惠姐姐如今有了身孕，还不知道她心里多恨呢。”
　　惠贵人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不安地说：“依我看，此事要报给皇后娘娘，宫里成什么样子了！即便查不出什么来，中宫出手，总能震慑这些宵小之辈。”庄贵人和静贵人都连声附和，华贵人摇摇头，说：“我与诸位姐妹说句诛心的话，皇后娘娘是有皇子的人，未必不愿意看有人一箭双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