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停倒计时》次元闪

1、第 1 章

　　万物复苏的某个清晨。

　　一缕阳光穿过厚实的云层，顺着湾岸的浅滩进入西区，却被小阁楼深棕色的木窗阻隔在外，进退两难。

　　简亦然左手夹着一支电子铅笔，百无聊赖地盯着屏幕上似是而非的丑角。

　　不一会儿，屏幕上的画面变了，沉寂了一上午的暗线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位访客。

　　简亦然伸了个懒腰，“人找到了？”

　　“没……没有。”楚何手下一抖，烟头险些掉在数据线上。

　　简亦然放下电子铅笔，随性地搭上桌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听筒间隔性地传来原木家具特有的浑厚质感。只有熟悉她的人才知道，这是她思考的明证。

　　只不过这一动作是她装出来的。人么，总要有些个性——不过在细节做一些微妙的设计，就让那些愚昧的调查局高层如临大敌，以为自己掌握了什么蛛丝马迹。

　　楚何是她三个月前从局子里保出来的。

　　借着第一调查局糟糕的内部管理，她不费吹灰之力就黑进了那个不起眼的漏洞，楚何就这么简单地重新做人了。

　　——小偷小摸的惯犯，十年被抓了九次，在犯罪智商上是个反向人才。当然，各个调查局对这件事了若指掌，甚至觉得自己行了，不出一周就能让简亦然这只母狐狸乖乖伏诛——谁叫她整天碍事，毁了调查局高大威武的形象。

　　可惜三个月过去，一无所获。

　　“老样子，交换情报。”简亦然往毛毯里又蹭了蹭，冬至刚过，首都西区一向处于人造太阳的阴面，到了冬天简直冻得人头皮发麻，脚底像长了尖刺。

　　滴。

　　一份时间表出现在楚何眼前。

　　上面赫然是本市通缉犯，Bear的个人信息与出没地点，批注详细，还标明了分时段的活动轨迹。

　　比起叱咤风云、罪名被罗列地一清二楚的江洋大盗们，楚何更好奇这个谜一样的女人为什么把他捞出来，又是为什么每次都不把话讲清楚。

　　同一时间。

　　首都星云城第三调查局。

　　与外界喧嚣一墙之隔的地方，是隔音完备、充斥着凝重空气的重案组例会现场。

　　监听画面戛然而止。

　　“她肯定发现我们装窃听了！这是个圈套！”坐在最尾的新人小平头腾地站起，激动地带起一阵飓风。

　　被这一阵风弄得发型凌乱，旁边的女事务官瞥他一眼，“坐。”

　　“不是猜的，你们看她那个表情！”事务官的示意被他无视得干干净净。小平头的食指一柱擎天，仿佛要直插进两米外的记录投屏。

　　倒回半秒，画面定格就在监听通话的最后——白发女人嘴角微微上扬，尾音将断未断。

　　小平头笑了：“对吧！领导们快决断啊，抓还是不抓，我手下几百号人都等着埋点呢！”

　　“别急。”

　　“——抓谁？”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来自不同方向。

　　——第三调查局总指挥墨云和正推门进来的重案组空降书记何向风。

　　何向风的白衬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肩上，下个动作就要滑下去似的。他什么也没拿，嬉皮笑脸地拉开座椅滑进去，耸了耸肩：“既然简亦然这小b子比Bear难抓，为什么要先抓Bear。而且……”

　　他这一笑就有些意味深长了，“你们就不好奇吗。”

　　墨云将电子屏切断，画面上女人的神秘微笑瞬间消失。他淡淡道：“别让好奇心吞没你的理智。”

　　“原话奉还。墨指挥，别让理智吞没你的好奇心。”何向风说：“博弈者都喜欢在重复博弈中迷惑对手，你既然承认她是个好猎手，又怎么能肯定她这次不是来真的？”

　　“……她终归是一个人。”

　　“一个你抓了快五年都摸不到脚后跟的孤狼？”

　　墨云五年前还在第一调查局，几经贬谪后主动递上辞呈，随即带了几个人成立了第三调查局。

　　作为空降来的重案组书记，又和上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何向风自然不必送这个台阶给墨云。

　　他假装吸了下鼻子，又动作夸张地翻了一下抽屉：“啧，都没点配套设施。”

