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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梧桐雨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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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皇后亲临,权贤妃生辰宴自是热闹了不少,楚楚给她准备了一台螺钿紫檀木箜篌作为礼物。此物一出,众人皆为其精美惊叹不已,一瞬成了宴会上最夺目的器件。皇后例行教诲后,权贤妃极力挽留她留下来与大家一起吃茶看戏,楚楚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就留下了。权贤妃得势时的嚣张僭越大家心知肚明,当下皇后如此这般大度,令许多宫人惊讶不已。虽然皇帝今天无法亲临权贤妃的生辰宴令她已经发了数次脾气,现在能得皇后捧场也不算人前丢了排面,她甚是得意,在宫人面前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个度。
皇后坐正中上位,权贤妃与王宸妃在左右相陪,这些人就此聚在了一起看戏。楚楚在现代的时候偶尔会看舞台剧或者歌剧,可对古代戏曲近乎是一无所知。一曲《对玉梳》唱完,她长舒一口气,勉强算是看懂了男女主角最后快乐的生活在一起。见此,王宸妃道:“娘娘可还喜欢?”
楚楚想了下,在现代社会,一些年轻人的三观已经发展到希望祝英台和马文才在一起。如今看看这从前的戏曲,两个人身份悬殊却愿意花时间和经历共同经营感情,不为富贵荣华,要的只是那个人,如此想来《对玉梳》还算是正能量。她浅笑道:“还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王宸妃道:“下一场《杨妃醉酒》唱的杨贵妃与唐明皇的故事,您可会喜欢?”
“杨贵妃?是什么故事呀。”楚楚的兴趣一下子被激起。
“这出戏讲的是杨贵妃与唐明皇因为一点小误会而相互负气疏离,后来在百花亭贵妃酒醉吐真言,解开了与皇帝的心结,两人又重修于好的故事。”王宸妃含笑意有所指。
“是不是那曲很有名的《贵妃醉酒》?好可惜,我还没看过,也不知听不听得懂。”楚楚道。
权贤妃在皇后身侧听到这对话,扬声道:“臣妾听说,陛下亲抄了一册《永乐大典》送给皇后,说是其中有收录白居易的《长恨歌》,想来皇后娘娘平时就很喜欢唐皇杨妃的故事吧。”
“还好,我并不是很了解这个故事,只是喜欢里面的一句诗而已。”楚楚若有所思。
“哦?如此甚好,《杨妃醉酒》一年都要听个百八回,实在是没有什么新意。来人!”权贤妃突然唤来内臣,她拨弄着细长的指甲轻笑道:“去,把下一折曲目换成《梧桐雨》,本宫最喜欢看杨贵妃作霓裳羽衣舞的模样了,今天也让皇后娘娘也看一下,舞跳得好也是能让君王迷醉到不肯早朝的。”
楚楚不理会她话里话外的尖刺,道:“今天是你的生辰宴,想看什么曲目,本宫都陪着你。”王宸妃见此番欲言又止,但是想了想左右不过是一出妇孺皆知的戏而已,好似也没有什么不妥便噤声了。
舞台上的锣鼓弦乐再次响起来的时候,权贤妃悠哉道:“娘娘,你可曾听说,文渊阁正在编修这套大书《永乐大典》前身是叫做《文献大成》的,在姚少师之前的那个主编纂官解缙,最近被皇帝下旨抄家了呢。”
楚楚内心一震,她许久不去朱棣那里自然是不知道前朝发生了什么事,只佯装云淡风轻道:“前朝的事情,本宫身为后妃从来都不曾过问,自是不知道了。”
这普天之下,锦衣卫一直在所有消息的前沿,权贤妃跟纪纲搭上的线一直未断,所以只要她肯花心思,就没有她不知道的消息。权贤妃咯咯笑道:“是陛下啦,他讲给人家听的,臣妾也从未有过干涉前朝的念头呀。”
楚楚看着场上的人物逐步登场,锣鼓丝竹正在讲述着大唐盛世的故事,她漠然道:“如此最好。”
王宸妃道:“贤妃,一个前朝的罪臣之事不值得你在自己生辰宴上来单独言说吧,而且这委实不吉利。”
权贤妃一挑眉,道:“确是不吉利,那解府上下现在凄凉得紧,解缙的妻子娘家提前听到风声,打通关系去诏狱中去找他要了休书,与他彻底划清了界限呢。唉,也真是不知道他一介书生文人,能犯了什么大罪要抄家。其实吧、抄家也就罢了,在那暗无天日的大牢中关了这么久,他本人的前路还不知生死去留呢。”
王宸妃轻咳,道:“皇帝的决断必然是有他的道理的,莫非贤妃想妄议皇帝的英明?”
