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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第 27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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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府小院,男人站在院中通向廊桥的石阶上,左右两根柱子分别有一根绳子紧缚手腕,上方没有遮雨的棚子,只有如门廊一般的横梁,既不能遮阳,又不能避雨,是家法台。
他面向廊下众人,背后是两个拿着藤条的下人,离廊下不远不近,能很清晰地听见他们对他的控诉。
主母一副惋惜模样:“此子生性顽劣,我本以为严母出才子,却没想让他变本加厉,唉,我不知如何才能让他改邪归正了。”
“前几日他偷看莲儿洗澡,主母才罚过,现在竟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今早又想要逃跑,若非心虚,怎可能……”
攻弋一夜没睡,加上夜探皇宫需要全神贯注,本就受伤,精神有些萎靡,越来越困,直到凉水兜头而下,冲走了昏昏欲睡,也冲走了体温。
清晨微凉,他本就受伤严重,更不用说现在他赤着上身,被凉水一泼,后背的伤倒是没察觉到疼,先是冻得一个机灵。
“给我打。”
后背应声落了一下,像是被小刀划过般轻松破开血肉,方才还药香大过血腥,现在则反了过来,麻木大过疼痛,水也划过伤口,攻弋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疼。
第二下未经任何心理防备就落到了背上,攻弋闷哼出声,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无视了使用过度的酸重。
攻弋竟然不辩解,梁子石有些不可置信:{鱼将军?}
几个师父相互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忍,却没有主动说话——这件事他们的确没办法说话,不管怎样,他毁了一位姑娘的清白,受罚是应该的。
不论多大委屈,这么做了,就要承担后果。
不过梁子石并不清楚攻弋和几位师父的想法,在攻弋迷糊过去后他也没能听清外面的交流,虽然疼的人不是他,但这是他的身体,自然觉得不受信任的人是自己。
之前他以为攻弋要在师父面前辩解此事,不觉得鱼将军会吃这样的亏,然而攻弋从把人丢出去开始就没想在这件事上争辩。
如果主母要用这一点裹挟攻弋娶莲儿,他会争辩是莲儿不够自爱,与因此受罚是两码事,就算攻弋背着鱼皓泽的身份,和鹤谪源没有暧昧,他也不会把自己从这点上摘出去。
鱼皓泽一生没有小情小爱,而梁子石终日受困梁府,他们的想法完全不同。
前者想获得别人的信任要自己做出成绩,虽然有军师阻拦,可他的确一直在想方设法证明自己,这就是他对信任的态度,而后者则希望别人能无条件信任他。
不说梁子石异想天开吧,只是选择本身就是有立场和大局的,有些人知道真相,然而立场不同就会假装不知。
从一开始,梁子石的想法就出了错,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主母的一面之词,可是立场不同,或者他们认为这样反而是更好的,只是一种选择,与信任没什么关联。
其实追根究底,梁子石想要的是能无条件站在他身边的人,从前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阿壁,自阿壁离开后,他才会觉得没有人信任他。
话说回来,主母表示按家法执行,手足相残笞三百,严重者笞五百,尽管莲儿不是梁子石的兄弟,可她名义上是他的表妹,而且他害了她的清誉是件大事,便定为三百。
攻弋后背的伤本就严重,只能断断续续执行,昏迷便上药医治,醒来就要继续家法,昏昏沉沉三十五天,一共才完成了二百六十三下。
梁爷爷的家法中,手足相残指的是因自身利益失去理智、不辨是非、不顾情义,从而做出攻击或残害亲人的举动,期盼把能打醒的后代打醒,打不醒就逐出梁府。
如果非要用梁爷爷的家法定性攻弋的行为,大概是笞三十的倨傲无礼,或是笞二十的目中无人,因为细细算起,梁子石不过是拒绝了一个姑娘。
只是主母以梁子石哄骗表妹的名义计算家法,便算在了手足相残上。
这次攻弋又昏迷了三天,刚受了最后三十七下家法,被下人带回房间的床上重新上药,整个后背仿佛扒下了一层皮,青黑血腥,有些地方还有被汗和水泡过的翻卷。
梁子石只能看着,看着攻弋被打昏过去,醒来又再次被打昏,有时候只两、三下就能昏上几个时辰,吃进嘴里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少。
大概是之前“休息”了三天时间,攻弋没有昏倒,只是从二十天之前就开始发烧,今天烧的更重,整个人十分恍惚——这也让梁子石同样恍惚,甚至没注意到门外的动静。
梁子石没能注意到这个动静,自然是攻弋没有注意到的原因,他没有坚持到上好药便又一次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房内燃着三盆火盆子,燥热呛人,脑袋一抽一抽地疼,此前的麻木消散,身体上的疼痛和不适也尽数显露了出来。
梁右卫正坐在床畔,似乎刚好到了换药的时间,上药的人不算温柔,带着一股浓重的刚硬气息。
感受上药的动作,被梁右卫包扎过的攻弋就知道是他在亲自给自己上药,还有些迷糊,口中却气息稳定,仿若没有受伤般:“多谢……”梁将军还没说出口,立刻转了个弯:“父亲。”
梁右卫的动作顿了顿,语气略带试探:“子石近期变化很大啊。”
攻弋没来得及回应,背上立刻被指尖按压了一下,痛声刚被他从喉间压下去,右手下意识伏在身前想要起身,便听梁右卫首先起身道:“……鱼将军?”
