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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黑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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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白平惠走到门口拉灭了房间里最后一盏灯,在黑暗里静静等待着深夜的到来。
时钟在墙上一圈一圈的走着,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一圈又一圈不厌其烦。
白平惠坐在那里,她的身影很单薄,月色把影子拉的好长,她的手跟随着秒钟的转动而敲击,坐的端端正正,缩在袖子里的右手却在微微颤抖。
这是第一次,从这以后便是万劫不复....
等着等着,时钟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发出一种沉重的叮当声,在心上重重敲了一声,时间到了。
冯婆婆准时在外面敲了两下门:“时间到了。”
白平惠站起来,穿着一身黑衣服在黑夜里若隐若现,抓起地上的那个东西在手里捏紧,打开了房门,捂上了口鼻。
冯婆婆看着白平惠,突然有种女儿长大要远行的错觉,这确实是远行,从这以后大家都会离自己原本的样子越来越远。
当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木划过她的指尖,当远处的枯枝也因为风铃铃作响,当看到她站在中间下定了决心也害怕,会不会也起了一点侧影之心想算了吧,这件事将永远收藏。
白平惠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犹豫再三也只是拍了一下冯婆婆的肩膀:“我走了。”
冯婆婆“诶”了一声,白平惠在黑夜里回头,皱了皱眉,冯婆婆吸了一口气又放下手:“小心。”
白平惠重重地点头。
狂乱的北风把树叶吹的花枝乱颤,沙沙作响,白家的最后一盏灯也在风的席卷里关上,在白家生活了这么多年,白平惠最少走的就是这条路,如今踩着飘落的枯叶一步又一步,枯叶在地面被碾碎又被风带起,消散在漆黑的夜里。
离郑淑的房间还有几米的时候,白平惠停下了脚步,蹲下来点了一根烟,烟气迅速在周围蔓延开,钻入郑淑门口翠微的鼻腔里,翠微原本就靠在门上睡着了,此刻更是直接睡晕过去了。
做好这一切,白平惠蹲着往前走,绕到郑淑房间的后窗那里,那里直通后面的树林,那里的月光最为明亮。
白平惠把那个折断了四肢的木偶放在郑淑的窗前,月光笔直照在木偶上,木偶的眼睛里留下一行血泪,四肢被折断的地方都是坑坑洼洼不光滑的断面,上面也被涂满了血,木偶还有一只眼睛的眼球掉了下来,异常可怖。木偶的肚子上还有一些虫子,那些虫子是黑色的,有两个长长的触须,分泌出黄色的唾液,刚好有一只从木偶的肚脐眼里爬出来,还有好几只趴在木偶的肚脐眼里面,贪婪的吸收里面的血肉。
白平惠自己的手都在哆嗦,她已经哆嗦一路了,她也是第一次见那么恶心的东西。
因为她的颤抖,木偶肚子上的虫子也因为她的颤抖在颤抖,更加可怖,就像几百只没有成形的吸血鬼虫卵在上面攀爬。
白平惠一只手把那个木偶举起来,另外一只手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手电筒,打向睡在床上的郑淑,一阵强光袭来,生生的把她照醒了,一睁开眼,迷迷糊糊的就看到窗台上的东西,因为刚起来没看清,以为是远处树林投上来的阴影,等到她揉了揉眼睛,彻底看清窗台上的那个东西的时候“啊!!!!”尖叫出声。
那几百字虫卵已经爬满了木偶全身,还有几只在木偶掉出来的眼球里,在里面蠕动,吸血,因为月光照在他们身上从郑淑那里看,看的更加清楚,她看见那些密密麻麻长长的虫卵上有一颗颗小小的尖尖的牙齿,正张着血盆大口啃食木偶的内部。
郑淑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尖叫声也没有停过,不停地往后退。
“啊!!啊!!啊!!”她看到有些虫子甚至已经爬到了木偶的脚心:“你们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郑淑已经被吓的不知道往哪里躲了,已经退到了床沿了,再退一步就掉下去了,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一阵的,甚至有点反胃,想吐,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郑淑要掉下去的时候,白平惠把喉咙压低,发出一种只有成年男性才能做到的低沉声:“你现在知道怕?我当初死的时候你怎么不来救我!你怎么不来救我!”这几个字尖锐的可怕,郑淑腿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是谁?你是谁?”