楚楚专注的看着戏台,道:“宸妃说得对,前朝的事情与我们又何干,你我还是好好看这场戏吧。”权贤妃这才消停,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看戏。
一曲《梧桐雨》,开场就是唐明皇醉生梦死不理朝政,一心宠爱杨贵妃。皇帝与贵妃在长生殿乞巧盟誓,又在沉香亭跳霓裳羽衣舞。渔阳鼙鼓动起来,太平盛世的场面一转安禄山叛乱,明皇、杨妃仓皇出逃至马嵬坡。临阵前六军不发,皇帝权衡利弊后,无情赐杨妃缢死。
楚楚看着前一秒还珠光宝气的杨贵妃,翠翘金雀玉搔头落入黄埃散漫,额头都磕破了都得不到帝王的怜悯。扮演杨贵妃的角色托着三尺白绫在戏台上生动演绎着帝王薄情的哀怨,最终白绫一抛,一代盛唐贵妃就此命殒马嵬坡。
如果说解缙被抄家楚楚可以波澜不惊,但是这一折子《梧桐雨》看完后,楚楚被杨贵妃的结局惊到难以平复——唐明皇杀了杨贵妃!
明明是帝王如此薄情负心的故事,这些文人是怎样做到安之若素将这么凄惨的故事冠以爱情之名传唱百年的?杨贵妃惨死,自是不会再入那凉薄之人的梦境,如此这般实在没法再看下去。楚楚只觉得胸闷气短到这里的空间太过拥塞,王宸妃察觉到异常立刻起身侍奉茶水。见楚楚这样负面的反应,权贤妃不急反笑:“皇后娘娘不是很喜欢杨贵妃的故事吗?怎的,如今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开怀的模样呀。臣妾虽为朝鲜女子,但自小也是知道这一折子的戏在唱什么,看皇后这阵势,倒是像第一次看似的。”
“宸妃,皇后娘娘身怀龙裔,身子不便久坐,你记得尽好地主之谊,我们这边就先行告退了。”皇后情绪反应太激烈,王宸妃一边随便找了个借口就要走,一边抚着她的背想帮助她顺气。
谁也没料到皇后竟然不知道杨贵妃的结局。
小平帮助王宸妃扶起来皇后,一脸不悦小声道:“自己过生日还选这么出悲怆的曲目,也不怕给自己找晦气。”楚楚听到,拍了拍小平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言。小平心疼的给她擦着额间的汗,她们都不知道如此寻常的一曲《梧桐雨》对皇后能有这么大的打击,这个权氏真的是太可恶了。
皇后在未央宫生辰宴上,身子突然不适中途离席,宫人们忌惮权贤妃的睚眦必报,都不敢评议此事。楚楚回到坤宁宫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朱棣送给她的那册《永乐大典》就摊开正中那页放在书桌上。杨贵妃原来是这么悲惨的一个女子,是皇帝亲手杀了杨贵妃,却被后人强行粉饰成了一个爱情故事。楚楚现在算是彻底明白《长恨歌》讲了怎样一个故事,看着那一百二十行字字句句都觉得扎眼,当年她因为朱棣抚着自己的眉毛吟诵《长恨歌》而动情,这件事就更是显得讽刺讨厌。
她内心悲愤汹涌,许久不来坤宁宫的皇帝这个时候匆匆忙忙过来了,他连朝服都没换下就进了书房,楚楚见到他来了连忙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如眉,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取下翼善冠放在一旁,走上前来想要摸她的额头,楚楚退了一步避开了这次接触。
朱棣愣了,简单平复了一下情绪道:“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朕不与你计较,但是皇后,你要记住,你在后宫的处境你可以不在乎,但是你不得不为这个孩子筹谋前程,而朕的喜恶直接决定了他的命运。”他总是这样,总是想尽各种办法勒令她要识时务,要懂得去取悦他。
楚楚红着眼,道:“苏轼写了《江城子》,讲自己对亡妻的情感说得天花乱坠,情深意切,十年生死片刻不曾忘却那般,转身却娶妻纳妾完全没有迟疑。”
“什么?”朱棣被她这突然的一句弄得云里雾里,他带她去武当山养病时,她就常常拿《江城子》练字,这不是她喜欢的诗词吗?怎么如今像是十足的在指责他?
