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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琉璃宝塔 ...

  •   楚楚想和朱棣一起骑马出城,但是朱棣没同意,纪纲带领锦衣卫百人护送帝后马车。马车内,朱棣看着难懂的兵书,楚楚便透过马车窗帘的间隙窥探应天的街景。出城不久,她便看到应天城郊正在修筑什么工事。她突然想到八月在杭州的时候,百姓正在议论的事情。众人说朱棣为了证明自己比建文帝仁孝,于是在秦淮外按照皇宫的规制建一座金碧辉煌、昼夜通明的“大报恩寺”。寺内还要建一座五色九级琉璃塔,皇帝赐名“第一塔”,专门用来供奉父母的排位。想来,这就是他们议论的那“天下第一塔”的修筑现场了吧。
      虽是凛冬,运瓷砖的工人热得干脆赤膊上阵,从监管官员到泥水匠上万人各司其职热火朝天的忙碌着。工部尚书蒯祥早早在中华门等候,朱棣下了马车,毫不避讳拉起楚楚的手让她挽着自己,两人一起在这工事现场查看各方进度,蒯祥全程陪伴负责解说。
      楚楚看着工部的设计图纸,恍惚间觉得这未建起来的琉璃宝塔有些许眼熟。她去丹麦旅行的时候有看过一场克莉丝汀·安徒生的话剧——《天国花园》。里面主人公有一句台词:“我刚从中国来——我在瓷塔周围跳了一阵舞,把所有的钟都弄得叮当叮当地响起来!”啊...当时那舞台布景里的绿瓦宝塔与图纸上的近乎一模一样!楚楚惊诧,问道:“尚书大人,这第一塔修筑好了之后,是不是会挂上许多铃铛?”
      蒯祥道:“回皇后娘娘,第一塔的塔身将以白瓷贴面,拱门琉璃门券,顶覆青瓦。底层建有回廊,塔室为方形,塔檐、斗拱、平坐、栏杆饰有狮子、白象、飞羊等五色琉璃砖。刹顶镶嵌金银珠宝,角梁下悬挂风铃152个,届时迎风日夜作响,美妙声闻数里。”
      看来没差了!楚楚万万没有想到,写童话故事的安徒生竟然也描写过与朱棣有关的故事。《天国花园》里提到的这座宝塔是西方人很长时期对中国建筑有的一个固有印象,在现代美国,四处可见的中餐厅白色方形快餐盒上就印刷着这个塔的图案。
      “怎么了,如眉。”朱棣看着她一脸的难以置信,不知道这人儿心里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感慨尚书大人的建筑设计精妙绝伦,相信大报恩寺建成以后,万国民众都会被这座塔的美丽所惊艳。”楚楚放下图纸,透过层层百姓的背脊看到了远处那尚刚刚起建的宝塔,中世纪的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竟然在自己的眼前建成,这种参与历史的震撼,感觉很微妙。
      蒯祥将他们引入一侧室内,他向朱棣一一展示镇塔所要用的吉利物件:“塔顶镇压宝珠共计五颗,夜明珠、避火珠、避水珠、避风珠、避尘珠各一粒,黄金一锭重四千两,茶叶一担,白银一千两,雄黄一块重百斤,宝石珠一粒,永乐钱一千串,黄缎二匹,《地藏经》一部,《阿弥陀佛经》一部,《释迦佛经接引佛经》一部。”
      朱棣拿起夜明珠赏鉴:“夏原吉人呢?朕来这许久,还未见他人影。”
      蒯祥躬身道:“夏大人这几天都在宝塔地基监工,微臣已着人去寻他来了。”话音刚落,夏原吉尘尘土土地赶来了,朱棣摆手示意他免礼,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夏原吉整理好衣冠答:“回禀陛下,大报恩寺建修预计用时五年,届时修成百米高塔1座、殿阁38座、僧院148间、廊房118间、经房38间。目前使用军役36000人,招募农夫65421人,动土5月共计用银万两。”精确到每个数字,是他这个掌管国库的户部尚书的日常习惯。
