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不敌》宋湘

3、chapter 3

　　下周才正式任职，趁着这段时间，秋枝回了趟安城。

　　安城是南方的一座近海的城市，与首都隔着好几个省份。夏天有热浪与咸涩的海风，冬天有寒流与冰凌的白雪。秋枝的青春，几乎所有的时光都在这里度过。跟着爷爷奶奶在略微老旧的屋里，数着窗前的树叶，度过平凡又安谧的年月。

　　屋子略老旧，打开手推的铁窗甚至会嘎吱嘎吱作响。窗前还是那颗巨大的榕树，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枝繁叶茂，天气晴朗时，阳光透过缝隙照在她的书桌上。生绿的爬山虎攀满铁架向她伸来。

　　她的卧室不大，但很温馨。生梨被单，映有橙黄的小碎花，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墙上是一些明信片，有风景，有人物。红木的书桌上，还叠放着高中时候的笔记，手抄，娟秀的字迹，封面上整整齐齐地写着：许秋枝。

　　那时候，每每放学回家，她便坐在这张桌子旁，在炊烟的气息里安安静静的写作业。爷爷在客厅看电视，奶奶在厨房忙碌，饭好了，便来叫她。

　　现在没人会叫她了。

　　秋枝抚了抚客厅里泛黄的相片，相片里满头白发的老人慈爱的缝着衣裳。

　　她搬了椅子，在院子里和爷爷一起看月亮。

　　“你奶奶知道你如今出息了，肯定很高兴。”爷爷看着月亮，喝了一口小酒。

　　“是阿。”秋枝拿开酒瓶，“喝一点点就好，对身体不好。”

　　爷爷听话的任她拿走酒瓶：“不常喝，你回来了，高兴。”，半晌又笑，“你呀，也学会管我这个老头子了。”

　　奶奶还在的时候，常说自己带着两个小孩。一个是她，她小时候挑食。还有个是爷爷，总会趁奶奶不注意偷喝他珍藏的酒。

　　小时候身体不好，奶奶从不让她吃乱七八糟的东西。每次考试，秋枝拿着成绩单回家，奶奶总会特别高兴，给她做一大桌好吃的。她说，最大的愿望，就是她成材。

　　“这次回来，跟你爸妈相处的还好？”爷爷问道。

　　“挺好的，跟小吟也很好，您放心。”

　　“有空跟小吟一起回来看看老头子。爷爷年纪大了，陪不了你们多久，你跟你爸妈他们好好的，我阿，就放心了。”

　　秋枝看着老人鸡皮粗砺的手，认真的说：“爷爷要长命百岁。”

　　爷爷笑着点头：“好，好，爷爷阿，就长命百岁，替奶奶看着咱们的枝枝，幸福快乐。”

　　奶奶的在她大四那年去世的。

　　她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请假回来，什么也没能见到。

　　那时是秋天，山上萧瑟。她站在石碑旁，看着父母压抑的哭声，看到天空划过的形单影只的飞鸟，突然就释怀了。

　　人这一辈子，快如点灯。她幼时的不甘与委屈，时间以另一种方式给予了她同样的补偿。

　　父母去了另一座城市，她留在安城。后来许吟出生，由于超生，父母把许吟带在了身边，而她从此长久的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

　　逢年过节，他们会回来。世间的家庭阿，不是都尽数相同的，多年的隔阂，她并不撒娇粘人的性子，幼时与许吟的争执，都是无法跨越的鸿沟。她是姐姐，父母理所应当的觉得她应该懂事，在长年累月的日子里，秋枝渐渐明白，爱是不同的。父母爱她，却始终无法如许吟般亲密。

　　没有什么凄惨动人的身世故事，不过是这世间极为普通的一场客气有礼的亲缘关系。

　　青春时期觉得多么惊天动地的委屈，到如今不过是一场遗憾怅惘的经历。

　　她在异国他乡孤独的日子里，在奶奶离去的悲伤中，渐渐学会了与自己和解。这世界上许许多多的美好，晨光里清凌的溪流，露珠下微颤的绿叶，对于生活，对于爱自己的人，自怜自艾，便是辜负。

　　她从不辜负。

　　*
　　秋枝在安城呆了三天，陪爷爷下棋，遛狗，晚上看月亮，聊天，日子过得很快。

　　高中时的同桌给她发了信息，询问同学会她是否有空。

　　“不一定哦。”她回。

　　“喂喂不是吧，这几年的同学会你一次没有来，这都回国了，还不来说不过去了阿，我还准备给你看看我的娃呢。”

　　秋枝被她逗笑，答应了。

　　同学会设在安槐酒店顶层露天厅，路上堵车，她到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来齐了。

　　“这不会是学委吧？”靠近门的男人率先看到她，惊讶。
　　“秋枝！”带着小奶娃的同桌坐在沙发上，猛朝她挥手。

　　秋枝走过去坐下，大方的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大家好呀。”

　　“真的是学委阿！”

　　“秋枝可好久不见了阿。”

　　“回国啦？还习惯吗？”

