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入梦乡》陈九斤

3、李予之一

　　凌晨两点，我实在忍无可忍，从床上爬起来，将那扇被风吹到嘎吱作响的窗户彻底打开。躺到床上准备入睡之前我以为裹挟着城市灰尘的大风会比响个不停的窗户更加难以忍受，事实证明我错了。
　　今天的风实在大，大到我都担心阳台这种老式的平开式窗户会不会被吹掉下去。嘎吱声停了，可是接踵而至的是呜呜的风声，终于我算是认清了今夜是个难眠之夜的事实，于是倒了杯凉水猛灌几口，一屁股坐到面朝阳台那一侧的床上，看着窗外发起了呆。
　　我叫李予，名字取自“予人玫瑰，手有余香”，我妈说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一生做一个良善的人，永远给别人带去希望，可嘲讽的是我的降生首先带来的就是绝望。
　　家里除了那套城中村的旧房我们一无所有，我爸为了改善我们娘俩的生活一天掰成两天过，白天到建筑工地干重活，晚上去帮别人看仓库，就这样熬了半年之后的某一天清晨，他就再也没有起来。
　　他为什么死了呢？
　　当时街坊邻里们都说他是累死的，我妈改嫁以后大家又好像发现其实是我妈过厌了苦日子把他害死的。但真相如何始终没有定论，不过其实也没有人在乎。
　　后来就像千万本苦情小说里一样，我妈带着我过了四五年漂泊无定的苦日子，以至于幼儿园我都没有上。六岁那年我妈再婚了，其实大家都说错了，我妈才不会因为贪图富贵去找个有钱男人，而且有钱男人只找年轻貌美的小姑娘，那个男人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我妈当时答应那个男人仅仅也是因为他承诺他一定会供我上学上到大学毕业，把我当亲闺女看待。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时候妈妈捧着我的脸，用她的额头抵着我的，流着泪啜泣着说：“我们小予终于可以像别的孩子那样过正常的生活了。”
　　可那时我就不认为我会和别的孩子一样，有了妹妹以后更是笃定了。我就是不一样的，我没有家，我寄人篱下，我注定低人一头。
　　......
　　思绪好像越飘越远，夜晚的风就是有这种神奇的魔力，它可以穿越时间和空间的界限，把你带到记忆中最遥远的地方去，不过我很清楚属于我的最遥远的地方是哪里，所以我得急急叫停，把风筝线往回拉扯，不让它跨过我的禁区。
　　回过了神，再看手机，显示都已经四点半了，窗外风小了很多，却开始淅沥沥的下起小雨，一层秋雨一层凉，今天得从柜子里找一件开衫穿在外面了，不然铁定要感冒。等我洗漱好，都五点多了，时间已经相当紧凑了，我从门口随意拿了把伞，开门向外走去。
　　大学毕业以后我没有选择考研，而是在本地的一家小型旅游公司上起了班，工作是负责旅行团的各项人员的组织，大多数旅行团都是六点多启程，所以我也得在相应的时间赶到我们公司旅游大巴的发车点和导游对接，虽然起得早工资少，但这并不是一个强度多大或者难度系数多高的活，所以也无可厚非。
　　今天依然像往常一样，在对接好导游以后我们一一核对着参加这次旅行的人员身份信息，一切都那么平常，直到核对到一对中年夫妇。“请问是孟......”我挂着职业假笑抬起头来询问，但当我看清那对夫妇的脸时，我的笑容就凝固了，整个人像呆傻了一样顿在那里，夫妇看到我，也是吃惊一下，旋即露出了只属于长辈的和善笑颜。
　　“你是......你是那个李予对不对和泽嘉是同学的！”女人迟疑的问道。
　　我缓过神来，粲然一笑，连连点头，直道叔叔阿姨好。
　　“是的了，我就说我没记错！你以前还来看过泽嘉的，我那个时候见过你，泽嘉也提起过你，说你是班里最文静内向的，没想到几年过去，现在变得那么阳光爱笑，真好！”女人带着亲切的笑容又跟我说。
　　听着看着孟母可以那么自然平静的提起那个名字，我的心里应该是替他们高兴的，可是我感觉不到了，因为难以言表的痛苦填满了我的所有感官，我感觉到了酸楚，感觉到了窒息，感觉到了本不该属于我的委屈与愤恨。
　　我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很清楚，因为那个名字，那里是我最遥远的地方。
　　孟泽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