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顾十三

1、第 1 章

　　云起云灭番外之二·花凋

　　那年，她在父亲的安排下，嫁给了魏的陛下，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然而，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
　　皇后，多好听的称呼，可是说到底，不过仍是政治与权谋的筹码。
　　而她，只想平静的独自度过一生。

　　事实上，亦是如她所愿，无论丈夫是出自对权臣女儿的厌恶还是出于性向异常，都与他无关。这年代好男风，早已不是秘密，陛下原本却也是素有风流之名，却不想也是此道中人呢…………

　　她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高织月，素有清冷高傲之名的高织月，竟然在这里偷笑，还真是苦中作乐啊。

　　那么，背负着这皇后之名，她又几时能够看见外面的天空呢…………？

　　好寂寞。
　　真的寂寞。
　　一年多，就那样过去，没有任何坚持，陛下元修亦不曾来见过她一次。

　　如果说那个时候她已经寂寞得快疯掉，那么将那个闯入她生活的女子比喻成火，亦不为过。

　　那天阴沉沉的，她一如既往的坐在园里，看那云起云灭。
　　人生无常莫过如此，她想着，然后，她来了。

　　南阳王元宝炬的妹妹，明月。

　　陛下的…………情人。

　　她就那样大刺刺的站在她的面前，张扬的勾起唇角：
　　“我占了你的夫君，你恨不恨我？”

　　我占了你的夫君，你恨不恨我？

　　织月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女子便是皇帝元修的宠姬…………夺走本该属于她的宠爱的女人。
　　明月，与她的名字好相似…………可是，却与自己完全不同。

　　那样自由的女子，或许自己终其一生也无法做到…………只能羡慕而已。

　　她想着，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那张娇媚动人的脸孔，微笑着回答：
　　“为什么要恨你呢？你又不是我的谁，也并没有夺走我在意的东西。我何必恨你？”

　　“…………怪女人。”
　　自顾自的坐在织月旁边，明月放肆的打量着她的脸。
　　织月也不去在意，只是饶有兴味的与她对视。这女子有着清秀的五官，偏偏组合在一张脸孔上就有了别样的艳丽。
　　若说她是火，那么自己又是什么呢？
　　杂草一棵？

　　想到这里，织月噗的笑了出来。明月很是惊讶的愣了一下，不解的询问：
　　“你…………笑什么？”

　　“我们的名字很像。”织月笑笑，没有移开视线。明月艳丽的脸孔浮上一丝红晕，叹口气道：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块冰，却不想你是个如此可爱的妙人儿。若我是男子亦不会无动于衷，皇兄竟然忍心视你不见，抛你入冷宫？真是个狠心人呢。”
　　“只可惜你不是男子，是也不是？”

　　仿佛被说中了心事，明月眼中张扬的神采倏地黯然。
　　她慢慢抬起头，将织月的脸转向自己，说得恨恨：

　　我为何不是男子？为何要我生为女儿身？

　　若我是男子，我定要投身乱世，将这天下抓在手中！

　　可我偏偏是女子…………能够拥有的也只有这个身体…………除了这美色，便一无所有。

　　我…………不甘心！

　　猛然抬头，明月目光炯炯，神色冷然。
　　她直视织月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冷冷道：

　　“我要他们那些男子，对我刮目相看！！”

　　好炽热的眼神。
　　织月看着那个耀眼的女子，心里突然的感到一阵抽痛。

　　看着她，就会觉得心里很难过。却找不出原因来。

　　明月，元明月…………或是，拓拔明月，一样的好听。
　　若她能够勇敢些，是不是也会像明月那样自由的活着呢？那样的，耀眼的女子，即使是同为女子的自己，亦不由自主的为之心动。

　　她就那样安静的看着明月，微笑着抚上她眼角的泪痣。

　　————若我是男子，定然不会令你流泪的。

　　话一出口，就见得那双桃花凤目中的火焰被惊诧取代。

　　两个女子，同时沉默许久。

　　最后，打破沉默的仍是明月。

　　“————很可惜，我们同为女子。”
　　她没有拂开织月，而是伸出一只手，覆上织月那微凉的手：
　　“你的手很凉…………像块冰。若我不想再在这乱世里挣扎，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

　　………………

　　是玩笑，邀请抑或是表白心迹？
　　织月看着那双眼中复又燃起的烈焰，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
　　她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叹息。

　　————我羡慕你，为自己而活。

　　她太胆小，太愚蠢。
　　她没有明月一般的勇气，因为她看得太透。

　　明月的眼神复又黯淡起来。她微敛双眉，定定看着对面的女子，恨恨的道：
　　“…………高织月，你恨我抢走陛下的宠爱，是不是？你恨我，是不是？”

　　织月没有回答。
　　只是，慢慢的，摇了摇头。

　　明月，我又怎么会恨你呢。
　　若可以选择，我宁愿像你一样自由的活着。

　　只可惜，她们都无法选择。

　　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她没有父亲高欢的权势，亦没有元修陛下那般高贵的血统。
　　她，什么都无法给明月。

　　这样的高织月，胆小懦弱，甚至连保护她的能力都没有，实在无能至极。
　　这样的高织月，又用什么来给明月公主承诺。

　　她就那样的看着明月，一语不发。
　　明月亦然，满脸冷漠。

　　许久，明月起身，扯了一把织月的罩衫，再次微笑，笑容张扬依然。

　　织月。

　　————什么？

　　你可知道你这一身大红，像什么？

　　————不知。

　　传说三途河边开着殷红的彼岸花，你这艳红的女子，和那花真像。

　　…………

　　可惜，见过一次，就够了。

　　…………

　　我要跟陛下出征。你看，陛下他果然还是最宠爱我，对不对？

　　…………

　　织月，再见了。

　　…………

　　明月的背影，亦如火。

　　从始至终，织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连再见，都没有说。

　　然后，元修兵败，西奔长安。
　　再然后，明月死了。

　　听到明月公主死讯的时候，织月正在穿上她一生中的第二次嫁衣。

　　父亲为她选择的第二位夫君————彭城王元韶穿着喜服，女子般秀气的脸上满是疑惑。

　　元韶看着她，许久，才不解的问：
　　“你…………怎么哭了？”

　　哭了？
　　怎么会哭呢？

　　织月努力的微笑，却发现涩涩的液体沾上了自己的唇舌。

　　是…………泪呢。
　　她，竟然真的哭了。
　　原来，命中的那个劫，真的已经到了。

　　…………明月。

　　若我那日与你一起离开，现在会不会不同呢？

　　你说我像三途河边的彼岸花，却不知彼岸花的花与叶永远两不相见，生生相错。

　　那一天一地的红，究竟是…………像谁呢？

　　我们之间，究竟谁是那花，谁是那叶？

　　可惜，无论现在说什么，都回不到从前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