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际递减效应》Elightyear

1、第一次见

　　1

　　吴世勋第一次见鹿晗，是在学校的天台。

　　这里很好的收罗了全市的风景，他偶尔会来这里喝酒吹风，今天他来这里的原因很简单，他再一次，和父亲闹翻了。

　　吴世勋拿着酒瓶，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想到刚才的场景，不禁让他眉间带了些戾气，临近最高点，他似乎听到了小声的呜咽声，下一秒撞进他眼里的，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的一幕。

　　一个男孩，穿着单薄的衬衫，蹲在天台最边缘，他瘦弱的身躯颤抖着，却在努力地慢慢地站起来，他似乎害怕极了，却还是站了起来。他就站在那，好像风一吹就能掉下去。

　　“不要！”

　　鹿晗似乎被吓了一跳，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倒下去，下一秒却被人抓住手腕猛地拉回地面，两个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鹿晗像受惊的小鹿抬头看他，一张满是泪痕，却又极其好看的脸撞入吴世勋的眼睛，鹿晗已然红肿的眼睛微微瞪大，吴世勋有些看呆了，那双眼睛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但好像又少了点什么。

　　鹿晗惊慌失措地从他身上起来，却因为动作太猛有些头晕，眼看着他又要摔，吴世勋眼疾手快地起身扶住他。吴世勋这才注意到散落在地面上的各种药片包装壳，还有一个已经空了的啤酒瓶，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怀里的人。

　　这人，是要自杀啊！

　　鹿晗没想到他吃个药跳个楼居然会被人撞见，他早就做好准备了，这些药他足足攒了好几个月，忍着强烈的呕吐感吃了好久才吃完，终于站上去就差一步便成功了，却被眼前这个人彻底打乱了。

　　鹿晗皱着眉推他，却因为吃了药的缘故浑身发软，吴世勋抱着他就往楼下跑，鹿晗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还在想，如果他今天不能从这里跳下去，那请老天看在他吃了这么多药的份上，让他死吧。

　　吴世勋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把鹿晗送进了抢救室，怀里的人他只看了一眼便不敢看了，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无声无息，安静得就像死了一样。

　　吴世勋坐在椅子上，他也没想到自己就是心情不好去天台喝个酒，却意外地碰见有人自杀，救他是本能，也有私心，他不想让这个人死，当他看到那小鹿般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下去，这个人，不能死！

　　鹿晗被推出抢救室，住进了普通病房，吴世勋拿他仅有的一点积蓄付了医药费，眼睁睁看着卡上的钱被刷走，吴世勋肉疼地深深叹了口气，等那人醒了一定让他对自己感恩戴德！

　　推开门，鹿晗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他看起来很瘦，吴世勋抱着他的时候都感觉有些硌人，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加透明，眼睛乖乖地闭着，不禁让吴世勋又想起那个眼神。

　　吴世勋眼睛扫过他的胳膊，那一眼，简直触目惊心！吴世勋翻过他的手腕，撩起宽松的病号服，小臂内测是密密麻麻的刀口，有些变成浅浅的疤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红肿着，明显是新伤，一道一道的，布满了整个小臂。

　　他突然想起医生的话，“病人吃了大量药物，还喝了酒，幸好送来的及时，虽然已经没了生命危险，但洗胃后还是会留下病根，初步诊断应该是有精神类疾病，具体情况还需要病人醒后做进一步检查。”

　　吴世勋的手有些颤抖，他抬头去看这个人的脸，明明那么年轻，明明那么好看，到底是什么，会让他痛苦到选择自杀！

　　鹿晗感觉到自己头很痛，他努力睁开眼睛，视线逐渐清晰，白色的天花板，耳边“滴滴”的仪器声，让他意识到，自己，又没死。

　　鹿晗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睛，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计划了几个月的自杀再一次失败了。

　　吴世勋见他醒了本想狠狠地骂他！却在对上那双眼睛瞬间没了脾气，张了张嘴，终是说：“你没事吧？”

　　鹿晗看着他，才想起来就是这个人，撞见了他跳楼，还把他救了，如果没有这个人，自己应该就成功了！可他却怪不了别人，如果不是自己在天台自杀，也不会平白给别人添麻烦。

　　鹿晗想说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喉咙火辣辣地疼，胃部也是一阵痉挛，瞬间眉头皱紧，脸色好像又白了一度。

　　“你怎么样？哪里疼？”吴世勋赶忙按铃叫医生，本能地伸手却不知该落在何处。

　　医生检查了一番又对吴世勋说了些注意事项便走了，这便是没事了，只需好好养着。

　　吴世勋倒了杯水递过去，鹿晗没拒绝，接过去喝了几口又递回来。沉默了一会，吴世勋刚想开口，便听到鹿晗有些沙哑的声音。

　　“谢谢。”