“我是小四啊!你看到我身体上的样子了么?我要把你带下去,我也要你尝尝万虫吞噬的痛苦!我要让你的头皮,手指甲,脚指甲,牙齿,眼珠,全部被他们一点一点的啃噬掉。”还发出了一种吞咽口水的声音,这段话漂浮在空中,是正常人难以想象的可怕。
郑淑一想到这个场景,浑身战栗:“不要!不要!不要!翠微!翠微!翠微!!!”最后两个字几乎喊破了喉咙,声带被拉到最高的地方又重重弹回来。
空气弥漫的都是虫子分泌液的味道,带着腥臭的血腥味,木偶的脚心里已经被他们啃出了一个洞还有源源不断的虫子从脚心里爬出来,浑身带着黑红色的血,分泌着昏黄的唾液跟鼻涕一样,有的虫子牙齿还没长出来,但是吸一点血牙齿就冒出来一点点,郑淑生生的看着那些虫子在那个木偶身上慢慢的长出牙齿,生出长长的触须,在木偶身上凿了一个又一个洞,无数的虫子鱼贯而出,触目惊心。
郑淑的声音已经哑的尖叫不出来了,她整个人连动都不敢动,只能死死的盯着那些虫子围着圈在木偶身上攀爬。
突然!木偶四分五裂的脸朝郑淑逼近,木偶的脸是用人皮做成的,上面用小刀划了一块又一块触目惊心的口子,渗出无数的血口子,郑淑的心砰砰直跳,都快要跳出来了,木偶又突然缩回去了:“你会有报应的!!”
这是这个黑夜里最后,最恐怖的诅咒....
做完这一切,白平惠整个人都瑟瑟发抖,她急忙把那个木偶塞进黑色的布袋里一眼都不想看到,恶心,太恶心了.....
床上的郑淑被吓的神志不清了,早就已经摔下了床,但是她好像感受不到疼似的,倒腾着双腿往前爬行,蜷曲到一个她认为安全的角落里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别过来!别过来!”
吓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眼睛里干涉的要命,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生怕自己一闭上眼睛,就要坠入无间地狱。
白平惠几乎是跑回来的,远远的就把那个袋子丢给冯婆婆了,冯婆婆原本是蹲在地上的,听到脚步声,立刻抬头,远处的黑影朝这边跑过来还朝她丢过来一个包裹,白平惠浑身起着鸡皮疙瘩,无比嫌弃:“贺横秋真的不是变态吗?”说着把手放在衣服上擦了擦:“我要洗澡,立刻去烧水!”
冯婆婆把袋子捡起来能感受到上万条虫子在袋子里面爬,瞬间后背就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好。”冯婆婆说:“我现在就去。”
洗完澡白平惠还是觉得身上不舒服,尤其是感觉自己那双手,虽然戴了手套,但还是感觉很粘稠,很恶心,这是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最恶心的东西,比吃了一只苍蝇还要恶心一万倍。
她直到现在都感觉到闻到空气里隐约的腥臭味,她都已经付出那么多了,这件事怎么样也得成!
挣扎着还是睡着了,梦里,白平惠梦见那些虫子爬到自己身上了,分泌着鼻涕一般的唾液沿着皮肤的纹理在自己身上爬行,就在其中一个虫子准备在自己脚心开洞的时候,白平惠惊醒了。
“啊!”蹬开被子直接坐起来了,神情恍惚,嘴唇苍白,脸上显然是一副惊吓过度的表情,太吓人,真的太吓人了,要是再晚一定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冯婆婆听到白平惠的尖叫立刻推门而入:“怎么了?小姐怎么了?”
白平惠顺了顺气:“没事,做了一个梦。”
冯婆婆刚刚悬上去的心看到白平惠安然无恙又放下,如释重负:“没事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白平惠看着冯婆婆这样竟然有点想哭,但是不可以,白平惠吸了吸鼻子忽然问:“婆婆,你说我从小到大算一个好人吗?”
冯婆婆有点没理解白平惠这句话的意思,什么叫,算一个,好人,吗?不是好人能是什么人?嚣张跋扈?目无尊长?千金小姐?
冯婆婆皱了皱眉:“小姐不是好人是什么人?”
