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三班》一只春天的熊

46、我们生活在美丽又遗憾的世界里

　　No.108
　　雨下了一整夜，南方城市的冬天来势温柔，并没有冷的刺骨。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我睡得很安心，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陈思是第一个下床的，她出门取了个外卖，顺便帮我们带了午饭。
　　一进门就听见杨晓慧躺在床上惊奇的叫声：“我今天竟然走了一千步哎！”
　　她边换拖鞋边问：“你的床距离厕所这么远吗？”
　　“去去！”杨晓慧爬起来，披上外套，问：“带的什么饭？”
　　“午饭。”
　　“你今天故意针对我呢？”
　　陈思笑道：“快下来，吃完饭收拾一下该去上课了。”
　　“哎？依然呢？”
　　我环顾一圈没看见林依然的身影，她今天上午有雅思课，但平时这个点也早该回来了。
　　就在我准备给她发消息时，陈思忽然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扭头看向门口，林依然把包一甩，摊在椅子上。
　　“别提了！”她把白眼翻到了天上：“我坐公交的时候旁边站了对情侣，过了一站正好空出两个挨着坐的空位，我上去坐了一个，另一个那个女孩坐了，结果她拉着她对象说‘我想让你坐我旁边’，我装作没听见，看我没有起来的意思，那男的说‘乖，等她下车我就坐你旁边。’”
　　“啊呀呀！”杨晓慧浑身一抖：“太肉麻了吧！我快吐了。”
　　林依然微微一笑：“对，所以我当时就想，老娘非坐到他俩先下车不可！”
　　“然后一路坐到了终点站。”
　　我忍不住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复读两年的人，魄力就是不一样。

　　下午是校选课，吃过午饭后我们就火急火燎的赶往教室，率先抢占了最后一排的有力位置。也许是坐了一上午公交车心神俱疲，林依然倒头就睡，我拿出电脑开始准备期中考试的内容，在同学陆续进入教室后，教授在讲台上传来爱的呼唤：“请最后一排的同学坐到第一排来。”
　　林依然皱着眉头烦躁不堪的样子仿佛讲台上站着的人是她妈。
　　其实坐在哪对我来说都一样，因为我从来不敢在大学的教室里睡觉，每次一闭上眼，就好像瞬间回到了高中。
　　迷迷糊糊的以为身边还是那时的一切。
　　天上的太阳，手表上的时间，溢满教室的阳光，和身边的人。
　　那些熟悉感会为我营造出现在的一切都只是场梦。
　　好像睁开眼，就是那年那天，转头就是罗阳的侧脸，我告诉他我梦见自己考了一个不错的大学。他会鄙视的敲打我，说让你做数学题不是让你做梦。
　　可是睁开眼，一切都不一样了。
　　然后被铺天盖地的失落席卷。

　　没有罗阳，没有熟悉的一切，连数学课也没有了。

　　而在醒来后那个瞬间的空白失忆中，记忆总会选择它最熟悉的片段回放，刹那的恍惚间仿佛时空错乱，我不应该在高中教室里吗？这里的桌椅怎么变化这么大？大家怎么都不在了？
　　眼前站着不是特别熟悉的任课老师，身边也全都是换了新面孔的同学。
　　这样的陌生感让我一直对大学感到疏离。
　　我把一切都留在了十一中，好像我真的不属于这里。

　　下课后，林依然有社团活动比我们先走一步，我和陈思站在教室门口等着直奔厕所的杨晓慧，目送教室内的人一个个离开。
　　“今晚咱们去看电影吧？”一对情侣经过我时，女生问男生：“听说《寻梦环游记》特别好看。”
　　“好啊，反正我晚上也没事。”
　　女生开心的挽起男生的胳膊，两个人说说笑笑的走远了。
　　身后的余晖洒了满地。
　　说不羡慕是假的，说不难过也是假的。
　　可是我们还是要接受总有人做着你日思夜想也做不到的事，按照你的意愿生活着这个事实。
　　在恋爱自由的校园里，总让人觉得缺少了什么。
　　不论是偷偷避开老师的视线却被周围人的眼神出卖还是在上课被一起点名回答问题时周围不怀好意的起哄声，亦或是那些看似无关的人，才是校园恋爱的意义，让一切变的与众不同。
　　“你说，”我看着那两个人消失的身影问陈思：“为什么以前我们能在一群穿着一模一样校服的人里，一眼就认出他呢？”
　　陈思愣了愣，嘴角的笑意有些牵强：“也许在我们眼里，喜欢的人永远都浑身发光吧。”
　　她说，“可能这是十几岁才有的特殊能力，现在已经看不到发光的人了。”
　　就在我们两个面对面唉声叹气为情感伤时，那头的杨晓慧连滚带爬的拨开人群朝我们飞奔而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出了土拨鼠一样的尖叫：“帅哥！宇宙无敌大帅哥！”
　　在更多的目光轰炸来临之前，我和陈思一人一条胳膊把她架离了教室门口。
　　回宿舍的路上她都沉浸在‘怎么会有这么帅的人’和‘我怎么会遇到这么帅的人’天人交战之中，半晌忽然问：“你们说，该怎么跟学医的男生搭讪？”
　　“你好，我有病。”陈思看着她，说不出的敷衍：“直白明了，简单粗暴。”
　　“你个单身狗就别说话了，”杨晓慧白了她一眼转而面向我：“小希希，你说！”
　　“我……”
　　手机忽的一震，打断了到嘴边的话。屏幕上是罗阳的消息框。

