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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大暑-旧事 ...

  •   热浪袭人。
      雷雨到来之前往往毫无征兆,天色前一刻还阳光灿烂,后一瞬便黑了下来。明明还是晴朗的午后,却突然如夜晚般天昏地暗。
      不久,大雨倾盆。
      水滴砸在屋檐地面声响颇大,清风雅乐不得不点上灯,实在是暗。
      姑娘们都在楼上歇息,此时没什么客人。
      静语端上冰酪,宁鹤道了谢,便沉默不语。
      澈没有问,静语亦未问。
      之前荷塘边凉亭一遇,宁鹤便似有心事,今日来清风雅乐,恰逢雷雨,暂困其中。
      “说说看。”静语柔声劝慰。
      澈已将遇到之事都告诉了静语,静语也不知作何解释。
      而宁鹤此态非比寻常,不说出来,怕也是独自郁郁。
      “好吧。”宁鹤叹息,娓娓道来。
      “看到那位姑娘时我还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但当我看到她身后的丫鬟时,我真被吓了一跳。”
      静语与澈静静听着。
      “记得清明时的事么?”宁鹤单手支着额头,笑道。
      澈点点头,想起当时宁鹤在祭一无名小坟,便问:“是那座坟么?”
      “我说过,那是酒家的女儿吧?”宁鹤缓缓道,“卒于弘治二年,八年前的事了。”
      “你说年纪很小便夭折了。”澈说道。
      “叫小月,十三岁便死了,后来那户人家搬去了外地。”宁鹤微微一笑,“小月也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一直在那家做下人。”
      静语替他添了茶。
      “那丫鬟和小月很像,所以不禁有所感触。”宁鹤自嘲地笑笑。
      “我小时候很皮,因为两家住得近,就常和小月一起玩耍。”
      “小月没人管束,和男娃儿一样爬树上房,调皮得很。”
      “那时我得读书,有时我们两人一起识字,过了一段很快活的时光。”
      宁鹤顿了顿,又说:“之前说闹鬼那些事,其实小时候,我和小月常常这样玩,捉弄大人。”
      “难怪。”澈点点头。
      “可惜小月体弱,那天我们偷溜出来玩,就是在秦淮河边出的事。”
      宁鹤长长叹息一声。
      “那天已是傍晚了,我们各自的事都做得差不多,就约了偷偷出来逛。”
      “看了画舫,玩得很开心。”
      “后来我们要去采荷花,就跑去某个荷塘。”
      秦淮河有好几处荷塘。
      “我不记得是怎么回事,但后来一个失足,小月就落水了。”
      宁鹤捂住脸。
      “小月本来身体就不好,当时虽然很快被救上来了,却染了风寒。”
      “……虽然叫了大夫,可没几天就变成肺炎,拖了一段时间……”
      声音渐渐低下去。
      静语轻声叹息。
      澈在一旁单手托腮,深深呼吸。
      宁鹤苦笑道:“触景生情吧。”
      静语起身,摇着扇子来到窗边,外面大雨如注。
      “看来今儿你回不去了。”她说,“在这儿过一夜吧。”
      宁鹤耸耸肩膀,表示了默认。
      “没什么。”澈缓缓说道,“那并不是你的错。”
      宁鹤微微点头。
      澈手中扇子晃了两晃,敲敲他的肩膀,以示认同。

      “那你们遇到的那两位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静语提出疑点。“荷塘那边真的没有小亭子,你们也知道。”
      后来两人去确认了,那个荷塘边根本就没有任何建筑,都是灌木。
      “这一点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宁鹤凝神思索,“按理说这世上并无鬼神,那么当时那个亭子……难道是幻觉?”
      “那两位姑娘有影子也有脚……”澈很沮丧地说着,“要真是女鬼……我会做噩梦的……那么漂亮的姑娘……”
      “你想点别的行不行?”宁鹤不禁失笑,敲他一回。
      “哎?”静语突然看到了什么人朝这里来,惊讶不已。
      “怎么了静语姐?”澈起身过来窗边察看,只见一老者一瘸一拐地走来,打着把破旧的伞。
      “哟!”老者走近,冲两人笑笑,“我又来啦。”
      是酒流居士,现今看起来,他衣衫脏乱破旧,伞上也有破损,遮雨都勉强。
      他讨好地笑道:“静语……酒钱能不能再宽限几天?”
      “……好啦好啦!”静语哭笑不得,“进来躲躲雨吧。”
      老人慢慢进来,澈扶了他一把,又对他身上的酸臭味皱眉:“你又喝多了?”
      “昨儿个多喝了点……我赊碗茶喝行不?”酒流居士赔笑道。
      “行行……”澈给他倒了茶,“你腿怎么了?”
      “前些日子跌了一跤,崴了。”老人摆手说没事,看到宁鹤也在,不禁笑起来:“裁缝也在?”
      “是。”
      “怎么?不开心?”老人笑了笑,脸上皱纹都皱成一团,露出缺牙的口腔。
      “还好吧。”宁鹤笑道。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酒流居士笑道,“我最爱听故事了。”
      宁鹤无奈,便把先前荷塘女鬼之事讲了一遍。
      “喔……鬼神之说啊……”老人搔了搔头皮,望望房梁又看看地面,然后嬉皮笑脸起来:“我可不知道怎么回事。”
      一旁本来等着老人说什么精彩言论的澈立刻泄了气,叫道:“唉……看来连见多识广的酒流居士也不知道这女鬼是真是假,我真是看错你了……”
      “小子!”老人踢他一脚,“谁说我不知道真假!”
      “咦?你自己说的……”
      “那是我卖关子!”老人又踢他一脚,却因为触动伤腿而哎哟几声,方才说道:“这种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本来就没个定数,你觉得是真便是真,觉得那是女鬼,便是女鬼——你怕了吧?”
      “……才没有!”琴师继续嘴硬。
      “肯定是怕了……”老人嘲笑道。
      “当时确实挺凉的,本来很热的天气突然在那段时间冷下来。”宁鹤说道,“但也并未觉得诡异或是飘飘欲仙,我也觉得真假难辨。”
      “还是裁缝说得在理。”酒流居士笑道,“无论真假,你们都见到了美人,而且身上又没少块肉,还不知足?”
      “这倒是……真是非常漂亮的姑娘……”澈笑得十分得意。
      “唉,说到鬼,我倒宁愿有啊。”酒流居士长叹一声。
      “怎么说?”静语走过来添茶。
      “我那糟糠之妻,已经死了十几年了啊……”老人的眼神十分苍老,“她在的时候我对她很不好,还整天混日子……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啊。”
      三人静静听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老者忽然念起江城子,深深叹息,“当她得病卧床不起的时候,我正在青楼鬼混……回到家,她便已去了……”
      “而那时我也穷困潦倒,全靠她做些织补苦苦支撑,我却还怨她没给我生个一男半女,成天窝在青楼……”酒流居士端起茶碗,又放回桌上,苦笑道:“现在想想,真是报应啊……我就是对她太不好了,命里无德,自然没有子女命……富贵命也是想都别想吧……”
      澈没有作声,宁鹤也是。
      静语倚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大雨。
      “斯人已逝,在时要对她好些,不然……”酒流居士苦笑,没再说下去。
      沉默许久。
      “伞都破成这样,修一修吧。”澈看到门边酒流居士的破伞,的确不成样子了。
      “哪有那闲钱修……日子还不是那么过下去,将就了吧。”老人叹息。