这一句反问再次戳中了白平惠的泪腺,到底还是年纪小,从小被四姨太放在盒子里怕风吹怕雨淋的掌上明珠,虽然说是性子蛮横了一些,到底也说不上“坏”,可是从昨天晚上起,那件事发生后,只要第一个鞭炮炸了,后面的一连串都要听见响,所以没有回头路了,她即将要在这条不归路上一去不复返,她手上也会沾着鲜血,虽然说在这大宅院里生活,谁手上不会沾几个人的血呢,但是她就是觉得脏,非常脏,跟昨晚那些虫子一样脏,刚刚她在想啊,那些虫子腐蚀的到底是人的□□还是心灵呢?
白平惠抬头擦了一下即将掉落的眼泪,挤出一个非常勉强的微笑:“婆婆说得对。”既然开弓没有回头箭,那就一直一直不回头的走下去吧!
冯婆婆帮白平惠打扮好,白平惠先去了白家四姨太房里,顺道去了厨房,端了母亲最喜欢的早点过去。
白家四姨太乐呵呵的吃着早点:“还是女儿在身边好啊!”
白平惠看着白家四姨太,思绪飞出了好远,白家四姨太看着女儿心不在焉的样子,感觉到了一点什么,放下喝粥的勺子:“怎么了?在想什么?”
“啊”白平惠回过神:“没想什么。”
“是不是累了。”白家四姨太说:“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啊,”白平惠搓了一下自己的脸:“是吗?”
“是阿,你自己看看。”白家四姨太伸出手,旁边的侍女立刻走过去把镜子拿过来了,白家四姨太递给白平惠:“你看看,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白平惠接过镜子,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今天早上的粉非但没有让气色更好,甚至更加了一层苍白,整个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灵魂出窍了似的。
白平惠按下镜子:“可能是昨晚风刮的太响了没睡好吧。”
白家四姨太打量着白平惠,伸出手捏住白平惠的手:“不小了,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妈也不能陪你多久。”
一听到这种话,白平惠就没由来的心悸,虽然知道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生老病死,但是还是害怕这些人从自己的身边消逝,光是想想就难受的紧,何况有一天真的会走呢。
白平惠沉着脸:“不许你这样说。”
“好好好。”白家四姨太笑笑:“我不说。”
白康出是大概中午的时候回来的,码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几个老职工因为少了一箱货吵起来了,都说是对方弄错的吵的不可开交,最后是在去南洋的那条船上查到的,原来是错分了,一场误会。
昨天的饭没有吃成,白康出又弄了一桌,他好像对这件事分外执着。
二姨太依旧称病不来,三姨太倒是屁颠屁颠的来了,可能是昨天略胜一筹今天想乘胜追击,奇怪的是,去请大姨太的时候,翠微也推辞了,说大姨太昨晚偶感风寒怕传染给大家也不来。
二房不来就算了,大房也不来?身为当家主母,姑娘回来了便是作秀也不至于如此怠慢吧!
白康出把桌子一拍:“昨天看她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病了?身为当家主母不来像话吗?就便是病了也得来这里给我坐着!”
白平惠在旁边假意安抚:“父亲,若是大妈妈真的病了就不必来了,让大妈妈好好休息吧。”
“别为她说话,她怎么着都得来坐着。”白康出依旧执拗的要郑淑过来。
小厮又去请去了,郑淑昨晚被吓得不清,到现在还有些恍惚,头发乱糟糟的闷在被子里,翠微为难的把郑淑叫起来了。
郑淑双眼无神,任由翠微给她上脂粉,为她梳头发,梳子刚一碰到她的头发,她就尖叫出声“啊!”
翠微吓的把梳子掉在了地上:“太太您怎么了?”
郑淑抱着头:“别啃我的头发!别啃我的头发!”
“太太你怎么了?”翠微抓着郑淑的双手:“没有人要啃你的头发。”
郑淑惊恐的瞪大双眼:“不是人!”
“你到底怎么了太太?”翠微不知道郑淑昨晚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一大早进房的时候就被郑淑赶出来了,她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
翠微死死的抓住郑淑的双手,她怕一松手郑淑会把自己的头发抓掉,郑淑眼睛里的害怕不是装的,是真真切切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眼前。
翠微用了很久才安抚好郑淑,再次拿起梳子的时候,翠微都有点害怕。
好在郑淑没有再那样了,给郑淑梳完头发,换上衣服,扶着她出门了。
郑淑的脚踩在地上,是飘忽的,她现在感觉周围随时都可能爬出那个虫子,她紧张的四处张望,翠微觉得奇怪,到底是怎么了?
