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与玫瑰》十四又四

3、chapter 3

　　电视正在播放的是蒋如璃母亲生前最后一首单曲，在这首歌发行没多久后，母亲在一场火灾中被发现遗体。

　　十五年前的娱乐新闻媒体还没现在这么发达，直到母亲去世后一个多月才陆陆续续传开消息。

　　就像天才画家梵高死后终于声名远扬，贺晚吟这个名字在她的主人香消玉殒后才如遗珠般被世人惊觉。

　　随后她的歌被乐坛视为经典，十多年来被无数后生翻唱，歌迷成千上万。

　　蒋如璃听不下去，直接关掉电视。

　　母亲的每首歌她都反反复复听了无数遍，只有这首歌，至今都没有完整听过一次。

　　手机不在身边，蒋如璃无事可做，盯着窗外的风景发呆，也不觉得无聊。

　　时间过得很快，她从窗外太阳下沉的位置判断快到下午约定的时间。

　　期间护士过来给她拔下针管，她去卫生间洗漱一番，门口接她的陈志铭准时出现。

　　乘电梯下了楼，一辆加长宾利突兀地横在医院门口，引得来往的行人纷纷注目。

　　蒋如璃不觉奇怪，镇定自若地跟着陈志铭上了副驾室，她上午从许仲辉的穿着打扮就看出他的家境不寻常。

　　陈志铭刚准备踩下油门，车窗突然被敲响。

　　蒋如璃偏过头去瞧，从窗户里钻出来一颗脑袋，竟是连病号服都没换的许善安。

　　陈志铭摇下车窗，对她喊道：“善安你干什么，快回去！”

　　“你开门好不好，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伯父要是知道你不好好呆在医院会发火的。”

　　“我才不管他，你让我一起去好么？”许善安快哭了出来，“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医院行不行。”

　　蒋如璃看出陈志铭的犹豫，提议道：“你先让她上车，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

　　陈志铭最终还是给许善安开了门，她柱着拐杖吃力地爬上后座，变了个脸似的，朝后视镜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谢谢陈哥。”

　　陈志铭握住方向盘迅速打了几个圈，从医院门口朝马路倒车。

　　“别急着谢我，待会到边，被伯父看见要是揍你的话我可不替你求情。”

　　“他才舍不得打我，最多骂几句就完事了。”

　　“你的脚还好吗？”

　　蒋如璃没转头，像是对着面前的空气兀自问道。

　　“没事啦，缝两针就好了。”许善安笑嘻嘻道。

　　“伤筋动骨一百天，医生都说你的情况至少要静养一个多月。”陈志铭边开车边说。

　　许善安满不在乎，“哪有那么夸张，不就是被扎了几下，都没伤到骨头呢，至于嘛。”

　　蒋如璃想笑，低头掩住嘴，昨天刚见到她时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这会儿又在人前逞能，跟个小孩儿似的。

　　“如璃姐，我还没跟你说声谢谢。” 许善安突然转了个话题。

　　蒋如璃愣了片刻，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车厢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许善安打破短暂的沉默，张嘴打了个哈欠。

　　“麻药刚醒有些困，我先睡会，到了记得叫我。”

　　说完，斜靠向座椅阖上眼睛，没一会儿就从后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从小就睡得快，蒋小姐别介意。”

　　确定许善安睡稳，陈志铭笑着解释。

　　“不会。”

　　蒋如璃说完，车里又陷入沉默。

　　她头垫着靠椅，视线移到后视镜中那张熟睡的脸。

　　蒋如璃第一次认真仔细地端详起许善安。

　　山上的情形太过危急，之后又一直背着她，没有正眼观察她长相的机会。

　　许善安长得很美，美得让蒋如璃有些眩目。

　　一张标准的鹅蛋小脸，小巧娟秀的鼻子下的饱满樱唇微微翘着。

　　乖巧的学生头和素净的病服给她周身平添了份纯然的稚气，桃花形状的眼尾轻轻上挑，又增了些天然的妩媚感。

　　主要是皮肤很白，罕见的冷白皮，让她整个人在阳光下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相比之下，自己的形象还真像一个村妇。

　　蒋如璃收敛视线，看向窗外。

　　陈志铭的车技很好，三拐五绕山路也开得四平八稳。

　　他怕蒋如璃无聊，两人断断续续地聊了一路，不过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蒋如璃的反应也很淡，大多数时间只是在旁边微笑应和。

　　从对话中她得知，许善安跟陈志铭是一块儿来玉泉村旅游踏青的，所以才有许善安爬山看日出然后受伤这事。

　　一个小时后，刻着玉泉村三个大字的石碑在视野里越来越近，一辆同款宾利还有两三辆警车成排停在跟前。

　　陈志铭叫醒许善安，下车过去搀扶。

　　许仲辉远远看见他们，迎着走过来，看见女儿的刹那，脸色立马变得铁青，眉毛拧到一块。

　　“你怎么跟过来了？”

　　面对父亲迸发的怒火，许善安一副刚睡醒无所谓的模样。

　　“我已经没事了。”