　　“啊……没事，你……”吴世勋有些惊讶又有些无措，他满肚子都是想问的话，但总觉得床上的人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脆弱的似乎经不住一阵风。

　　鹿晗转头看他，开口道：“能把……电话留给我吗，我现在没有手机，等我出院就把钱还给你，你……”

　　“不用！”鹿晗还没说完，就被吴世勋打断了。

　　“啊？”

　　“额，我是说……我不差那点钱！”吴世勋可谓是打肿脸充胖子，天知道他有多穷，可是他看到鹿晗的眼睛，就不忍心让他还钱！吴世勋在心里狠狠地抽自己两嘴巴子！

　　鹿晗没再纠结医药费的事，继续说道：“谢谢你，我已经没事了，麻烦你了。”

　　吴世勋有些不可思议道：“你是在……让我走？”

　　鹿晗点点头，不然呢？

　　吴世勋有些吃瘪，又说道：“你现在又没人照顾，你一个人怎么行！要不，你叫你家人来？”

　　鹿晗摇摇头，他可不想让他爸妈知道，不然又该把他锁在房间了。

　　吴世勋这回理直气壮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留下来照顾你吧！”

　　鹿晗没同意，也没反对，反正就是没理他就对了。

　　过了一会，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吴世勋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能跟我说说为什么自杀吗？”

　　过了许久，鹿晗低头覆上自己的手腕，小声说：“我有抑郁症。”口气平淡到听不出情绪，可吴世勋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绝望。

　　不是难过伤心，不是失望，是绝望。

　　吴世勋有一瞬间鼻头发酸，眼前这个少年，怎么就变成了如此这般，他好想抱抱他。

　　“医生说是重度的，”鹿晗突然抬头看着他，“我一开始也以为能治好的，后来……就不想了。”

　　吴世勋张口想安慰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前这个人好像个娃娃，失去了所有的活力，他突然知道这双极好看的眼睛缺了什么，他的眼睛里，缺了光亮，缺了对这个世界的光亮。

　　吴世勋照顾了鹿晗三天，他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鹿晗，是南大的学生，大三，二十一岁，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这三天里，鹿晗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他都是望着窗外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四天早上，鹿晗的父母来了。吴世勋也没有理由再待在这了，他的父母非要把医药费给他，但吴世勋没要，他总觉得，如果要了，他和鹿晗之间就两清了，以后就见不到鹿晗了。

　　吴世勋出了医院，闻闻满是消毒水味的衣服，打算回家洗个澡。刚进门，就听到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吴世勋冲进门把妈妈护在身后。

　　“我警告你不准骂她！”

　　男人看到吴世勋似乎脾气更大了，大声道：“你看看你！这几天又跑去哪野了！小小年纪不学无术！这个家因为你都变成什么样了！”

　　吴世勋上前一步瞪着他：“因为我？呵，你在外面找女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因为我啊！”

　　男人扬起手，半晌又落下，留下一句“你和你妈自己过吧！”便出了家门！

　　吴世勋冲着男人的背影喊到：“最好别回来！我们没有你过得更好！”

　　女人抓着他的手臂，胡乱抹了眼泪，说：“小勋，别生你爸的气，都是妈不好……”说着又哽咽起来，吴世勋无奈地给他妈擦眼泪。

　　“妈你别哭了，我去洗澡。”

　　吴世勋烦躁地把衣服扔在地上，水流喷洒在他头顶，顺着发丝滴落。吴世勋小时候觉得自己挺幸福的，家里不算太富裕，但父母对他很好，如果不是他偶然撞见他爸出轨，他一直以为他的爸爸妈妈是世界最恩爱的夫妻。吴世勋高中没上完便辍学了，在社会上当个小混混，他承认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气他爸，但过了这么多年，他倒挺希望他们离婚的，最好，再也不要见面。

　　吴世勋双手撑在洗手台，抬手把头发随意撩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又想起了鹿晗的眼睛，那双带着绝望的眼睛，他好像魔怔了，很想了解他。

　　距离医院一别已经两个月了，天气也逐渐转冷，连吴世勋都裹上了大衣。

　　鹿晗出院后再一次被锁在了家里，父母怕他再做什么危险的事特地找了保姆看着他，就在上个星期才刚放他出来回学校上课。

　　鹿晗是美术系的，他的手除了拿美工刀就是拿画笔最熟悉了。已经临近期末，鹿晗又落下很多课，最近都忙忙碌碌的，他本以为，上次能成功呢！

　　吴世勋是在学校图书馆附近的奶茶店再次遇见鹿晗的，其实也不算巧合，吴世勋最近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南大附近转，就想着偶遇鹿晗，这不，终于给他碰上了。