　　秋枝一一回答过去。

　　“秋枝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阿。”

　　秋枝今天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卷发松松编成了一股麻花在一侧，踩着一双细跟凉鞋，眉目精致。她身材好，唇红齿白，着实惊艳。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咱学委什么时候不好看过，倒是你小子，从精神小伙子变成大叔了阿哈哈哈哈哈。”另一个男人接过话茬，调侃那个年纪轻轻就大腹便便的同学。

　　那个同学摸着自己的肚腩，哭笑不得。

　　秋枝看着他们，从眉眼到心里全是笑意。

　　没有别人口中成年人的市侩，没有试探，大家都或多或少是记忆里的样子。

　　真好。

　　她想。

　　“枝枝，给你看我的宝宝。”同桌抱着旁边的小男孩给她看。

　　“姐姐好。”男孩奶声奶气的叫道。

　　同桌结婚早，大学时便跟竹马结婚了，结婚生娃毕业一条龙。

　　秋枝满心柔软，轻轻捏了捏小男孩的脸颊：“你好呀～”

　　逗了会儿娃，秋枝和同桌边吃边聊天。

　　同桌感叹：“真的是一毕业就围着老公孩子转，我都快记不起来以前我的理想了。”

　　秋枝看着她溢满幸福的脸庞：“但你应该甘之如饴？”

　　“时阿，虽然不是年少时那会儿预想的生活，可是现在这样，我也觉得很有意思。”

　　秋枝很为她高兴。

　　“你现在怎么样，有男朋友了吗？”同桌压低声音。她可是知道，自从知道秋枝要来，好几个青春期就有心思的单身男同学蠢蠢欲动呢。

　　秋枝摇头，抿了一口酒：“还是一个人。”

　　“哎，也好，谁说单身不快乐，可别让那些臭男人得到你。”

　　饭桌上的气氛很热闹，都是20过半的年纪，聊着聊着就聊到当年那些校园名人。

　　“哎你们知道吗，就我们隔壁的隔壁班那个学长，年级第一，现在可了不得了。”

　　“阿我知道，就是那个...那个...”喝多了，一时想不起名字

　　“周岸！”

　　“对！对！就是他，唉，都是同龄人，人家现在可牛。”

　　“周岸怎么了？”有一心做研究的同学跟不上信息。

　　“他现在是信森的老板！信森你知道吧，不知道不是中国人！”

　　......

　　大家聊的热火朝天，同桌悄悄凑过来对着秋枝咬耳朵。

　　“周岸哎，唉，男神出了社会还是男神。”

　　“是阿。”秋枝笑得双眼眯了起来。

　　“那会儿暗恋他的人可多了，说起来还怪不好意思的，我当年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跟他同一个考场。”同桌道，转而问秋枝，“你那时候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有喔。”

　　“阿？？？是谁！”

　　“嘘。”秋枝弯着眼睛，竖起一根手指。

　　同桌赶紧压低声音：“你那时候天天一心学习，我还以为你没开窍呢，是个什么样的人阿。”

　　“嗯......”秋枝看着夜空，远处的霓虹闪烁，风微微凉。她拢了拢头发，似是在回忆，“是个很温柔的人。”

　　“哇，那你有告白吗？”

　　“当然。”

　　“那他......不对不对，你一直单身，居然还会有人拒绝你。”同桌感叹道。

　　“因为也是个很优秀的人呀。”

　　是真的很温柔，就算是拒绝，也让她年少时期的少女心意，感到妥帖温暖。如今想起，也没有遗憾与怨怼，尽是美好。

　　少女的真心是钻石。

　　“唉，我那时候还在心里偷偷觉得你跟周岸很配呢。”

　　“为什么？”秋枝来了兴致，“我们并没有什么接触。”

　　“可是很好磕阿。学长和学妹，两个成绩好，长的好的人，当时我们班主任也教他们班数学，他是他们班数学课代表，我还暗想着你们会有什么接触呢。”

　　灯影散落，秋枝只是笑着，不再言语。

　　一顿饭吃的很是热闹，离开的时候大家都依依不舍。

　　出了酒店，想起爷爷曾说过的话，秋枝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许吟：“有空一起回来看看爷爷吧，他很想你。”

　　许吟回的很快。

　　“不用，有你一个就够了。”

　　秋枝揉揉眉心，最终没有回复。

　　回去的时候不晚，用了很多年的电视在放家长里短的电视剧，这是奶奶喜欢看的。满头白发的爷爷在客厅擦拭相框。

　　秋枝现在他背后，心里微微颤动，低头，良久用轻快的语气对着爷爷说道：“爷爷，我明天就回去啦。”

　　爷爷给她拿了一些高瓜酱，是他跟隔壁王奶奶学的。以前奶奶也会做这种酱菜，后来她去了，爷爷就学会了自己做，把自己照顾的好好的。

　　“小吟说现在学业忙，下次就跟我一起回来看您。”

　　“好，好。”爷爷很开心。

　　无论怎样，不能让老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