　　“周末有时间吗，我去看你，一起跨年。”

　　我盯着手机屏幕久久不能回神，仿佛罗阳已经站在了我眼前。
　　“说啊！你什么。”
　　“我男朋友周末要来找我……”

　　No.109
　　罗阳到来的喜讯无疑让我本就不富裕的室友更是雪上加霜。自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她们像置办嫁妆一样，从被套床单到服装美妆，从头到脚，屋里屋外全部买了个遍，宿舍也实现了由流浪狗窝到梦幻小屋的质的飞跃。
　　仿佛来的不是罗阳，是老公F4——李钟硕，李敏镐，金秀贤和池昌旭。
　　对此当事人表示十分无奈，我不得不提醒她们：“其实真没必要，买那么多化妆品干嘛，又没人看你们。”
　　“那你减肥干嘛，”陈思不甘示弱：“也没见你瘦。”
　　“他又不会真的来我们宿舍。”
　　“你难道不请他上来喝杯水？”陈思问。
　　我有些不好意思：“这……不大好吧。”
　　“你难道不请他上来坐一坐？”杨晓慧问。
　　“对啊，做一做。”李思思点头，意味深长。
　　刹那间头顶像有一只水壶，发出水开时的尖鸣声，蒸汽直涌，烧得我心口发烫。
　　“你们想什么呢！”
　　杨晓慧一拍桌子，恨铁不成钢：“你不请他上楼还怎么把他请到床上！”
　　“这种事……也不一定非要在宿舍……”
　　我小声嘀咕，杨晓慧一拍脑门，力道似乎比刚才拍桌子时大了些，疼的自己龇牙咧嘴：“对啊！你们可以去酒店！那儿床也大……”
　　我一把薅住她的头发堵住了她的嘴。
　　“他舍友会一起来玩吗？”陈思笑着问：“到时候你们玩你们的，剩下我们正好一对一。”
　　“请他们上来喝杯水。”
　　杨晓慧：“请他们上来做……”
　　她们越说越兴奋，在话题即将驶入赛车轨道的时候，林依然回来了。
　　“你们怎么玩到这么晚啊，你错过了我们对人生的探讨，马惟希男朋友这个周末要过来，到时候如果他舍友也一起来，先说好我要个高的那个，改善一下后代的基因。你……”
　　忽地，杨晓慧住了声。
　　“你怎么了？”她问。
　　林依然置若罔闻，她机械的卸下身上的外套和背包，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刚哭过。
　　“你哭过了？”陈思走到她身边俯身问：“依然，你怎么了？”
　　“我……”她的声音异常清浅，但好像每个字都说的很艰难，像被抽光了力气一样。
　　“我遇见他了。”

　　“这么多年，我们真的，又遇见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她提起他的名字，也是唯一一次见到林依然哭的这样失态。
　　好像每段关系都起于好奇，然后从一个人的心事变成了两个人的秘密。
　　那时我想，只看一眼就泪如雨下的人，大概是一直都很想念很想念吧。
　　她和她的少年，相遇在分别的第五年。
　　时间在回忆里，总会过得很慢，每一秒都变得很长很长。长到曾经的期待落空，长到曾经的兴奋退去，长到在抽离回忆时只剩下疲惫失落。
　　林依然说，他只是叫了她的名字，她就溃不成军了。

