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刺玫瑰》崔子之

40、第四十章

　　他被拉回创世之初。

　　恢复了所有记忆的他在旁观于一片黑暗里枯坐的他自己。

　　这里是因为他与雷劫相抗所产生的空间，也可以叫做“混沌”。

　　过去的崔缪动了动，继而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双手捧着什么。

　　崔缪目光动了动。

　　尽管他现在恢复了所有的记忆，他还是忍不住飘过去看过去的他怀里的那个鬼王宴几道。

　　过去的崔缪轻之又轻地掀开了宴几道的兜帽。两个崔缪在看清了宴几道现在的模样后，同时鼻尖一酸，忍不住想哭。

　　宴几道，被他锦衣玉食好生供着的邪神像，唇红齿白的小少爷。此刻却是满脸血污，一脸苍白，唇色暗淡。

　　连之前端午给他做手绳，被针扎了都会一瘸一拐地跑来找他。

　　小可怜撇着嘴眼里含着泪，看见他就扑进他怀里，伸出他那有一点红点渗出来的指头给他瞧。

　　又是要抱又是要花，还要人亲亲他脸颊才安分。

　　此刻，他满脸血污，却是一声不吱了。

　　过去的崔缪仰头，强逼着自己把眼泪忍住。

　　现在的崔缪垂头，一滴清泪滴在宴几道满是血污的脸上。

　　忍着眼泪的崔缪粗鲁地拿手背蹭了蹭自己的眼泪，接着温柔地用手指一点一点把那些血污擦干净，同时也像至亲至爱的爱人一样，描摹着对方的轮廓。

　　“宴宴喜欢干净……也喜欢美人，不然怎么会在与我仅一面之缘时就敢跟我走？”

　　过去的崔缪兀自喃喃道。

　　现在的崔缪看着过去的他自己说些潦倒的疯话，只觉得悲哀。

　　宗门利用他，师长瞧不起他，而唯一爱他的人却因为他而死。

　　他却跟个傻/逼一样，为了天下苍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过去的他重新抱紧了怀里已经变得干干净净的宴几道，难过地低声道，“宴宴……”

　　他一切都想起来了。

　　宴几道面无表情地听完他师父和师叔的话，推门进去，入目便是三清神像。

　　可笑，嘲讽。

　　他师叔知情达理地退了出去，只留下他与他师父对峙。

　　宴几道没搭理他师父，先虔诚地向着三清三跪九叩。

　　他今后不在，特来为崔缪向神明讨一个平安喜乐。

　　他师兄向来聪明而张狂。聪明人狷介有余而宽厚不足，也实在是常有的事。厚德载物毕竟不易。崔缪若不是为了他的平安，也不至于整日忍耐那些败类师长。

　　可败类存在自有他存在的理由。目前即便他师兄是众望所归的“北辰”，他也没办法挽救整个玄学界高层以及未来高层。

　　因为——

　　整个玄学界，从骨子里烂透了。

　　贪图美色的败类、一无是处的败类、傲慢的败类、无知的败类。

　　整个玄学界高层以及未来高层，全都是这样腐烂的败类。

　　这样的玄学界，根本不值得人去拯救。

　　这里只会淹没那些眼中怀着光的年轻人。

　　败类存在的理由，就是被毁灭。

　　但是崔缪还没有那么强，于是只能为了宴几道暂时蹈光养晦、避其锋芒。

　　他缓慢起身，不卑不亢地冲着从未正眼看过他的师父抱拳眼神坚定。

　　宴几道张口出声才知道自己嗓子干涩得不像话，“还……咳咳，还请师父成全我。”

　　“与其让师兄去死与那鬼王同归于尽，让玄学界失去当代‘北辰’，倒不如让另一个恶鬼命——我，去与那鬼王同归于尽。”

　　“我别的不出彩，但我自认封印术除了师兄外无人能与我齐名。”

　　“为了保证师兄不会旁生枝节，我会尽我全力封印他的记忆。”

　　他头深深埋下去，从外人看来只剩一节雪似的颈。

　　他鹤发鸡皮的师父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满脸的皱纹像老旧树皮一样狰狞。他许是亏心事做的多了，老来才这样不堪。

　　他张开口，声带如碎石乱滚，咯咯作响，“可以。”

　　他应答之快之风轻云淡几乎令宴几道疑心哪里出了错，可下一秒他就来不及疑心了——因为崔缪那家伙一脚踹破了门，一双长腿迈了进来，然后停在了门槛处。

　　此人十分狂狷，不仅踹破了人家的门，还要对人家开嘲讽，“哟，看来我今日出门没来得及看黄历，来得不巧，正好碰上这门自己塌了。”