语气还带着茫然和疑惑。
攻弋:“……”
梁子石:{……}
他虽然确定自己瞒不过梁右卫,毕竟习惯很难改变,可现在几乎什么还没有正经交流过,就被叫破身份……难道是时涸说了什么?
还真不是时涸说的。
梁右卫一直觉得鱼皓泽特别,他能在平常时候都忽略痛感假装自己毫发无损,表现得像没有痛感一样,再虚弱的时候都能有敏锐的反应速度,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事。
在很平常、甚至安全的环境里,没人会一直保持戒心和反应力,总会出现松懈的时候,除非他本身就不信任任何地方。
然而鱼皓泽并非不信任,而是类似于习惯的反应,只要不把他锁起来,遇到危险就会立刻做出反应,调动出宛如置身战场般的机敏,这正是他欣赏鱼皓泽的地方。
他后来以这种反应能力作为亲卫兵的训练,印象深刻,此时在他亲儿子身上出现,他也第一时间把人与鱼皓泽对应起来。
虽然有些天方夜谭,虽然他不太清楚梁子石的习惯,虽然……总之,梁子石大体的能力他还是知道的,不可能做到“迎痛而上”,再加上梁子石此时给他的感觉几乎与鱼皓泽给他的感觉无异。
再不可能的事情,在梁右卫相信自己的判断的情况下,都有了某种可能。
后背伤重,但只要不感染就只是皮肉伤,筋骨都不会出问题,只是打得太重、下手太狠,这些皮肉伤看着也吓人,攻弋养了一个月才能下床。
梁右卫没有得到回应,他自己也只是有些怀疑,倒没有逼迫攻弋承认,而且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皇帝要求他自己调查主母,证明现在已经掌握了一定证据,给他留了面子并且信任他,才会让他亲自调查,大体的方向已经给了他,顺着这个方向,问题自然浮现。
主母是商贾家庭,不是世家,家人却普遍跋扈,他本以为穷人乍富,又刚好和她有些好感,对她有一定信任,真正开始调查的时候才发现此人并不普通。
梁右卫时常不回家,什么机密也都带不到家里去,虽说他会稍微调查一下主母,却不会查的太深,不过是放在后院解决需求的夫人而已,刀尖舔血混出来的汉子,伴侣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羁绊。
他不会背叛夫人,不会在外乱搞,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非要说感情,他最爱的仍是四个孩子的生母,其他的主母只是稍有好感。
如果说上一任主母还有一点类似亲人般的感情,那么从她背叛的那一刻起,他就不会再把目光多停在夫人身上了,以致于现在的当家主母有问题,居然是皇帝先发现的。
梁右卫忙的时候,攻弋在养伤,等他能下床跟几位师父训练的时候,主母已经不在梁府了。
主母离开,那位莲儿表妹却没有随之离开,不知因为什么,她似乎被所有人都默许留在梁府,不过经历了上次攻弋不由分说就把她丢出门外后,她不再动不动就来招惹他。
反正只要她不来招惹攻弋,他会直接无视她。
攻弋发觉了她的问题,却没想要刨根问底,有些事一旦追究就会被天道发觉,他不会把自己也陷在被发觉的范围里,毕竟他能肯定“莲儿”有问题本身,就来自于“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