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不妖》若几时

5、诡异的小楼

　　四月，望日，叠方城。

　　月初升，入夜的寒风四下摇漾。

　　曼珠裹着冷风蹲在城北一座廊桥的檐顶上。下方桥上，一位锦衣公子正负手而立，欣赏着眼前的大好美景。

　　胭脂溪水自廊桥下慵懒地流过，溪水两侧尽是精致的小楼，琉璃的屋檐、雕花的窗格，临街的亭栏上还稀疏系着红色的相思结。

　　红彤彤的灯笼在街巷之中成片燃起，泛着水渍的青石板路倒映出了一片霞光。貌美的红伶酒倌穿着红杉、挑着风灯，在如织的人群中穿行往来，尽情挥洒着甜腻的粉脂柔香。

　　曼珠被这片媚俗的艳红糊了满眼。躁动的小楼、躁动的人，就连挂着的灯笼都在不安分地跳着躁动的火焰。

　　桥上公子“唰”地展开手中的折扇，风流倜傥地呼扇着，在漾起的寒风中平静着自己那颗跟着有些躁动的心。

　　“哈哈哈，好一个胭脂溪啊！”

　　他在风中打了个寒颤，想借着这声赞叹，顺势潇洒地拢起扇子。

　　可没想到他手里的扇子竟然是个有脾气的，任公子捻疼了手指，却依然倔强地保持着孔雀开屏的模样。

　　细看之下，这扇子还真是个精致物件！绢丝扇面、铁陨扇骨，通体阴刻符文，一侧大骨的下端还嵌有半方玉片，隐隐散着七彩光芒。

　　此刻，原本纯白无物的扇面暗纹涌动、色彩渐浓，一阵炫艳的红光流转之后，形成了廊桥、溪水和精致的小楼，细看之下还有许多红衫青衣的小人在隐隐穿行，这画面像极了眼前的美景。

　　扇子瞧上去比公子还要躁动，它欢快地摇起了挂着羊脂玉的穗尾，情不自禁地左右摇摆着，带起的寒风把公子洋溢着笑容的脸色瞬间吹得冰冷。

　　那公子果断松开了捏着扇子的手指，广袖一甩，转身向桥下走去。

　　扇子独自欢快了片刻，终于识相地合了起来，晃晃悠悠紧追了几步后，一头扎进了公子的青玉腰带里。

　　一人一扇下了廊桥，如同一片落入红尘的霜花一般，很快便融入了烟花柳巷之中......

　　那位公子就是天命之人良子七！

　　为了找到他，曼珠着实花费了不少功夫。她燃了三次金指石，跟着跑了五家乐坊红楼，才从诸多风流公子之中把这个天命之人给揪了出来。

　　原本不过是向红楼里的歌伶打听一下名字就成的事儿，谁料这公子却有个给自己取花名的癖好，而且每家乐坊还都不重样。

　　一念、二道、三生、四戚、五蕴......

　　最终，还是这排列整齐的数字让曼珠发现，这原来就是同一个人啊！

　　人是找到了，可怎么样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留在身边，从此携手同游江湖、化解世间劫难呢？

　　曼珠愁得叶子都快掉了，也没能寻到恰当的时机，来与她的天命之人相认。

　　她跳下廊桥，尾随良子七而去，瘦弱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了纠缠不清的人群之中。

　　走在这种地方，良子七显然要比曼珠更有经验，他熟练地避开靠过来的软玉温香，步子看似闲散，却是一刻都未停顿犹豫过，竟渐渐地与她拉开了距离。

　　曼珠有些着急，眼看着良子七的身影越来越远，她心一横，跳起脚冲着他道逍遥自在的背影扬声喊道：“良公子......良公子......”

　　良子七没有回头，甚至连脚步都没有一丝的停顿。

　　曼珠深吸一口气，运足了十成的力气，将嗓门挑到了最高：“嗳，前面那位良家公子......良子.....”这“七”字还未出口，她的胳膊便忽地被人紧紧拽住，转头便见一张白色面板贴了上来！

　　接着，一道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良家公子？吆~这里还有良家公子呢，哪儿呢？快叫来让我瞧瞧！”

　　曼珠的眼睛顿时被一张丰满煞白的脸填得满满当当，若说这张白板上还有点别的什么点缀的话，那就只剩两片鲜红欲滴的丰唇啦。

　　她头一懵，仰身向后躲去，拉开点距离后，才看清白板上原来还有一对儿柳眉凤眼。

　　这不知是哪家的富态小姐，扭着丰满的腰身，拽着曼珠不肯松手，她急切地往周围瞧了一圈，又凑到曼珠的脸前乐呵呵地道：“我几天没来这儿就添了新牌儿啦？还是个良家公子啊，还不赶紧叫来给本小姐瞧瞧！”

　　曼珠眨着眼睛往后退去，支吾着道：“没、没......姑娘你误会了！”

　　那女人眼一眯、眉一皱，笑容顿时不见了，“没有？刚才我明明听见你喊良家公子，这转眼儿间又没啦！”她一把将曼珠拖到身前冷冷地道，“什么误会！我看又是广都府上的那个女人给了你好处，来抢牌子了吧？好啊，次次都从我手上抢公子，信不信今日我带人......”