　　崔缪一眼看见宴几道那节雪似的脖颈，眼神暗了暗，心里一边咬牙切齿地想这次把人提溜回去该怎么打，一边被宴几道气得不争气的想哭。

　　又是暴怒又是想哭，堪称割裂。

　　等着宴几道抬头转过来看他，崔缪仍是那一副暴怒阴沉样子，周身飘浮着被溢出的灵力生生压碎的木门碎屑。

　　他双手插兜，白发纷纷扬扬，左右脸互相不对付。

　　左脸写着“宴几道快滚过来给我道歉”，右脸写着“傻/逼高层烂洋葱赶紧给爷爬”。

　　总之，活的BKing。

　　但出乎他的意料，向来站在他这边的宴几道，这次没站到他那一边。

　　宴几道惨白着一张脸，缓慢但坚定地后退了一步。

　　他冲着崔缪摇了摇头。

　　像极了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的样子。

　　崔缪在门口处扶着门框气得火冒三丈，在原地气成了一个炮仗，只差一个火星就能把他气炸了。

　　但是宴几道轻落落开口，眼睫低垂：“……我不想让师兄死。”

　　为什么、为什么啊，这世界总是让好人去死啊？

　　师兄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实际上也确实是脾气不太好。

　　但他会拽的四五八万把钱扔给耍猴人，最后把那些猴子托付给靠谱的动物园。

　　宴几道记得崔缪刚收养他不久的一天晚上，崔缪堪称惨烈地跌跌撞撞掠过他进门，然后就倒在了沙发上蜷缩成一团。

　　宴几道指尖上冒着指尖火，在火光照耀下看见崔缪满身满脸都是血污，衣服破了好几处，露出的焦黑皮肉翻卷着。

　　他几乎冻在了原地。

　　然后崔缪很艰难地翻了一个身，面向着宴几道，他微微睁开眼，看见指尖火映照下满脸泪痕的宴几道，眼睛倏忽瞪大。

　　尽管自己伤的很深，动一下就痛的不行，翻了个身对现在的他几乎就是极限。

　　可崔缪才不管这些，他执着地伸出一直握成拳头的左手，展开给宴几道看在他干干净净手心里盛放的一朵花。

　　然后把盈盈盛放的花整个一团吧塞进了满脸泪痕的宴几道嘴里。

　　正在酝酿情绪打算说些风花雪月的宴几道被他骤然打断，心里气得不行。

　　但是碍于崔缪的伤患身份无能狂怒，只好“啪啪”的拍着自己大腿。

　　后来崔缪跟宴几道说，当时他去给宴几道采养身子的灵花，结果在回来路上被一个获得了传承能掌控劫雷的妖兽给闻到了灵花味道，打了一场。

　　“我很厉害的！”崔缪这么说着，笑得像个傻子，“我可是‘北辰’哎，所以几道可以随意依赖我。”

　　说完他揉了揉宴几道的头，又塞给了他好几包点心，弯下腰小声跟他说那是他下山跟那些人好容易抢到的网红糕点店的网红款。

　　宴几道面无表情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腰腹伤口旁边的一块完好皮肉，崔缪就立刻弯下腰举起手投降：“疼疼疼！”

　　宴几道感觉自己的眼眶有点湿，奇怪，灵魂出汗了吗？

　　他挑开糕点包装，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糕点咽下去：“疼就给我珍惜自己。”

　　他不想让师兄死。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僭越也罢。

　　他就是这么发自内心的，想让他的师兄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也是这么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师兄。

　　“我不想、让师兄死啊……”

　　他近乎喃喃，站得距离宴几道最近的师父都听不清宴几道到底说了什么，偏了偏头警告性地看了宴几道一眼，意在警告宴几道不要轻举妄动旁生枝节。

　　可奇异的，崔缪耳边听见了他在说什么。

　　大概是风送来的吧。

　　崔缪抬了抬手，意在想要紧紧腰带，然后去把这群烂洋葱给打得妈都不认识。

　　他目前还不是很想杀人，然后跟这帮人撕破脸。

　　他虽然答应了替他们杀死鬼王，但是并不代表他就要去死。他可是半死的恶鬼命，俗称棺材子。

　　棺材子可以自由行走在阴阳两间灵活运用阴阳之力，大概是之前的棺材子一出生就被人视作不祥活不长久，倒也没人得知这一点。

　　总而言之，他活着就能与鬼王一战。

　　而没必要跟以往的恶鬼命一样，杀死了自己再和鬼王同归于尽。

　　他还想跟宴几道安安稳稳长长久久，得罪玄学界目前一家独大的玄门实在是得不偿失。

　　他师父却误以为他要拔刀杀人。

　　“崔缪！不可轻举妄动！”鹤发鸡皮的老人振臂高呼一声，接着崔缪就着那个半举着个胳膊的姿态眼睁睁看着屋顶上、窗户下、花圃里，纷纷冒出了玄门弟子。

　　崔缪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

　　苍天，他只是想绑一个腰带！

　　他们沉默地站着包围住崔缪，崔缪一眼扫过去，那些寒风里凛凛的玄色衣袖就像天边的阴云。

　　崔缪一身玄衣，阴云似的衣袖随着肢体的动作飘动，白玉似的手指压在刀柄上。整个人玉面玄衣，活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招魂幡。

　　他扯开嘴角露出尖锐森白虎牙，活动了一下肩膀听见“嘎嘣”一声脆响，而后一拳打在门框上——

　　无辜的门框当场断裂。

　　“来杀我啊。”

　　他唇红齿白、眉弓一压，活像一个失偶雄狼。

　　“假如你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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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瓜不能乱吃。
血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