      “这些你都写在奏疏里了,说点朕没听过的吧。”朱棣把夜明珠放在楚楚手中,楚楚双手捧过,除了沉甸甸之外还有点奇异的冰凉触感。
      夏原吉听到这,答道:“六万余农户每月可得五钱银,吃穿用度数口之家岁末亦有余,很多江湖武夫也投身其中,有自食其力之道,也就不再惊扰乡民。本次修建第一塔的主体不施寸木,其内、外表层将全部用各种造型、各种颜色的琉璃构件榫合而成。窑岗村、眼香庙一带耕土贫瘠,原本多游民。但是其得天独厚的瓷土是天赐,微臣从景德镇聘请了数十名瓷器名师,在此大力开发招募,开窑烧瓷。短短数月,这两地已有了鼎盛的人烟,相信不久又是一番新气象。”
      楚楚想到杭州酒客的调侃,他们说朱棣修大报恩寺、筑琉璃塔,都是为了向天下证明他比建文帝孝顺。而事实上,修建琉璃宝塔做好基建拉动内需,可以让国库里的钱流动起来,带动一部分勤劳的百姓离开耕土,用另一种方式赚得安居乐业。楚楚想,且不谈这座塔里将要供奉的人是朱棣的父母,他们还是允炆的爷爷奶奶,再听完夏原吉桩桩件件的实绩汇报,越发的显得那些言论是既狭隘又荒谬。
      一众事务完毕后,朱棣遣退众人,与楚楚在寺内散步说话。“那年,我刚及弱冠之年,母亲就离开了我。那是我第一次失去至亲,妹妹们都可以哭,而父亲不喜欢我哭泣,他说母亲不会有这么软弱的儿子。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整天骑马在郊外一圈一圈地疯跑,不理世事萎靡不振。父亲见此,不经过商议便直接将我封为燕王,还给我安排了四个侧妃,不停地敲打我、警示我,我要像个大人一样活着了。北境不安,他需要我,需要我成长起来守住国门。”楚楚听得入神,朱棣第一次跟她讲母亲的事情。“我的母亲是一个坚强且独立的女性,就是凭借她的坚韧才将我们兄弟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教养成人,如今我既登大位,一定要给她最高的尊荣,让天下人都时时记得她在这世间存在过。”他慢慢说到。
      “你这言语之中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你在埋怨高皇帝是不是?你觉得他不够伤心,没有给高皇后的逝世足够的关注。世人都在为高皇帝歌功颂德,却没有注意到身后一直在默默支持他,功不可没的马皇后。”楚楚说到,朱棣面不改色的继续往前走,不曾回答。
      没想到朱棣这么重视母亲,想来朱元璋从前在家庭生活上对这位妻子略有亏欠,楚楚觉得这样想不行,她跑上前去:“你啊,对待情感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柔软,这说出去谁会相信堂堂永乐大帝,私下对待情感还如此细腻较真。晋王不臣,秦王荒唐,他们犯下了过错高皇帝只是痛心疾首却从未重责。他不顾天下人的非议,对待你们兄弟几个总是格外疼爱不说,高皇后离开之后,他后宫贤妃三千也不曾再立后呀。这些都是与高皇后之间几十年伉俪情深的长情外露,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感觉不到呢?”朱棣听到这,意味深长的望了楚楚一眼。的确,人身在迷局中,总会忽略掉一些重要的事情,沉溺在一种自我营造的负面情绪中。有了她的点醒,他释怀不少,浅笑道:“如此,朕此生也只有你一个皇后,便是你我夫妻二人之间的情深外显,将令往后万万年的天下百姓歆羨,是不是?”朱棣突然深情款款看着她说着甜言蜜语,楚楚一惊,脸红了。她连忙环顾四周有没有人听到,发现纪纲和宫人们都在几米开外跟着,才伸手去轻轻打了朱棣胸膛一掌:“大庭广众之下,你可是皇帝,就不要说这种轻浮的话了。”“那我们快点回去,在鸳鸯被中说上一宿,可好?”朱棣顺势抓住了她的手,亲了一下。“哎呀,让你不要说,你还偏要,真是讨厌。”楚楚抽回自己的手,落荒而逃。