“拉美西斯二世与奈费尔塔利年少相识相爱,奈何奈费尔塔利光阴荏苒美貌不再,拉美西斯就抛弃了奈费尔塔利,迎娶了新的更加青春靓丽的皇后。”楚楚木然道。
“这个西洋君王的事情朕并不了解,你为什么要现在讲?这跟你身体不舒服有什么关系吗?”朱棣更加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唐明皇杀了杨贵妃。”楚楚痴痴的看着那册摊开的《长恨歌》。
朱棣看着她望着那首诗歌在哭泣,心里约摸知道她在想什么了:“那是因为唐明皇荒淫无度,软弱昏聩。朕文治武功举世无双,才不是那什么重色轻国的唐明皇,你也不是那只懂享乐的杨贵妃,如眉……”
“不要喊我的名字!”楚楚急声道,她不想面对这首诗歌里的帝王薄情。
“好好好,那你先不要生气,坐下来休息一下。”朱棣靠近想扶她坐下。
楚楚抬头直直的望着他:“我怀孕以来,为什么对我一直这么冷淡?为什么要抄解缙的家?朱棣,你生性多疑,这次你又在怀疑什么?你敢不敢直接问我?”
听到她提起解缙,他变得烦躁:“谁告诉你的?朝堂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如眉,你不要太钻牛角尖了?”
“我不清楚你制定的法律,那你告诉我,一个只知道读书不懂变通的儒生是犯了什么错才会需要被抄家?”楚楚偏要问个所以然来。解缙最大的错误就是对楚楚动心,这放在现代可能就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放在现在就成了犯罪。就算是如此,他本人已经在诏狱中饱受折磨,如今家人也都要受到牵连,这未免矫枉过正。
朱棣走到她的面前,抓住她的手臂道:“你不要跟我提他了!你今天硬是要有个分晓,就告诉朕紫荆花是什么意思?对你为什么那么重要?为什么你的过去你从来都不告诉朕?”
楚楚苦笑:“就是因为一朵绢花?那花一直都在坤宁宫的妆匣中,皇帝如果看不顺眼,取走烧掉就是了,又何苦在这里咄咄逼人。”
朱棣气急,刚准备说什么却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爷!娘娘、娘娘该喝安胎药了,小平能进来吗?”小平气息不匀,明显是从别处刚刚赶来的。
朱棣放开楚楚,转身背对门道:“进来吧。”
小平立即推门而入,端着那暖汤送到了楚楚面前,看着朱棣的背影笑道:“爷,许久未见到您了,可是最近忙得紧?”
“辛苦你照顾皇后了,小平。”朱棣道。
“这是小平的分内事,能照顾娘娘是小平的福分呀。爷,您可知道娘娘的身子可越是沉了,如今才五个月,夜里连翻身都小心得很,这以后还不知会怎样不便,看来这女子有孕确是辛苦着呢。”小平将茶盘放下,扶着楚楚让她坐下。
“是,她夜来睡觉最是不安生,你们仔细些照看。可以问下阮安怎么更换一下合适的矮榻,现在天气冷,记得再将地毯做厚些。既然皇后身子安好,朕也就不久留了。”朱棣转身拿起自己的那顶翼善冠,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楚楚看着他的背影潸然泪下,他走了也好,省得多出许多不必要的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