　　要让他接手调查局，这种无聊的例会早就不用开了。

　　不是下属的意见不重要，而是信息根本不对称。

　　这种情况下与其不断地重复解释，不如早做决断，并承担与之相对的责任。

　　不管抓谁，抓到手的才是真的。

　　那女人真这么棘手，就该调到第一优先顺位，抓住一通狂轰乱炸，顺着这条线又能牵上一众大鱼小鱼。

　　良性循环，美好云城生态圈。

　　这是他的蓝图。

　　“会议记录传我一份。”看墨云不置可否，他很快觉得没意思了。他旋即向小平头眨了下眼，“小子，你不错，要是这儿倒闭了不如跟我走。”

　　没想等谁回答，他踱着轻快的步子原路返回。一阵微风过后，这个人就彻底消失在玻璃门边了。

　　“倒……倒闭？”

　　小平头憋红了脸，有点窘迫。

　　墨云眉峰未动，气定神闲，淡然道：“继续刚才的话题。”

　　再大的风浪都忍过了，一个桀骜不驯的官崽子而已，算不上碍事。

　　傍晚。

　　简亦然夹起一块牛排，淡棕色的肉汁顺着叉子淌进餐盘，鲜嫩肥美的牛肉在高级餐厅灯光的映衬下闪亮亮的。

　　她一口咬下。

　　……咸了。

　　“Oh，Jane，Nice to meet you。”一个穿着古铜色风衣的年轻男子径自坐到对面，驾轻就熟的语气仿佛真的是来私下约会的密友。

　　抛开他蹩脚的古英语。

　　简亦然甚至没有抬眼，仍专注地肢解那块不怎么可口的牛排，“——最近如何？”

　　“彩票中了头奖，儿子又逢满月。”

　　简亦然嗯了一下，“春风得意。”

　　“托福。哈哈哈哈。”

　　简亦然头发高高束起，两鬓随性地搭下来一些，面若桃花，温婉如风。

　　Bear不禁舔了舔唇，对于这种人物，就算是他也会有种钓到宝的满足。

　　她抬手放下刀叉。

　　那块红酒精心浇灌过的牛排已经被拆吃入腹、不翼而飞了。

　　侍者恭敬地奉上账单，简亦然接过签字，又向对方点了点头。

　　“突然联系我，是想好了吗？”Bear眼神炽热，写满了贪婪和欲望。

　　她没有急着回答对方的问题。

　　她下颌凌厉，被高领毛衣遮住一部分，反而显得柔和了一些。

　　对于很多弱者来说，这是一张天生的猎手面庞。

　　但激动、傲慢，能蒙蔽很多感觉要素。

　　她将高领毛衣翻下来，露出雪白的脖颈和凌厉的下颌。而后慢慢夹起最后一叠纸巾，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擦拭着并无蒙尘的双手。

　　Bear这个人，莽撞、凶暴、残忍，看人眼光极高，出手快准狠，却只因在特定地点看到一张精心准备的照片，就上钩赴约。

　　废物。

　　差不多该察觉到了。

　　只见他微微眯起眼睛，久经沙场、棋逢对手的危机感让他的肌肉不自觉地向紧致处聚拢，“猎魔人？”

　　简亦然放下纸巾，眼神终于从无机质的事物中抽离回来，她微微蹙眉，“你说那个坑骗预备金生活的狗腿子？”

　　“侠盗千花？”

　　“那个堵上全副身家包装自己，从远星系跑来蹭热度的小丑？”

　　“……”

　　她语气轻挑，气定神闲。

　　Bear顿时如鲠在喉。

　　“别紧张。论异能，还是你比较强。”她轻声说，像是怕周遭的食客听见，她每个字都咬得很轻，却重击在对方的灵魂上，使其眼神凌乱，不知该先反击哪里。见状，她的笑意加深，“知道么，在不远的未来，所有异能都会被收录在案——甚至大部分人都因此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研究设施里。而你，却能在这个时代利用能力不断满足自我欲望……不得不说，你是个幸运的人。”