“太太你在看什么?”翠微发问。
郑淑盯着地上:“虫子,黑色的,会吃人。”
虫子?黑色的?还会吃人?翠微看着郑淑,太太怕不是害了疯病?哪有什么黑色的虫子会吃人。
一路人郑淑都如同惊弓之鸟,随便一点响动都怕的往翠微身后躲,翠微也被她的一惊一乍弄的怪害怕的,莫不是地上真的有什么东西?
一路有惊无险的来到了大厅,白康出坐在中间脸色并不好看,翠微把郑淑扶进来坐下。
“大姨太来的倒是快。”白康出讽刺道。
郑淑没有说话,她双眼无神,甚至都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白康出这句挖苦,她双手交叠在腿上,不说话也不动,白康出更加不悦了:“吃饭!”
白平惠看了郑淑一眼,昨晚她肯定会吓得不轻,这会还魂不附体的,就是现在了!
白平惠在桌子下面悄悄伸出手,把那条黑色的虫子从布袋里面放出来,再往前伸一点,到了!倒在了郑淑的裙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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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平惠倒数。
“啊!”郑淑一声惨叫,白康出正在低头吃菜,被郑淑的这一声惨叫惊起来了,刚准备大声呵斥:“你干嘛!”就看见郑淑已经站起来了,焦急地在自己身上拍,五官全部扭曲在了一起:“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白康出皱着眉:“什么别过来!你在说什么!”
郑淑还是不停地在身上拍,神色越来越激动:“啊!!啊!别咬我!别咬我!”
“发什么疯?”白康出也站起来了,抓住郑淑的手:“什么东西咬你!”
郑淑猛的甩开:“别抓我!别抓我走!求你了!求你了!”吓的跑出去了,边跑边惨叫:“别抓我!别抓我!”
白康出追了出去,他感觉到了郑淑的不对,看见白康出追出去了,白平惠也立刻换上了焦急的神情在后面追:“爹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郑淑跑在最前面,看见郑淑的背影白平惠忽然想到贺横秋的那段话:“人在惊恐的时候哪里有路就会往哪里跑,那个时候不会有任何思考。”
所以他们早就规划好了一条路线,这条路线直通后面的河,河不是很深,但是足以淹死一个成年人。
郑淑现在就是在他们规划的那条路线里一直往前,快了,马上了,不出所料,郑淑基本已经被吓的神志不清了,她根本不知道前面那条宽宽的河到底是河还是路,她还是不停地往前跑,白康出在后面大喊:“别跑了!前面是河!别跑了。”但是已经晚了,郑淑毫不犹豫的跳进去了,瞬间淹没在河里,她不停的挣扎激起了很大的水花。
白康出在岸上大喊:“来人,来人,快来人啊!”
翠微已经掉头去喊人了,白康出不会游泳,只能在岸上干着急,他跟郑淑的感情并没有好到就算知道自己不会游泳还是义无反顾的跳下去。
白平惠跟白康出在岸上着急,白平惠说:“爹到底怎么了?”
白康出急地来回张望,人怎么还没来,无暇回复白平惠的话,白平惠也在原处往远处张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的多着急呢。
人终于来了,那个小厮直接跳下去,在水面上已经看不见郑淑了,她已经沉下去了,时间差不多了,就算救上来也无力回头了。
北平的冬天很冷,河水里更冷,不会水的人在里面不出两分钟就会毙命。
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但是在外人眼里看来不过一场意外。
郑淑被那个小厮捞上来了,小厮浑身都湿了,瑟瑟发抖但是还是毫不犹豫的背起郑淑往家里跑。
白康出立刻叫小七去叫医生了。
医生来有什么用呢,不过就是来通知一下他们,郑淑已经死了的噩耗。
医生风风火火的赶过来了,扒开一群人来到郑淑身边,这个房间里已经大大小小站满了一房间,连白平惠的母亲都被人推过来了,没有谁不是皱着眉头的。
郑淑的嘴唇已经青了,身体的气温已经到了最冰冷的时候,其实等医生的过程中大家都知道已经救不回来了,但是还是抱着那一线生机,就算是确定已经死了,也要从医生的口里听到。
医生过来扒开郑淑的眼睛,探了她的鼻息,僵在了原地好一会才转身:“人没了。”
白康出站在这些人的最中间,有些不敢相信:“真没了?”
医生点点头。
“刚刚还好好的。”白康出说:“怎么就没了呢?”
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安静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白康出站在中间,就算是彼此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也在这个大宅院里生活了二十几年,冷不丁的这个人没了,也叫人一时间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