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公路飞行

4、各归各位

　　“还有完没完了！”魏无羡对着眼前的周才俊下不去手，因为知道这具皮囊之下是蓝忘机。
　　蓝忘机才恢复了没几天，如今又二度变丑，心态上反而恢复得很快。
　　但是魏无羡想不通，他过不了这个坎了。
　　周才俊顶着夷陵老祖的名头，又没有夷陵老祖的本事，果然在外面惹了祸事，差点大难零头让人给煮了吃，下一回他顶着含光君的名头又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那可怎么得了？
　　魏无羡的名声反正臭了这么多年，虽然后来沉冤得雪了那么一阵子，然而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还是褒贬不一，仙门百家对于他修习诡道讳莫如深，当年对夷陵老祖喊打喊杀，如今怎么可能承认大家误会了，说夷陵老祖是被冤枉的。笑话，不夜天大开杀戒的难道不是夷陵老祖，无辜惨死的路人甲乙丙丁不是被夷陵老祖杀害的吗？你问为什么这些人乌泱泱一片都跑去讨伐夷陵老祖，那不是被人恶意煽动挑拨的嘛？可这些人罪不至死啊，夷陵老祖怎么能就把人都杀了呢？
　　总角小儿听着夷陵老祖的故事长大，脑子里已经对这四个字产生根深蒂固的恐惧感。所以周才俊以夷陵老祖的名头做什么事都无所谓，魏无羡没那么爱惜自己的名声，早就破罐子破摔。
　　可是蓝忘机的名声很要紧，他那么多年游历四方逢乱必出，加上他们姑苏蓝氏的家学渊源，要是因得周才俊胡作非为，折损了含光君的威名。魏无羡发誓，他一定要……等哪天再换回来，他一定要……胖揍一顿岂能解了本老祖的心头大恨？！他要把周才俊倒挂起来剥皮抽经细细碎碎地折磨一番，这世上敢如此愚弄夷陵老祖的，舍周才俊还有谁？还有谁？
　　蓝忘机还劝他：“周才俊应该不至于有心愚弄你。”
　　那铜镜中的艳鬼都忍不住发话了，“我要是变成含光君的模样，也会溜之大吉的。”
　　魏无羡斥道：“你长那么好看，就没想过红颜薄命自有道理吗？”
　　艳鬼呛道：“我要是生而为男子，说不定就没那么多破事了。”
　　魏无羡道：“你现在反正是做鬼了，以你的法力幻化成男子的模样简直易如反掌。”
　　艳鬼道：“我知道啊，我是说我生前经历的那些事，那时候我可真希望自己是男儿身。”
　　魏无羡与她拌了一番嘴，回头看见蓝忘机端坐一隅正闭目养神，他把铜镜封起来放入一枚锦囊，抬腿上榻挤到蓝忘机身侧坐下。
　　蓝忘机第一次变成周才俊的时候，魏无羡还难以接受，现在一番折腾下来，他倒是真的想通了，再看他那个样子也顺眼了，至少没那么不堪入目。料想当年蓝忘机时隔十六年再见到自己，也是欣喜若狂，至于魏无羡是圆是扁是美是丑都不在意了吧？
　　他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显得自己多心了，他更怕蓝忘机多心。
　　因为他想过自己变成那个丑样子，不如找个地方躲起来，与蓝忘机相忘于江湖比较好。
　　所以他马上想到，可能蓝忘机也是这么打算的。
　　蓝忘机打算自己去找周才俊，能换回来最好，万一换不回来，或者周才俊已经作死在外面，蓝忘机以后顶着这具臭皮囊，就好好去做他的铁拐李了。
　　这怎么行？
　　“蓝湛，你可千万别一个人跑了，自己去找周才俊。”魏无羡警告他，“我要捉住了那厮剥皮抽筋，好好教训一番。”
　　蓝忘机微微睁眼，无奈地叹气，两个人相处了这许多年，早就心意相通，他轻轻应了一声：“嗯。”
　　。
　　上一次找周才俊不费吹灰之力，这一次周才俊吸取教训，刻意藏匿行迹，要找起来就颇费周章了。
　　而且他也不去江湖上招摇撞骗，他既知自己法力有限，剑术也是稀烂，这辈子想靠着降妖除魔是不可能干出名堂了，现在有了蓝忘机的肉身，那自然要利用美色好好经营一番。
　　魏无羡想到这一点，简直恨毒了姓周的。
　　你说他干的这些缺德事也非故意，任谁拥有了蓝忘机的外貌都难免得意忘形，放纵自己，似乎情有可原。