      静语转身回来坐下,为自己倒满茶,笑道:“既然如此,我也来说件事吧。”
      澈疑惑地看着她,静语笑笑:“小子,记得我们头回见面在哪儿么?”
      “青楼。”琴师回答。
      “翠莺阁后门。”静语纠正,宁鹤与澈这才恍然大悟。
      “我那时也是被拐了进去,大概是长得还过得去,便被留了下来。”静语缓缓陈述。
      酒流居士也静静听着。
      “身陷青楼多是身不由己,那时日子还算可以,但我总不甘心一辈子呆在里面。”静语苦笑,“毕竟青春苦短,光鲜亮丽能有几朝?人老珠黄了还不是一样潦倒。”
      “那时我有个好姐妹,叫玉颜。”
      “我们两个情同姐妹,她比我更美丽,算是当时的头牌之一。”
      “我们都想逃出火坑,后来机会来了,来了一位公子哥儿,点了我陪他。”
      静语将一缕滑下来的秀发别到耳后,动作十分妩媚。
      “那位公子哥儿出手大方,为人也不错,家中妻子体弱多病,只给他生了个女儿,因此这男人便想再续房小妾。”
      “那时他很喜欢我,”静语苦笑道,“而我这样身份的女子,最好的出路,莫过于有钱人家的妾。”
      “玉颜知道了之后恭喜我,但我没想到的是……很快她就想办法搭上了那个男人。”
      “我后来会与鸨母闹翻,正是玉颜偷了鸨母的钱财栽赃于我,鸨母一气之下让我做苦工偿还。”
      静语喝了一口茶。
      “很快那位公子哥儿便对我失去了兴趣,投向了玉颜的怀抱,并纳她为妾。”
      “怎么会……”澈不禁说道。
      “还能如何?我没有本事留住男人呗?”静语苦笑,“我知道此事之后几乎崩溃,因为那时我已没什么客人了,和鸨母大闹了一场,还被讥讽没本事,嘲笑我说连卖身契的钱都赔不出来。”
      “就是那个时候?”琴师小声问道。
      “就是那个时候。”静语点点头,“那时正好看到你们兄妹两个被拐进后门,我想绝不能再呆在那里了,死在哪里都比死在青楼要好,便把当时所有的积蓄拿出来替自己赎了身。”
      “顺便拐带了你们两个,我想做苦工总好过卖身,便出来了。”
      澈长出了一口气,宁鹤不禁感叹。
      酒流居士释然地笑笑。
      “玉颜风风光光地嫁了人,我却带着两个半大孩子讨生活,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静语如此笑道。
      “后来呢?澈问。”
      “后来?”静语这时似乎轻松了一点,望望窗外雨幕,眼神深邃。
      “三年后,我得到了她的消息,而那时我们在这里当跑堂,对吧?”
      “对。”
      “她死了。”
      澈与宁鹤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会?”
      “她是给那男人生了个儿子没错,但后来她一心想做正房,那男人家中不同意,她便设计毒死了正房那女子。”
      静语很平静地说着。
      “东窗事发,她被下到牢里,后来就这么死了。”
      “而你们反而越过越好。”宁鹤开口,下了结论。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酒流居士喝了口茶,“瞧瞧这世道。”
      “这世道不正是这样么?”澈笑道,“谁知道呢?”
      “所以我想,若是玉颜泉下有知,该也会很后悔了吧?”静语笑笑。
      “那是那是。”澈点头。
      “说了这么沉重的话题,我来说个故事吧?”酒流居士笑起来,“我肚子里的故事啊……”
      “很多!我们都知道!挑个好玩的来说。”澈笑着打断他。
      “这也是我听来的,话说两年前在某地……”
      大雨依旧不停下着,闷热难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大暑-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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