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的手牵着我的手》草草森林

19、相守4

　　星期五傍晚，陈浩炒了两个清淡的小菜，煮了一锅软软的饭。江涛吃了半碗就吃不下了。陈浩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饭菜全吃光，吃了两天粥，他的胃早就空得难以忍受了。江涛看着他发呆，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怕看到他受伤的样子。
　　晚上，陈浩搂着江涛睡下。一只手握着江涛的手轻轻摩挲。
　　“再不说今天又要过了，你想拖到什么时候？”江涛问自己。
　　“浩，我们分手吧！”
　　握着他的手突然停止动作。“为什么？”背后传来陈浩没有情绪的声音，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我们这样六年了，不是一直很开心吗？”
　　“我想让你自由。”
　　“我说过我要吗？”陈浩艰难地压抑着自己的伤心和激动：“我只要你，不要什么该死的自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我……想要！”
　　“你想要什么？自由吗？我限制你太多了是不是？”陈浩起身跪在床上，俯视江涛。
　　“我想要新的朋友、新的生活！”江涛似乎不想纠缠下去。
　　“为他，是不是？”陈浩觉得自己的心被捏扁了。
　　江涛不语，陈浩认为他默认。
　　“你以为他会要你吗？”陈浩压抑不住，爆发了：“你这个样子，谁敢要你！”陈浩被自己的话怔住了，后悔自己口不择言。“对不起！”他嚅嚅地说。
　　“你说得没错。我这个样子，自己看了都恶心！这么多年，难为你了。”
　　“我不是这意思！”陈浩急地冒汗。
　　“什么意思都无所谓，反正我不需要你了！”
　　“你要的！你要的！”陈浩朝他大喊。
　　“不要了！”江涛声音也不低。
　　“你要的！”陈浩抱住江涛狠狠地吻，江涛倔犟地咬紧嘴唇。狂乱中，陈浩扯掉了江涛的睡裤。一个肢体不全的人，被一个高大强壮又处于疯狂状态的男人紧紧抱住是没有任何反抗余地的。江涛突然觉得很悲哀，只能用绷紧的肌肉做着微不足道的抵抗。屈辱、委屈和疼痛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化作一串泪水，从眼角滚落。
　　陈浩突然惊醒了，他呆呆地看着江涛的脸。曾经，他也这样任眼泪默默地流淌，曾经，他用衣袖轻轻地帮他擦拭。现在，泪又在流，而他，连伸手去擦的勇气都没有！陈浩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可怕的咆哮，一阵母兽失去幼崽般的咆哮。他飞快地离开江涛的身体，冲进洗手间，关上门。“混蛋！”他骂，狠狠地打自己的耳光，打到手和脸都麻木了才放过自己。陈浩看着镜子里红肿丑陋的脸，苦笑两声，擦掉嘴角的血，走出洗手间。
　　江涛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陈浩仿佛又看到九年前那个被妻子抛弃、被伤痛蹂躏的江涛。他跪到床边，拉住他的手，说：“对不起！”
　　江涛一动不动，只幽幽地说了句：“发泄完了，还不走吗？”
　　发泄！陈浩的心被狠狠地拧了一下，他转过脸去，一滴水滴到地板上。
　　江涛看到了。九年！九年了，江涛从没见他掉过眼泪！他刚刚差点以为自己要恨这个男人了。这点微弱、勉强的怨恨随着这颗不小心跌落的眼泪，一起碎了。他只想跟他说没关系，只想抱抱他、安慰他，但终究他什么也没做。
　　“走吧。”他闭上眼睛，懒懒地说。
　　“不要赶我，我会走的，明天。”陈浩说。做了这种事，还有什么脸留下来缠着他？“让我再陪你一晚。”他恳求。
　　江涛没吭声，他发现陈浩的手抖得厉害。
　　陈浩躺到江涛身边，隔着被子楼住他，不敢钻到被窝里，不敢贴近他的身体。就这样搂了一夜。
　　夜，总要过去。当晨曦透过窗帘照亮房间时，陈浩紧紧地抱了江涛一下，无奈地下了床。
　　他出去买早饭。江涛吃完早饭，他又出去把家里所有的存款都取出来，还买了一大堆水果、饼干、红肠和罐头。他把钱放在他们放零钱的抽屉里，整理好储备食物，又把家里打扫一遍，然后到厨房做饭。做完饭，他拿了个包，随便塞了几件衣服，站到江涛面前。
　　“饭做好了，在桌上。晚饭……”陈浩想起这好象不是他的权限了：“吃清淡点，你还没完全恢复。”
　　江涛不说话。
　　“钱在抽屉里，橱柜里有吃的。”陈浩接着说：“不要碰火，有事打我手机。”
　　江涛还是没说话。
　　陈浩看着低头沉默的江涛，时间一点一点流淌，哀伤的眼神逐渐透出绝望。终于他转身走向那扇门，轻轻地打开，轻轻地关上。喀嚓一声，那扇门，把他们隔开。
　　孤独远没有江涛预想的那么强烈。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江涛有一种强烈的毁灭感，或许世界真的毁灭了，或许是他感觉不到了。世界又慢慢地恢复清晰，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想念，只有想念。