　　鹿晗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微垂的眼睛下有一小片睫毛的阴影，正捧着平板在写写画画。

　　吴世勋悄无声息地坐到他对面，刚开始鹿晗似乎没有察觉，他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鹿晗才抬头看他。

　　鹿晗有些惊讶，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倒是吴世勋扬起笑脸说：“好巧啊！”

　　鹿晗“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又低头画他的画。吴世勋微微前倾瞄了一眼，发现他画的是个男孩，背景是整片星空，很好看。吴世勋找不出别的形容词，仿佛在鹿晗身上的，就是好看！

　　吴世勋见他画的专心，便没打扰他，默默点了两杯奶茶回来，一杯放在鹿晗面前，轻声道：“请你喝的。”声音很小，仿佛怕吓着对面的人。

　　鹿晗抬头看了眼奶茶，又看看他，说道：“谢谢。”便又低头在平板上写写画画，吴世勋就这么看着他，恍惚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就这样过了很久，鹿晗收起笔，把平板放进书包，才拿起奶茶喝了一口，温的，正好。

　　吴世勋见他喝了奶茶，便问道：“好喝吗？”鹿晗没有犹豫地点点头，想想又觉得不太好，又补上一句：“好喝。”

　　吴世勋笑了，又说到：“你……好多了吧？”鹿晗被他问得有一瞬间愣神，如果问的是身体，那应该，“好多了。”说完，捧着奶茶又喝了一口。

　　“你一会有事吗？”

　　鹿晗带着疑问看他，没细想回答道：“我要回学校拿点东西，然后就没事了。”

　　吴世勋眼神一亮，说：“那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鹿晗有些犹豫，又想着上次毕竟是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就算是吃饭，“我请你吧。”鹿晗说完下意识咬咬嘴唇，不知道为何有一丝，紧张。

　　吴世勋扬起大大的笑脸，“好！”

　　吴世勋站在鹿晗寝室楼下等他，缩了缩脖子，这天气真冷！鹿晗推开大门，快步向他走来。鹿晗衬衫外面套着羽绒服，可能因为着急拉链都没有拉，书包在一个肩上背着，手里还拿了条红色围巾。

　　吴世勋看着他无奈地叹口气，强行把他的书包拽过来背在肩上，鹿晗急得说：“不…不用”

　　吴世勋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把他的拉链拉到头，又抢过围巾套在鹿晗脖子上，套完又往上拽了拽只露出鹿晗的两个眼睛才满意。

　　“走吧！”

　　鹿晗有些不自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跟在那人身边，不时地偷瞄两眼被他背在肩上的书包。

　　两人在学校附近找了个自助饺子馆，价格优惠还管饱！吴世勋知道这人定不喜欢热闹，便拉着人找了个角落坐下，刚落座鹿晗手机便响了。

　　吴世勋听不清那头的人说了什么，只听鹿晗说道：“不回去吃了，跟…朋友在外面吃。”朋友，吴世勋听着开心，他这算是鹿晗的朋友了。那头的人又说了句什么，鹿晗突然把手机举到他面前：“我妈跟你说话。”

　　吴世勋愣愣地接过，就听一个女声说道：“你是鹿晗的朋友吗？”吴世勋立刻道：“对，我是他朋友，阿姨您放心，吃过饭我把他送回去！”

　　挂了电话，鹿晗抿抿嘴唇，说：“你不用送我的，我可以自己……”

　　吴世勋“哎呀”一声打断他，起身准备去拿吃的，还特地叮嘱鹿晗只需要坐着就好。鹿晗没的反驳，便静静地看着那走近走远的身影。

　　这种感觉很奇妙，从小到大，没有人愿意主动接近他，即便有，也都几乎因为他的性子或者说害怕他，渐渐远离。鹿晗一直都是一个人的，他也一直认为自己就应该一个人的，没想到……

　　眼前有只手突然晃了晃，“想什么呢！”吴世勋拿着东西一一摆好，又对他说：“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都拿了点，你尽管吃，剩下的给我。”

　　鹿晗抓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就算是父母，也从没有这么对过自己，他的父母一向很忙，查出自己生了病也只是请保姆看着他。可眼前这个人，看到他自杀不仅救了他，知道他得病也没有远离他……

　　鹿晗动了动嘴，再次说出了那两个字。

　　“谢谢。”

　　吴世勋撇了撇嘴，故作严肃道：“我不喜欢听你说谢谢，以后这些话不要说了！”鹿晗看他似乎真的不喜欢，虽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吴世勋看他乖巧的样子嘴角又疯狂上扬，怎么这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