　　“简直胡闹！”许仲辉怒不可遏，转向一旁的陈志铭。

　　“我不是叫你看好她吗，怎么你也任由她胡来？”

　　陈志铭低着头说：“对不起伯父，是我没照顾好她。”

　　“跟他没关系。”

　　许善安插话进来，面无表情地直视许仲辉。

　　“我不是三岁小孩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个屁！”

　　许仲辉气得快吐血，当众爆了粗口，随即一脸严峻地命令说：“小陈，你带小安回医院，马上。”

　　“我不回医院。”

　　许善安挣开搀扶着她的陈志铭，语气平静而冰冷。

　　“你没资格管我。”

　　“你——”

　　许仲辉气急败坏，话都说不利索。随后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稳起伏的情绪。

　　“好，我不管你，今晚你住哪我也不管，你就一个人睡大街吧。”

　　“凭什么？”许善安瞥起唇不满地嘀咕。

　　陈志铭俯下身对她解释，“这里只有一家旅馆，一共五间房，要住下你爸还有警察们十多个人，的确没法儿给你单独弄间房。”

　　许善安斜瞪了陈志铭一眼。

　　“睡大街就睡大街，又不是没睡过。”

　　许仲辉自觉说不过许善安，不再理会他们，调转身子大步走到警车附近，跟几个警察交涉起来。

　　陈志铭打趣着说:“你可真行，你爸为了你，公司一大摊子事都晾着没管，你还这样跟他作对。”

　　“反正又死不了，我可没求他管我。”

　　许善安音调虽甜，却满是吃了炸弹似的火/药味儿。

　　陈志铭无奈地摇摇头，远处的许仲辉朝他招了招手，他撂下许善安和蒋如璃两人小跑着赶过去，随后一堆人纷纷进了各自的车驶进村口。

　　蒋如璃看得出来，许善安跟她爸关系并不好，即使是吵架也不像寻常父母之间吵架时该有的气氛。

　　她隐隐觉得两人之间存在巨大的隔阂，但具体是什么，她猜不出来。

　　“要不今晚你来我家住吧。”

　　蒋如璃对一旁撑着拐杖呆立在原地的许善安提议。

　　“方便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我家就我一个人住，条件有些简陋，你不介意的话就凑合住一晚。”

　　许善安连忙摇头，学生头甩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不介意，怎么可能介意。”

　　“那你跟你爸说一声，我带你回家。”

　　“我才不要跟他讲话。”

　　蒋如璃见是她铁了心不想理会她爸，也不继续劝，只是淡淡笑着对她说一句走吧，许善安便屁颠屁颠地跟在她后边。

　　蒋如璃家离村口很近，往左拐直走五十米就到了，她细心地替身后的许善安用手顶着门，方便她先进去。

　　许善安停在门口，抬眸打量起这间屋子，就跟她印象里农村的老房子没什么区别。

　　四面墙壁是没有糊上墙纸的土红色砖瓦，地面也是铺的最普通的木板条，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家电用具也一应俱全，如同这间屋子的主人，朴素且妥帖。

　　蒋如璃走进去，搀扶着许善安坐上沙发，温声问她：“要喝点什么吗”

　　“有矿泉水吗？”

　　许善安曲起膝盖靠在沙发上，话刚从嘴里说出就后悔了，农村里哪有人有条件常备矿泉水在家里的。

　　“我去商店给你买吧。”

　　“不用这么麻烦，我喝白开水也行。”

　　许善安摆了摆手，本来留宿在这就让她挺不好意思的，也不好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蒋如璃伸手拿下挂在门上的帆布袋挎在肩上，“没事，我正好过去帮你买些洗漱用品。”

　　许善安歪过头，眨巴着眼睛感激地望着她，“好，那你出门小心。”

　　蒋如璃笑着嗯了一声，出了门。

　　走了十几步，她看见前面村长家的门口停着一辆眼熟的宾利。

　　她从村长家经过，院子上边挂着个闪闪发光的铜制牌匾，上面篆刻着“敬业爱民”四个字。

　　蒋如璃淡漠地瞥了眼牌匾，只觉得这方方正正的楷体汉字间写满了讽刺。

　　快要路过时，从院门传来两个男人的争吵。

　　一个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村长刘伟明的声音，另外一个如果没听错，正是今天刚打过照面的许仲辉。

　　她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掂着脚轻声挪到村长家大门旁，对话清晰地从门缝传进她的耳朵——

　　“老许啊，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代表村委会出面帮你找到肇事者，让他给您赔礼道歉，医药费我加倍赔偿，你看行吗？”

　　“老刘，你的意思是想私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咱们老同学一场，能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别把这件事闹大？”

　　“我的女儿，差点就死在你们村里，你觉得这算小事？”

　　“唉，老许你别这么说，好歹也是一个班出来的老同学——”

　　“你也知道咱们同学一场，我刚接到度假村这个项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接着我女儿就出了这档子事，你觉得道个歉赔点钱就能解决吗？”

　　听到此处，蒋如璃震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木头一般呆立在原地。

　　她的脑海里此时此刻不停回荡着从许仲辉嘴里说出的“度假村”这三个字，随即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