　　天竟然下起雨来。竟然？不，是理所当然。三月，本来就是多雨的季节。
　　陈浩在街上游荡，细雨夹杂着几片落叶打到他脸上。陈浩惊觉——这正是他和江涛相遇的季节！陈浩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疼！是江涛那拳打的么？这小子，真狠！下手这么重！他笑。不对，好象是自己打的。他哭。陈浩觉得腿越来越重，头越来越痛，走了几个世纪，终于走到久违的宿舍门口。他掏出钥匙，不知道是锁孔太小还是钥匙太大，试了好几个都插不进去。好不容易打开门，陈浩走进屋，一头栽倒在落满灰尘的床板上……

　　佳佳看到江涛吓了一跳。吓着她的不是黑黑的眼圈和憔悴的脸，而是那种毫无生气的感觉。如果不是刚刚给她开过门，她真的要怀疑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活着。
　　“怎么了？”她问。
　　没有回答。
　　“陈浩呢？”
　　“走了。”
　　“走了？”看他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走了”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佳佳接着问。
　　“昨天。”
　　“为什么？”
　　沉默。
　　“吃饭了没？”
　　摇头。
　　佳佳到厨房看了看，煎了个蛋，下了碗面。
　　江涛吃了几口面。
　　“你帮我去看看他，好不好？”江涛突然对佳佳说，他担心陈浩。
　　“既然担心他，为什么不打电话问问呢？”
　　“我打电话，他一定会回来的。”
　　“你让他走的？”佳佳问：“为什么？”
　　“这样对他最好。”
　　“为什么这么想？”佳佳不解：“你们不是一直过得很开心，很幸福吗？”
　　沉默。
　　“出什么事了？”
　　沉默。
　　“好吧，我帮你去看看，看看就知道这样是不是对他最好。”
　　佳佳刚要走，门铃响了，门外站着陈浩妈妈和姐姐。
　　“你们找谁？”佳佳问。
　　“陈浩是住这里吗？”姐姐问。
　　“哦，以前是。”佳佳转身对江涛说：“有人找陈浩。”
　　江涛看到妈妈和姐姐。“阿……姨，姐姐！浩……搬到宿舍去住了。”
　　“搬走了！”妈妈暗自高兴，早知道就不用来了。年后妈妈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都是陈浩接的，妈妈以为江涛要食言。昨天忍不住，拉着姐姐就跑杭州来了，他要亲自把儿子带走。“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妈妈说。
　　“再见。”姐姐说，她看到江涛憔悴的神情，心里不忍，又回头看了几眼。
　　“再见。”
　　佳佳下楼。陈浩姐姐正在打电话，好象没人接。
　　“阿姨，我正要去学校，你们跟我一起去吧！”佳佳说。
　　“你知道浩儿住哪里吗？”妈妈问。
　　“知道。”佳佳说：“上车吧！”
　　佳佳把他们带到陈浩宿舍门口，敲门，没人应。她又打陈浩手机，手机在屋里响，没人接。可能忘带了，佳佳想，总不能让他们在门口站着吧？她找出一张稍软的证件，往锁边上一插，门开了。