　　“信！”曼珠吸了吸被浓郁的脂香气刺激出来的鼻涕，诚恳地回道，“姑娘且放手，小女这就去给您把良家公子带来！”说罢，她抬起被紧紧攥住的手腕晃了晃。

　　那女人扫了她一眼，忽地笑了，松开手腕媚声道：“去吧，我在这儿等着，带回来有赏！”

　　曼珠撒腿往前跑去，在人群里将自己撞得东倒西歪，勉强跑了二十几步后，她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完了，良子七不见了！

　　眼前是一条岔路口。左边是宽阔的青石板路，满是招摇的红灯笼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右边则是黑黢黢的小巷，没有一丝烛火，更没有半个身影。

　　曼珠泄气的蹲在路口的树下，捏着手里的金指石犹豫着，要不要把这最后一次机会用了，给自己指个路？

　　她盯着右边漆黑的巷子呆了许久，发现大街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往这巷子中去。而且，这巷子黑得诡异，即便没有烛火，这望日的月光也应该能照亮它三、四分，不可能黑到什么也瞧不见啊。

　　有古怪！

　　曼珠决定在用尽最后一次金指石之前，先去这巷子里打探一番。

　　她掐指捻了一道引光诀，指尖跳起了一簇莹蓝色的火焰，散发出一团微弱的光芒。

　　曼珠不满地看着这团蔫了吧唧的萤火，想它怎么就不能在这花街柳巷之中跟着躁动一下呢？

　　行吧，好歹也算是有个光亮，总比一团漆黑来得好。

　　她竖着手指，挑着稚嫩的小火苗，走进了巷子中......

　　跨进巷中没几步，曼珠再回头看时，喧闹的大街已经不见了，身后变成了漆黑没有尽头的巷道。

　　看来，这里是被人设了迷障！

　　她继续往前走去，巷子迂回折转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这样走下去，怕是永远也到不了头。

　　曼珠想了想，抬手捻了一记破障诀，随着仙诀甩出，如水的波光四下散开，黑暗像被风吹过的浓雾，随之淡了许多，可她指尖的萤火也跟着暗了下去，很快就熄灭了。

　　曼珠叹了一口气，她就知道会这样。自从来了人间，她的法力就有些不济，一个仙法尚且可以，两个仙法同时用可就有些勉强了。

　　她只能摸黑继续往前走去，本对自己使出的破障诀不抱太大的希望，可没想到拐过一个巷口后，一栋小楼意外地出现在了眼前，孤零零地矗立在巷子的尽头！

　　偏僻巷道寂静无声、一片清冷，楼门两侧红彤彤的灯串洒落一片暖心的光芒，映亮了门额牌匾上的三个大字——清音坊。

　　楼坊的大门半敞着，门内烛光熠熠，却看不到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丝声响传出。

　　她的仙法还是管了用的。曼珠喜滋滋地向着小楼走去，脚下跟着也轻快了不少，可走了没有几步，她就一头撞到了一个软润润的东西上，身前空无一物，只有微弱的流光一闪而过。

　　结界？！

　　她探出手指向前戳去，那片软润随着指尖凹陷，水光滑过之后，自凹陷的地方延展出几道如丝的红线，沿着结界蜿蜒爬过。

　　这还不是个普通的结界，触碰之后出现的丝丝红线，说明这个结界中加入了其他符咒，多半是用来抵挡破界法术的。

　　说来也不是什么太高明的符咒，可偏偏就是能难住像曼珠这种初来乍到、水土不服的小仙。

　　她挽起袖子向一侧的高墙上攀去，想站在高处看看这个结界究竟有多大。待到她手脚并用地爬上墙头后，顿时就傻了眼。

　　墙外还是墙，墙外的墙外也是墙，一层叠着一层，无穷无尽、无边无际......

　　看来，这迷障不像她先前想象的那样简单啊。曼珠对这个被层层加护的清音坊愈发的有兴趣了，她觉得那里面一定正在发生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啧，大事？

　　曼珠脑中突然跳出了一个小人，头上顶着几个闪亮大字——天命之人良子七！

　　天命之人可是要化解世间劫难的，这世间劫难不就是最大的事儿吗？

　　她激动地跳下墙头，在结界前转来转去，越转越觉得那个小人就蹲在结界中的小楼里，这念头一出来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皱着眉头，脚下的步子越踱越快，来回几趟之后，她猛地停下了脚步，探手入怀掏出金指石，掐指结印覆于其上。这一气呵成的动作，不给自己留下半点犹豫的机会。

　　待到一朵金花自石中爆燃而出之后，她才惴惴不安起来。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万一金指石受到迷障的影响指错了，再想寻良子七可就难啦。

　　金花冲至半空，星星点点的余烬结成了芊芊玉指，在她头顶上左右摆动、摇摇晃晃。曼珠被它晃得一阵眩晕。

　　摇摆了几下之后，那根金手指忽然一滞，接着便猛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