　　“暗恋一个人这么久是什么感觉啊？”杨晓慧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问。
　　“感觉他也喜欢我。”
　　“那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
　　林依然苦笑：“因为那只是我感觉啊。”
　　“其实以前我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很洒脱的人，以为面对离别就算再舍不得也无非是多说一句再见就匆匆结束。可是那年在我看着许年少的背影离我越来越远的时候我才知道，告别真的是一件让人非常难过的事，表面上豪放不羁的说完再见就挥一挥手头也不回的各自离开，可在分开后，又把他的名字在日记里写了一遍又一遍，梦见了他一次又一次。”
　　她说这些的时候，我只是在想原来人的脆弱和坚强真的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明明她已经咬着牙在这条没有回应的路上走了这么久，可又脆弱到被一句话击溃。
　　眼前瞪着无辜大眼眨啊眨的杨晓慧显然悟不到这么高深的层面，她只会像个智障一样问一些弱智问题，比如：“这多不公平，你都知道他又不喜欢你了，干嘛还喜欢他。”
　　“这又不是做生意，”林依然发笑：“我喜欢你也要喜欢我才行，我出十块你也要用两个五元来换，想得到什么就要用多么珍贵的东西换。因为摸不准才抓心，世界上明码标价的东西太多了，只有喜欢除外。”
　　“所以才会觉得美好，不公平也甘之如饴。”

　　熄灯后，我躺在床上，回想着林依然的话，脑海里翻来覆去想起的，却是方伊伊和林盛。
　　原来在世界的某处，总有相似的遗憾在上演，经过时间洪流的淘洗，被上帝留下的那部分人，他们都经历着类似的事。
　　有的念念不忘，听到了回响，有的念念不忘，周而复始，依旧是念念不忘。
　　不公平，却也甘之如饴。
　　是这样吗。
　　高三二模结束以后，我时常去找方伊伊。
　　不同于罗阳抬杠似的激将鼓励，对于我的抱怨和吐槽，她一向是个好脾气的倾听者。一言一语中，往往大半个课间就过去了。
　　直到有天，方伊伊格外沉默，在我不知所云的自说自话快要结束时，她忽然说：“惟希，我决定要复读了。”
　　我猛地看向她，震惊，讶异，不知所措，好像我是那个需要被安慰的人。
　　“干嘛这副表情，”她开玩笑：“跟我命不久矣了似的。”
　　“你怎么……是体考进行的不顺利吗？”
　　她摇摇头：“不算顺利，勉强也能上个普通的学校。可是我还是想去厦门，想去福建看一看。”
　　“可是你真的想好了吗，复读啊！这样的鬼日子你真的还要再经历一次吗？”
　　“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去那里看一看。”她打断我，眼神深不见底。
　　那时候，我并不明白，要有多喜欢，才能让别人都能清晰的看到她身上那些关于他的印记，我只是觉得比起深沉流泪的哭诉，这样云淡风气无所谓的态度更让人觉得难过。
　　我想拉住方伊伊，我想劝她不要再揪着过去不放了，可是怀念永远比经历要长。
　　这三年对她来说太长了。
　　说出来也许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虽然我不能完全理解，双手赞同，但我曾见过她眼里的光熄灭的时候，后来那双眼睛里的点点星光化作了一汪波光粼粼的清潭，透着平静清冷。没有人说这样不好，毕竟谁也不会带着少时的不羁过一辈子。可是我啊，还是很想念她眼里的星星。
　　所以如果这是最后的决定，我依然尊重。
　　年少喜欢的人和年少的梦想，我们总要在手里紧握一个。
　　那天的最后，我拍了拍方伊伊的肩膀，没有说话。

　　总有一天会海阔天空。
　　到那时，我再为你欢呼。

　　今天想起，我才有些明白算命先生当初说的话。
　　我们不能被困在过去，困住了，就出不来了。
　　虽然但是，即便尽管，我还是很想问问林盛，想问问他面对方伊伊那么直白热烈的喜欢，他是怎么做到无动于衷的。
　　这个答案，也许林依然也想知道吧。
　　一厢情愿的女生总会和知而不言的男生分道扬镳。
　　只是有的人走散又相遇，有的人却永远散落在了人海茫茫。
　　秋天真适合想念啊。
　　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那年语文课上在《爱格》里看到的一句话：
　　一个男生离开的时候如果头也不回，那可能是因为他哭了。
　　印象里方伊伊说过林盛离开的那天，他没有回头。我在黑暗中摸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发出这句话，最终还是决定不让她知道了。
　　毕竟今年的夏天就要来了，而那年夏天早就过去了。

　　每个夏天都像惊鸿一样短暂，却也像昙花一样绚烂。这本就是一个美丽又遗憾的世界，我们就这样笑着哭着怀念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