      楚楚刚刚跑出这处,就到了寺内一个空旷的院子。院内正中央有一棵参天挺拔的银杏树,虽然此时已金叶落尽,但是其轻软坚韧的每一支枝条都延展融入了碧蓝的天空,颇为壮观。而此时这棵树下有一个黑袍老僧正在打坐,楚楚好奇的走上前去。她双手合十行礼,向老僧人问好。老僧人慈眉善目,一肩梵典,别无他物。只见他示意楚楚伸出手,随即拈起面前的一片银杏叶放在楚楚掌心,道:“游梦仙枕,时光六百浅;羽化仙草,红尘万丈深。世人都说凤冠美,熙攘百年都是烟,只问来者何路仙?”楚楚听到“游梦仙枕”这个词已经足够震惊,接下来僧人说了什么她早也听不进去了。她连忙回头看是否四下无人,确认只有他们二人后,楚楚压低声音道:“大师您是何方神圣?对我可是有什么指教?您怎么知道游梦仙枕的事情?”提问的时候,楚楚才发现老僧人的面前还有三片银杏叶,那僧人笑着不曾回答她,只是示意她再摊开手。
      楚楚小心翼翼的摊开手,老僧人便放了第二片叶子在她手中:“战火征途皆天命,逐燕高飞上帝畿。不动凡心百年乐,文治武功大梦归。”这一句楚楚开始有点能听懂了,她兴奋道:“逐燕?您是在说朱棣是不是?战火征途和登基当皇帝,都是他命中注定的。您是说他能活一百岁,后世都能记住他的才华的梦想,是吗?”
      老和尚面对楚楚的提问,仍旧是笑而不语,他拿起了第三片银杏叶放在楚楚手中。楚楚连忙双手上前恭敬地捧着那些叶子,只听那僧人道:“才高八斗,十九看尽长安花。恃才傲物,博学不分鹿与马。竹林向晚,冬雪酒香了此生,空余长恨绵。”楚楚又一句都听不懂了,正在细细回想刚刚捕捉到的词,还未有头绪,老僧人在楚楚手中放上了最后一片银杏叶:“四岁小童献真言,一语点破人魔仙。保家卫国威名震,身首异处二月冤。”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照顾楚楚,老僧人最后说的十分通俗,她全部都听懂了。楚楚心中非常不畅快,思来想去都觉得这分明是在说杭州府小童于廷益的事情:“高僧,您前面一句明明说这个小童是保家卫国之才,可是怎么转头又说他会蒙受冤情身首异处?这实在太不符合常理了吧,朱棣偶尔是有点固执,但是也不会做这么荒唐的事情的。”楚楚言辞虽然客气,但是语气中有些许愤怒,廷益那么好的孩子怎么都应该有美满幸福的一生。
      老僧人缓缓起身,整理好念珠袈裟,双手合十:“陛下,许久不见了。”
      不知什么时候,朱棣也走进了这处院落,“姚少师,您也来看琉璃塔修筑了吗?”他一把将楚楚裹紧披风中,捧起她冰凉的小手哈气:“这么冷了,在哪里寻的银杏叶?”楚楚手中还攥着那四片叶子,她望了老僧人一眼。朱棣在他面前如此随性放松,显然这个人与朱棣很熟悉,只是她不曾见过。
      “老衲挑灯抄写了《释迦佛经接引佛经》一部,特送来镇塔,为皇帝陛下修建大报恩寺祈福颂德,希望工事顺利进行。”老僧人恭敬道,与刚刚说着奇怪言语的他判若两人。
      “姚少师有心了,身体要紧,不要再在这些事情上耗费心血,朕的孩子以后还需要您这位高师来指点呢。”朱棣脉脉望着楚楚。楚楚不习惯在人前秀恩爱,所以十分害羞,摸着滚烫的双颊躲在他的怀中不言语,生怕说错什么话惹人笑话。君臣在此说了一会话,皇帝便带着皇后坐上马车起驾回宫了。徒留楚楚一脑子的困惑,她暗暗哀叹,早知道当初不去英国留学了,现在自己日常交流都如此的吃力。
      不远处的琉璃塔正预备拔地而起,待其耸入青云,无论是月明星稀,还是风雪连绵,无论是在应天皇宫的庙堂之高,还是秦淮夜泊的江湖之远,人们都能够看见这座高塔上永不熄灭的灯光。而这灯光,又见证过多少缠绵悱恻的动人故事呢?只有月亮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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