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等发霉的香菇

25、苹果

　　上了年纪后记性就开始变差，明明前几天才去过肯德基，沈宜霈又闹着要吃。
　　孙沁稔被缠的没了办法，破例买了份炸鸡腿和薯条给她解馋。
　　刚买回来，家里的固定电话响了。
　　她们基本不和亲戚来往，朋友无非就是李萍，人就在居委会，有事儿直接上门，很少打电话。
　　那些推销的，卖保险的，诈骗的，大多也是打手机。
　　沈宜霈推她去接，自己捧着袋子去了桌边。
　　几分钟后，孙沁稔坐过来。
　　“谁呀？”应该不是诈骗，不然两三句话就应该挂了。
　　“小鸣原来一直住在周浦呀。”
　　沈宜霈动作一顿，脑子缓了一分钟才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
　　“文静打来的，小鸣又复发了。”孙沁稔语气很平静，好像那人不是她亲弟弟似的。

　　孙一鸣，从取名上就能看出父母对他的期望。家里但凡有一口肉必然会留给他，而他，则会偷偷藏起来等姐姐放学回家给她吃。
　　孙家有姐弟四人，老大老二差五岁，但关系极好，因为孙父身体不好，干不了重活，在孙母没受伤前，再全靠她一手厨艺帮别家筹备红白喜事补贴家用。在孙一鸣的童年和少年，大姐就是他唯一的依靠。
　　直到那一年冬天，已经和父亲一样高的他提着一网兜蜜桔兴冲冲往家赶，这是大姐最喜欢吃的水果。
　　谁能想到，感情这么好的姐弟，却在他回到再熟悉不过的弄堂后生了一辈子都无法挽回的间隙。
　　那年春节，家里门窗紧闭，几乎不见客，亲戚都没跑，却份外热闹。一家六口，哭了闹了，孙沁稔就是不肯认错。
　　年后她回到厂里，孙一鸣学都不上了天天送到她，晚上再把她接回去。
　　严防死守了一个月，孙沁稔没有啃声反抗，却也不愿意低头。
　　时间久了，孙一鸣还是得回学校，家里从此闭口不谈，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
　　厂里分房下来的那天，孙沁稔默默的搬着东西，家里的气氛很僵，完全没有了半年前知道她得到资格后的喜悦。
　　虽然无人提及，可家里人都知道，孙沁稔和那姑娘非但没分开，还马上要搬到一块住了。
　　孙一鸣坐在三轮的一边，面对着本应该是最亲密的大姐。
　　离开时孙沁稔送他到门口，他已经长的那么高了，孙沁稔看不到他的发顶了。
　　“放假了来玩。”往他兜里塞了个苹果。
　　“嗯。”孙一鸣挥挥手。
　　他姐姐回不来了，孙一鸣想，从告诉爸妈那刻起，就彻底失去了最爱的大姐。
　　来年过年时，孙沁稔带着个姑娘在除夕夜回来。
　　孙父虽然躺在床上，却还有力气把她们带来的水果丢出了窗外。
　　等人走后，孙一鸣偷偷捡了回来，许多都摔烂了，唯独有一个苹果还是好的，就像大姐那天给他的那一个，红红的，香香的。
　　九几年，孙沁稔卖了分配房，搬了家，那时候电话依旧不怎么普及，家里全当没生这么个女儿。

　　孙沁稔知道弟弟生病还是前几年的事情。
　　弟妹都成了家，爸妈在00年前后分别离开，孙沁稔没赶上见最后一面，只在灵堂守了一夜，葬礼上却没出现。
　　后来老房子拆了，孙一鸣往她单位寄了个包裹，里面是五万块钱。
　　再后来就彻底没了消息，直到几年前，陪沈宜霈跳广场舞，无意间碰到了旧时的邻居才知道，孙二得了癌，在人民医院做化疗呢。
　　沈宜霈陪着她去看了一次，还是买了苹果。
　　还好发现挺及时的，化疗了两次控制住于，但孙一鸣还是对她耿耿于怀，不愿见面。
　　那次见面两人都老了，尤其是孙一鸣，头发都没了，戴着个绒线帽，没什么脾气地躺在病床上。
　　孙沁稔给他削了个苹果，年纪大了手不稳，以前能一整个不断皮现在做不到了。
　　孙一鸣牙口也不好，切成一片片薄薄的，就让他含着。
　　走的时候文静来送她们，到了门口她说，以后就别来了。
　　这是孙沁稔第三次见到弟媳，前两次都是在父母的葬礼上。
　　身边的沈宜霈挽着她的小臂，孙沁稔点点头，答应了。

　　文静之所以会打来电话，两人心里都有数。
　　那天晚上电视开着，房里却是一片沉默，平时总会对那些电视明星评头论足的沈宜霈都格外的安静。
　　两人泡完脚，孙沁稔去倒水盆，沈宜霈铺完床，却一直没见人回来，出去一看，孙沁稔在厨房。
　　手掌因岁月而萎缩的厉害，皮肤皱巴巴的。
　　巴掌大小的苹果在手心里缓缓转圈，红润的果皮随着力度剥离。
　　“明天再削。”沈宜霈上前按住她的手，接过水果刀。
　　“你弟爱吃，削给他吃。”

　　半个月后，孙一鸣离开了，他的妻女哭作一团，孙沁稔和沈宜霈一左一右着他尚未懂得悲欢离合的外孙女。
　　三弟和小妹也来了，看到孙沁稔，表情复杂。
　　那时候三弟懵懂，小妹不过是外孙女现在的年纪，根本不晓得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大姐忽然不回家了，妈妈又出去找活干了，然后二哥辍学了。
　　孙沁稔一直有给家里寄钱，知道二弟退学后，寄的更多，但都被狠狠丢了出来，最后她只好塞给李萍，让李萍的妈妈帮忙帮衬点。

　　“大姐。”葬礼后，文静单独来找她。
　　“一鸣从没提过你的事情，我们结婚你都没来，我只当是你是生病死了，直到妈走的那天，才第一次见。”
　　“后来陆陆续续听他们兄妹酒后提过几句，在看到你身边一直有那个人，心里就有数了。”
　　“对于你们的事情，我不好说什么，但一鸣走之前和我说过，沈姐是个好人，我想他应该是放下了，只是没想到，还是没来得及......”
　　“为了看病卖了房，我那女儿又离了婚，带着晶晶我也是没办法，以为遇到了好心人，没想到是沈姐的房子，白住了这么多年。”
　　“晶晶来，叫一声外祖母和沈祖母，这些年我们能住这么好房子都是她们帮的忙。”
　　“谢谢外祖母，沈祖母。”小丫头奶声奶气的，因为陪着玩了一会儿，并不陌生：“那我们以后经常找外祖母玩好不好，她给我的糖好好吃哦。”
　　“是吗，是什么口味的呀。”
　　“沈祖母说是苹果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