　　随着对话深入，Bear的眼神逐渐微妙。他毫不怀疑这个女人说得是真相，而且这女人的异能没准和时空相关。

　　强者从不屑掩饰自己。

　　直到这一刻，Bear才发现简亦然全身都散发着不一样的气息。

　　两人中间的餐桌已被收拾干净，雪白的餐布装点着繁复的花纹。

　　简亦然轻轻将一叠信笺推向中场，在对方的扑克脸下，她窥视到了不断变幻的风云。

　　她太熟悉这种表情了。

　　“用你的现在交换一个光辉的未来，这很残忍。但你应该明白——所谓赌注，就是这样的东西。”

　　……

　　星河历370年，1月18日、7:00整。

　　淡金色的多瑙河畔，女人的身形在风中静立。

　　她一袭白衣，唇色淡淡的，任天寒地冻，瑟瑟冷风却像是绕其而行。

　　今夜官厅发布了这座城市久违的暴风红色预警，河岸这种地方从一大早就人迹罕至了。

　　她拨通了一个电话。

　　几声忙音后，对面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绵长的、沉默的，同样的是双方都没有先声开口。

　　“呵。”

　　简亦然发出一声淡淡的鼻音。

　　下一秒，就这么接通着讯号，她将老式手机直接甩进了多瑙河水。

　　上游已经开始蓄水，下游也在不断涨潮。表面平静的河水在接触到外来物件的同时，欣喜地将之卷入、吞没，带向无尽的远方。

　　7：10 调查局将Bear的据点围了个水泄不通。

　　7：20 Bear束手就擒。

　　7：30 Bear供出了他的下线联络人，楚何。

　　多瑙河畔第一渡口休息室，楚何落网。

　　据说落网时他正自信满满地玩着最新款的AR游戏，操纵着一位大胸萌妹在地下城里叱咤风云。

　　审讯楚何时，据说这小子一拍大腿，面色通红，失去多年的智商仿佛回光返照了，“卧槽，原来我是个三向传声筒！”

　　调查局档案室。

　　昏黄的灯光尚未熄灭，青苔色镇尺下只压着一张淡蓝色的便笺。

　　寥寥数字。

　　上面只写着一个地点。

　　便笺背面也是一行墨笔正楷，同时融合了细腻与奔放，温柔却隐约刺透纸面，勾勒出坚韧的行状。

　　“临别礼物。”

　　Bear镣铐加身，目光呆滞，却隐有微光。

　　他不会死——他会活着，看到未来的样子。这是简亦然的承诺，也是他身在此处最大的理由。虽然他不知道另一条分支是什么样子的，但灵魂上的某种直觉让他做出了选择。

　　被小平头推进审讯室时，他瞪着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看向窗外压至极限的阴云。

　　山雨欲来。

　　“干活了干活了！”小平头招呼道，事务官一路小跑过来，啐了Bear一口，“垃圾，去死吧。”

　　Bear用脸接了，头都没扭一下。

　　“啧，傻掉了。啊哈，果然应该追简亦然那条线吧！”小平头耳尖微红，嬉皮笑脸转向身旁的事务官小姐姐。

　　事务官瞪他一眼，小平头脚面传来一阵刺痛。他装模作样地哀嚎几声，旋即安排了几个手下看管Bear，等候上级指示。

　　眼看一切按部就班，事务官小姐推了推眼镜，正色道：“昨天那份监听清单上可没看见有澄名苑100号这几个字。”

　　这意思很明显了。

　　都是别的神秘内线的功劳，跟你根本扯不上关系。

　　小平头别开眼睛，摸了摸鼻尖。下一个瞬间，他忽然觉得腰际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蹭了一下。

　　“走吧。”事务官收起笑意，“明天是个难得的周末，听说西城那家新开的西餐厅不错？”

　　三天后。

　　何向风又在办公室睡着了，他正在调查一个人口拐卖的案子，难就难在经过调查，他发现这一案件和十几年前的一桩大案一脉相承，团伙几乎可以确定是同一个。

　　“没事，就是睡太晚了。”他接过下属的咖啡，小握了片刻，感觉手心热得够呛，又略显烦躁地揉了几下满头鸡毛，“不过我想到一个细节。人口注销情报……嗯？”

　　敲击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助手不解地转过椅子，但没等她确认情况，就见到何向风站了起来。

　　脚边的案卷山轰然倒地。

　　“简亦然？！谁给她注销的，怎么会注销了？”

　　“那个。”助手能理解头儿无处宣泄的火气，但她实在不明白来龙去脉，只得依着自己的知识库，谨慎道：“……简亦然，那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