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绝代有佳人 ...
-
六年后。
婴缬姑娘,是凌霄灯船乃至整个秦淮河岸所有姑娘中,唯一一个卖艺不卖身且不施粉黛的女子。她的头发,是紫色的,很顺很直,用白纺纱巾稍微束拢,打上一个蝴蝶结。她的眼眸,带一点点朱红色,却明亮婉转如秋波,只要是男人见了,就再也挪不开眼睛。她的烈火一样的唇,那种血红,像是可以燃烧世界的一切。她不喜欢穿鞋,总是光着脚。她最为得意的是,她脚踝的淡绿色的胎记,被修饰作一片绿叶,旁边用朱红画着一朵小花。她习惯穿素白的衣裳,一挥手,便是群袂飞扬。
从前,婴缬很少出现在大家的视线,船上的姑娘也曾揣测过,婴缬是不是长得难看。其实婴缬也想走出房门看看,无奈与秦妈妈有着约定:婴缬许以不出门、不下船,秦妈妈许以宽裕的房间、充足的食物、简单的衣物、以及不卖身的权利。
较之其他姑娘更有不同的是,婴缬的待客场所是独立且宽裕的,简直可以说是私人拥有。客人要是翻了婴缬的牌子,不仅得花上大把银子讨好秦妈妈,还得看婴缬的心情好不好,才能有幸欣赏婴缬的技艺。
最绝的是,客人和婴缬之间,隔着一层帘子,彼此只能看见对方隐约的相貌。纵是如此,婴缬的名字还是那么响亮。原因在于,婴缬不仅歌唱得绝妙,就算隔着帘子,还是遮掩不住她动人的芳华。婴缬对于普通的客人,大多只是抱着琵琶,如泣如诉的唱着小调。也不知为何,今晚弹着五弦古琴,唱啊唱,眼角竟然流出一滴泪,湿了琴弦。是因为帘子外面坐着一位叫作北月的男子么?
北月同婴缬的相识,是三年前的事了。那天婴缬的第一次登台,恰是凌霄灯船的十年船庆。婴缬坐在帘后自弹自唱,歌声动人。许多客人几乎忘了鼓掌,那时候,沉浸其中的人太多了。
唯独北月听完后,缓缓站起来,唇齿起合:“琴心何在?”
婴缬坐在帘子后面,看不清北月的容貌,却被北月的一句话哽住了喉,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努力,不能叫这人看扁了去。
“琴心何在”这四个字,更婴缬一夜成名,从此名声大噪。
北月是谁?提起他来,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汉朝四大家族之一——秦淮云家的嫡系长孙。云家世代为商,根系错杂,云北月乃是嫡系长孙,自小晓琴艺通琴心。不喜经商,执迷乐律。云老太爷思前想后,手把手培养侄儿云北生,将云家的所有生意交给侄子打理。
北月的相貌——貌比潘安,无人能及,男生女相,惊为天人。琴艺方面,古今一绝,一般人无福得享。这也难怪,云北月只公开弹奏过两次琴。一次,是当今圣上登基。一次,是家父的生辰。
话说,自从北月与婴缬相识,此后每过一个月,北月就来听听婴缬的歌曲,稍作点评。从此,婴缬技艺一日千里。
这夜,北月像往常一样如期而至。
婴缬的歌喉婉转,似是莺啼:
“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
那感觉如此神秘
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
而你并不露痕迹
虽然不言不语
叫人难忘记
那是你的眼神
明亮又美丽
啊有情天地
我满心欢喜”
婴缬唱完了,淡淡问道:“北月,怎么样?”
她不叫他云公子或者云世子,他呢,叫她丫头。他比她年长,这一年,丫头十七岁,北月二十七岁。从来没有正面见过彼此,却引为知己。
今夜的北月极为反常,他并没有回答婴缬。而是缓缓起身,白色的长衫飘扬,似乎沾染了无尽的愁绪。整个房间,充斥着诡异。
无人作声。
北月将手里那杯佳酿一股脑倾泻在地上。婴缬听着淌酒的声音,有些吃惊,她看着帘外模糊的一切,不明所以。北月留下凝重的背影,夺门而出。婴缬急忙冲出珠帘,终究慢了一步。他听懂了她的琴音,她明白了他的拒绝。懵懂的美好的痴绝的,瞬间枯萎死去。
房间里只剩侍候婴缬的一个丫头,是新来的,十三四岁的模样,叫二丫。二丫不懂,为什么云爷每次来,都会高兴而来欢欣而去,而这次,偏偏,走得这样急?二丫听说,北月和婴缬姑娘从来没有见过面。而婴缬也从不好奇过北月长什么样子,甚至不曾向别人打听。二丫更觉得奇怪是,为什么今晚婴缬姑娘会突然冲出帘子。
婴缬笑了笑,那天香国色的一抹艳丽,让二丫失了神。二丫对于婴缬的美貌还是没有免疫力,这是很让二丫难为情的事情。
婴缬走近二丫,她握住二丫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二丫,这是什么?”
二丫有些茫然的望着婴缬。
“这是我的心,我的心。”婴缬有些落寞的说道。
二丫还是不明白,毕竟,她的年纪不大。
婴缬并不勉强这孩子,她望向窗外,抬起头,便是星河满天。在她的记忆里,从灯船开始,从秦妈妈开始,从北月开始。前生往事,丢入尘埃。她想,是不是,这一生,真的不再踏上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