　　陈浩觉得很冷，胃里很难受，头疼得快要裂开来了。“我是不是要死了？”他想，死就死吧，死了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头也不会疼，也不用做那些无聊的工作，不用为课题烦恼，不用为评不上副教授烦恼，不用为那个长毛鬼烦恼……可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那个让他心跳、让他欢笑、让他怜惜、让他变笨的人，那个伤了他的心还让他放不下心的人！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长毛会好好照顾他吗？他可能会给他买一辈子花，但会为他下一辈子厨房吗？他会放弃周游世界在家里陪他吗？“不行！我不能死！我要陪着他！”陈浩挣扎着想起来打120，但动不了。他感到绝望，难道真的要死了吗？他想起曾经问江涛：当初躺在病床上有没有想过死？江涛说：心里有牵挂是不会轻易想死的。“涛，如果我死了，请原谅我，我真的不想离开你！”陈浩想。恍惚间，他觉得有人在喊，有人在搬他。
　　陈浩醒来，看到三个女人坐在他身边：妈妈、姐姐和佳佳。
　　“浩儿！你醒啦？吓死妈妈了！”
　　“妈妈。”陈浩叫妈妈，声音有点哑。
　　妈妈赶紧拿水给他喝。
　　“妈妈，他不要我了。”陈浩喝完水躺好，说。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妈妈，我爱他。如果我死了，把我的骨灰留在他那里，我想陪着他。”
　　“不要胡说八道，你壮着呢！医生说没事的，肺炎而已。”姐姐说。
　　“佳佳，你有没有见过他？”
　　佳佳点点头：“我刚刚去他那儿了。”
　　“他怎么样？好吗？有人照顾他吗？”
　　“嗯……还行，我让Peter去陪他了。”
　　“窦呢？没在吗？”
　　“不在。”佳佳说。
　　“佳佳，你说这是不是报应？我破坏了他的幸福生活，却爱上他，现在，他不要我了。”
　　“报应也应该报在我身上。”佳佳说。
　　“不会的。他舍不得你受伤害。”陈浩苦笑：“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第三者永远是被人骂、被人恨、遭人唾弃的那一个，因为，你根本就狠不下心来恨你爱的那个人。”
　　“你们怎么了？”佳佳问。
　　“他喜欢别人了。”陈浩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涌：“佳佳，我很难受，我很难受！”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浩儿，你怎么啦？”妈妈紧张起来。“医生！医生！”妈妈着急地叫医生。
　　医生来看了一下，说：“注意病人情绪，不要让他太激动。”
　　“医生，这脸……没见过肺炎会这样啊！”妈妈说。
　　“哦，脸跟肺炎没关系，应该是被打的。已经给他涂了药，很快就会好的。”医生说完走了。
　　“浩儿，这是谁打的？谁这么狠呀？”妈妈心疼，忍不住要问。
　　“我自己。我伤害了他，这是惩罚。”
　　“浩儿，你没烧坏吧？怎么老是胡言乱语呢？”
　　“妈！”陈浩略微转一下头，对上妈妈的眼睛：“我早该告诉你的，一直不敢，现在跟你说吧。我喜欢江涛！这辈子只要他一个人！我不会跟别人结婚。对不起，妈妈！”
　　“孩子，你不要胡说！妈妈不逼你结婚，你不要着急，慢慢找，会找到合适的姑娘！”
　　“妈，我只喜欢江涛，只要他，不会接受其他人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浩儿，你不是说他喜欢别人了吗？他三心二意，我们不陪他玩儿。我们找个更好的！”
　　“不要！不要！我想回去，我想回去！我想他！你们让我回去！”陈浩挣扎着要下床。
　　“不要胡闹！”妈妈按住陈浩：“他是个同性恋，他会把你带坏的！”
　　“妈，是我把他带坏的。一直以来，都是我缠着他，我赖着不肯走，他只是不忍心赶我走。现在，他为了别人，不要我了。”说完陈浩就开始哭，体温很快向上飙升，烧得全身通红，眼睛发亮。
　　医生又来看了看，交代家属不要让病人情绪波动太大，又加了一瓶药。
　　晚上，陈浩体温降了下来。妈妈喂他吃饭，他吃了两口不吃了。
　　“再吃点儿吧？”妈妈不肯放弃。
　　陈浩摇摇头。
　　“你这是绝食呢？是不是想急死妈？”
　　“妈，我不想绝食，只是吃不下。”陈浩的声音很虚弱。
　　姐姐跑出去买了碗粥，强迫陈浩喝下半碗。妈妈总算放下一点心。
　　佳佳正打算走，陈浩叫住她。“佳佳，他对你说过他爱你吗？”
　　“不记得了。”佳佳说。“怎么会没说呢？几乎每天都说，要不我会嫁给他吗？”她想。
　　“他从来不对我说。”
　　“男人也在意这些吗？”
　　“佳佳，不管你做过什么，他都会原谅你，因为他爱你。你说，他会原谅我吗？”
　　“你做什么了？”
　　“肯定不会了！他不理我，看都不看我！”陈浩自说自话，说完又哭。
　　“一个男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眼泪？”佳佳想，她赶紧告辞。她被眼前这个男人哭怕了，她怕眼泪，从小就怕，妈妈一哭，她就起鸡皮疙瘩。
　　一出医院，她就看到一对情侣吵架，女孩在哭，男孩在哄。天哪，这是怎么了？是这个世界太煽情，还是自己太冷漠？从妈妈开始为爸爸哭，她就开始讨厌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