　　可那是蓝忘机的肉身啊！
　　魏无羡也常常感叹为什么这个人偏偏那么俊美，还那么自律。想当年自己十五六的年纪，对云梦街上路过的美娇娘还常常想入非非，有机会便要与娇俏可人的姑娘调笑几句。卖枇杷的婶子“小郎君”长“小郎君”短地叫他，魏无羡一身骨头都轻飘飘了。若不是因缘际会遇上蓝忘机，他极有可能就成为招姑娘惦记，教人又爱又恨的风流浪子。
　　如今拥有了蓝忘机身体的周才俊跑出去，还不知道放浪成个什么样子。
　　魏无羡这些年与蓝忘机耳鬓厮磨，早把这个人当成自己独享的，怎能容许他人染指……
　　岂有此理！
　　必须尽快找到他！
　　魏无羡可谓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手段，妖魔鬼怪天上人间六道轮回，没有他不曾打听过的门路了，无论是周才俊还是含光君，都从此隐匿江湖了一般。
　　夜里与蓝忘机相对而坐，他都怀疑起来，难道以后就这样了？难道以后都这样了？
　　蓝忘机恪守礼仪，如今不似道侣，倒成了魏无羡身旁的跟班，连卫士都算不上。因得周才俊这具身体灵力低微，任凭蓝忘机悟性再高，修为上也很难有精进。
　　他的手指粗短，连琴音都拨不出原来那个调调了，更何况施用弦杀术，问灵也打起折扣。问到的过路孤魂野鬼知道他是含光君，阴阳两隔不能互见容貌，但也诧异万分，“多日不见，含光君这是学了罗刹国的乡音？”
　　值得安慰的是，周才俊肯定尚在人间，并未作死，无论哪条道上的亡灵都不曾见过此人。
　　而避尘虽未被周才俊裹挟而去留在了蓝忘机身边，这一品灵器竟也不识主人了，时而封剑，时而自动出鞘，时而嗡鸣挣扎，总之比魏无羡还纠结。
　　要说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蓝忘机气度学识依旧，也未曾妄自菲薄到逃离魏无羡躲进深山不见人的程度，他也知道只有跟着魏无羡，只有两人结伴才能寻找到周才俊，进而恢复身体。
　　正当二人一筹莫展之时，周才俊向魏无羡发出了求救信号，用的还是当年魏无羡教他的粗浅法术托梦过来的。
　　忘羡二人一起做了这个梦，梦中周才俊顶着蓝忘机的皮囊误入女儿国，可谓享尽荣华富贵，然而国王与国师都痴心于他，数女争风吃醋之下，都不肯放过周才俊，逼他做出选择。选中的人自然欣喜若狂，未选中的却因爱生恨，要置他于死地了。周才俊是逃也逃不得，躲也躲不过，眼看着小命不保，他也顾不得脸面了，只能向忘羡求救。
　　女儿国相去十万八千里之遥，魏无羡便是御剑而行，日夜兼程也赶不过去了。
　　正一筹莫展之时，镜中艳鬼道：“小女子有一法术，可借水月花镜助力二位即刻前往。”
　　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忘羡二人便将铜镜取出，依照艳鬼的指点深入一口废弃的古井，月当正中之时，光华照下来，斜斜过井口，堪堪照在了一小寸的水面。
　　魏无羡把铜镜放入水中，又驱动符咒，当符灰洒在水面，月光也跟着穿透水面而射入镜中。
　　五彩斑斓一片光芒闪过，二人再度出水时已经到了另一处陌生的水井，还未攀上井台，魏无羡与蓝忘机皆是一愣。
　　“怎么又换了？”蓝忘机道，他再度进入魏无羡的身体。
　　“别管这个了，先去把那牛鼻子老道抓回去再说！”魏无羡拉起他就往前方隐蔽，梦里所见与这里如出一辙，连殿前台阶下的花花草草都栩栩如生。
　　此地便是周才俊托梦的地方了。
　　忘羡二人照着梦中的位置左突右闪，东躲西藏，终于寻到了周才俊所居的宫殿，揭开屋顶瓦片一看，此处的确富丽堂皇，而周公子过的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只是他现在被关在一个精工雕刻的笼子里，笼里有床有桌有椅，活脱脱成了一只美丽的金丝雀。
　　按照梦里的情形，明日囚禁他的九公主打算宰了他，然后殉情。
　　这时候九公主不知道被谁拖住了，国师正在床前对周公子百般威逼利诱，言语羞辱，问他可曾后悔弃她而去。
　　眼看着国师就要欺身压上去，蓝忘机发力，屋顶的小洞破成大洞，魏无羡立刻跳了下去。
　　“什么人？”国师大惊，刚要呼救，蓝忘机早已抽出“随便”劈开金笼子上的大锁，一眨眼的功夫便制住了国师。
　　随身护在国师左右的卫士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奈何金笼子阻挡了她们的去路，竟一时上前不得。
　　魏无羡也顾不得与周才俊废话，一把揪住了他衣服前襟。
　　“蓝湛，快！”
　　蓝忘机打晕了国师，趁着大队人马赶来以前奔向魏无羡这边。
　　魏无羡驱动符咒，“轰”地火光闪过，三人变成青烟飘出了笼子。
　　下一刻刚刚现身在殿前台阶，突然见前面一美丽女子带着大队人马杀气腾腾而来。
　　“快跑，那是九公主！”周才俊哭爹叫娘，躲到了蓝忘机身后。
　　魏无羡只好再次驱动符咒，这一下真是费了他九牛二虎之灵力，三人终于又成功逃脱，“呼”地一声，耳边风声扫过，再现身的地方却不是那口水井前，而是一处莲花池。
　　四面八方警钟争鸣，号角声声，这是惊动了所有人。
　　铜镜中艳鬼喊道：“还不赶紧跳！”
　　三人憋住一口气，便翻过栏杆跳入了莲花池。
　　月光粼粼的水下，魏无羡自怀中掏出了铜镜，这一下整池莲花方圆数里全部散发出夺目的光辉，照得黑夜如同白昼，天上绿光游龙般闪过去。
　　魏无羡水性好，带着蓝忘机游向岸边，弯腰驼背天残脚的周才俊快要在水里淹死了，还是魏无羡大发慈悲拉了他一把。
　　三人上了岸，终于是各归各位，各得其所了。
　　魏无羡低头看看，左手随便，右手陈情，没错了。
　　对面蓝忘机冲他点点头，就那个久违的，坚定而温柔的眼神，简直让魏无羡爱死了。
　　至于呛了水咳得快死的周才俊，魏无羡面色一沉，揪起他的后领拿起陈情就是一顿狠抽暴打。
　　“我让你跑，我让你再跑！你跑啊，你跑啊！”
　　周才俊抱着头直躲，哭哭啼啼地讨饶。
　　“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我怕追兵马上就来了。”蓝忘机提醒。
　　魏无羡道：“这里既是女儿国，想必是你梦寐以求的地方，我看你干脆留在这里好了。”
　　说罢他提起周才俊，抽出陈情御剑而行，到得莲花池对面与追兵相隔几丈远的地方停下。
　　魏无羡遥遥喊过去，“这位是九公主殿下？”
　　九公主道：“你是何方妖人，竟会御剑之术？”
　　“你要死要活相约一起殉情的那位美貌公子，其实本尊长的这副模样，要是缺男人，可以送给你。”
　　说罢他将周才俊往前一丢。
　　周才俊落了地连滚带爬地起身，九公主定睛一看，差点晕过去，“混账，你逗我玩呢！”
　　“哎，不做郎君，便是砍柴担水的粗使活计也勉强可以用用。”
　　周才俊举起双手讨饶，“我还会卜卦算命，预测生死祸福，真的我可以！”
　　九公主道：“呸，卜卦算命，预测生死祸福，自有国师，需要这个丑八怪干嘛？”
　　“丑八怪你们不会抢来抢去的啊。”
　　蓝忘机见魏无羡还要与这些人纠缠，便在身后轻轻唤道：“魏婴。”
　　魏无羡明白这一声呼唤所指何意，便拱手一揖，“总之这个人就送给你们了，任凭发落。”
　　九公主听到莲花池深处一声呼唤，立刻面上一喜，连声音都变了，“含光君，是你吗？”
　　魏无羡扶额，赶紧御剑折返。
　　蓝忘机哪还有停留之意，早御剑先行一步撤离。
　　月光之下，两道白影闪过，忘羡二人御剑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魏无羡渐渐赶上蓝忘机，他收起陈情，纵身一跃，从蓝忘机身后搂住了他。
　　御剑时日行千里，两人这般在空中拉扯实属胡闹，蓝忘机却是任由魏无羡这般摸来摸去。
　　“蓝湛，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知道。”
　　“蓝湛，这都好几个月了，快憋死我了。”
　　说罢魏无羡的手已经探入蓝忘机怀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